辰風炎的聲音不大,本來按照他們此時和宋燁修的距離,如果靈物宋燁修沒有用上內力的話,是聽不清楚的。
但是辰風炎和譚琰在這個時候都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們所在的這個空間,主要的掌握者還是宋燁修自己的幻心境之靈,那個少年。
理所當然,靈物宋燁修就算不用上內力,只是心念轉了轉,就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聽見了辰風炎勸慰譚琰的話,嗤笑一聲,面上毫不掩飾鄙夷之色。
“辰風炎,我不過是多提醒幾次你對煙兒做下的壞事,你就這樣慫了?這可不好。”靈物宋燁修微微擡起下巴,垂下眼瞼,那是一種高傲得讓人怒火萬丈的神色,“這要是你們能夠順利從這裡出去了,你卻成了煙兒邊上的一條懂得搖尾乞憐的白眼狼,那可讓西北軍怎麼辦呢?”
辰風炎倒抽一口冷氣,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他並不在意宋燁修這個人,但是他說的話,起碼有一部分戳中了他的心事。
不知道是不是譚琰在那段亦真亦假的往事中和辰應以及古魯沙耶的互動太多,辰風炎能感覺到,整個墓葬羣的調配,都往譚琰這一邊傾斜。
這種力量中增加了後面用了禁忌手段進來的印主,以及這個十五年前被宋燁修留在這裡、並充分利用墓葬羣的力量修煉的半生。
譚琰能夠影響的力量實在是太多了,多得讓辰風炎心中無法不警惕。
只是即使如此,辰風炎也沒有想過要和譚琰扯掰——譚琰從來都不是辰風炎的敵人,就算在兩人關係最差的時候,譚琰也總是下意識地不去打擊他。
因此,辰風炎心中的算盤是利用感情——譚琰絕對對他還餘情未了,只是這種感情被譚琰深深地埋藏了起來,辰風炎只能偶爾感覺到而已。
現在,譚琰對於辰風炎還有的餘情,就是辰風炎手中最大的籌碼。
但這種籌碼被宋燁修赤裸裸地說出來,還是在譚琰面前毫無保留地說出來的時候,饒是辰風炎再怎麼鎮定,也有些尷尬。
有些感情,在合適的時間說出來,那是愛;但是在不合時宜的時候被對方知道,那就是廉價、那就是算計。
這是辰風炎第一次決定要和一個女人過一輩子,卻沒想到遇上這種尷尬的狀況,這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譚琰輕聲嘆息了一下,抿了抿嘴,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一般,低頭戳了戳兔子的腦門,道:“你把你知道的說一下吧,我看看有沒有什麼參考價值。”
靈物宋燁修“噗嗤”一聲笑了,道:“等你聽完,就不會說什麼‘參考價值’了。”
譚琰還沒有回答,兔子的眼中紅色的光芒閃了閃,逐漸模糊起來,嘴脣微微動了動,發出的聲音竟然是個年輕男子的聲音,清冷而低沉。
“吾本應該按照規矩成爲爾的幻心境之靈,但事有突然,吾被一種外來的力量給封印住了,緊接着吾就被裝進了一個小小的、不規則的東西中——就像花瓣。”
譚琰嘴角抽了抽,下意識想到了印主幻心境中那漫山遍野的桃樹還有幾乎沒有止息過的桃花花瓣。
不愧是譚琰的幻心境之靈,兔子一下子就感應到了譚琰心中所想,沉默了片刻,才輕聲道:“對,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譚琰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
兔子沒有看譚琰的臉色,對於她內心的情感變化也並不在意,繼續道:“後來吾感覺吾落在了一個毛茸茸的地方,應該就是你心中所想的印主的皮毛上。從吾的觀察,印主能夠和
自己的幻心境之靈很好地溝通,那麼它應該就有足夠的力量從幻心境出來——吾等幻心境之靈不是隨着主人的離開而消亡的,吾等有自己的生活軌跡,你們這些外來者不過是吾等漫長生命中的調劑而已。所以吾對於它非要用自己的半生穿過幻心境的舉動,表示很好奇,就附在它的皮毛上,想要跟着過來看看。”
譚琰的眼中開始聚集起隱晦的風暴。
兔子在這個時候微微掀起眼皮,看了眼譚琰,頓了頓,才繼續道:“後來,吾就在印主穿越兩個幻心境的時候,被一種神秘的力量給抓住了,從花瓣中強行被扯出來,然後我聽見了那人的心聲,一點都不模糊,直接響在吾的腦海中。”
譚琰微微張開嘴,心中有些許的彆扭和擔憂:“我沒有……你是我的幻心境,傷害你對我一點好處都沒有。”
兔子能感覺到譚琰心中的恐慌和焦急,但這一次它沒有再看譚琰,只是淡淡地說着自己的故事:“後來吾就感覺到,吾的力量被一點一點地抽走,那種感覺就像是有誰想要佔用吾等的生命,去滿足自己的私慾一樣。”
譚琰聽得心驚肉跳,不管是對於那個不知道隱匿在什麼地方、能夠模仿出自己的血統的人,還是對於兔子所說的那種“抽取生命”的感覺。
從理論上來說,這個世界上最疼的感覺就是女子自然生產的時候那種痛苦,但那畢竟是理論,譚琰沒有經歷過,也從來都沒有想要經歷那種痛。
在譚琰的有生之年中,她所感受到的、最尖銳的疼痛,來自於槍傷。
那是譚琰出任務最兇險的一次,林若也跟着去了,他擔任主攻手,而譚琰依舊擔任集保衛、掃尾、監視於一體的遠程狙擊手的任務。
但是那一次,她在協助林若完成任務之後,遇上了反狙擊,被那人一槍從肩膀穿過,那種尖銳的灼痛伴隨着鋪天蓋地的恐慌,譚琰在那一刻幾乎處於崩潰狀態。
那個時候,譚琰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冷靜善後、包紮止血迅速離開佔據點回到我軍駐紮地的,她只知道,她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整個世界都是雪白的。
白的沒有任何生機。
自從她的肩膀受了一次槍傷之後,譚琰有足足三個月沒有碰槍,之後半年的復健過後,她端槍的時間稍微長一點,左手都會不自然地微微顫抖。
在那個時候,譚琰不是沒有過自暴自棄的念頭。
她在軍校努力了這麼久,風光了這麼久,譚琰已經習慣了站在頂點的位置看下面的人——哪怕不是頂點,譚琰也無法想象別人對自己露出同情的神色。
那真的會讓她崩潰。
好在譚琰畢竟年輕,譚爸爸又請了中國最好的康復治療醫師不斷地爲譚琰調整身體狀態,還有林若在一邊有意無意地引導軍校的輿論,沒有給譚琰任何心理壓力。
經過一年的修整,譚琰再次端着槍跟着部隊出任務,才逐漸恢復到最開始的狀態。
在她最後一次出任務的時候,譚琰才恢復了自己巔峰時期的狀態,可惜了,因爲處理了一個敗類少爺兵,害的她再也不能握槍。
想到當時的惶恐心態,譚琰覺得,若是當時沒有那種近乎絕望的恐懼的話,說不定連疼痛都要減少很多。
在想通了這件事之後,譚琰緩緩鬆了口氣,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所謂的疼痛,其實參雜了很多心理的因素,以及和體質有着非常大的關係。
試想,如果一個神經炎代償期的病人,他的痛覺敏感性能和一般人
比嗎?說不定別人都要疼死了他還優哉遊哉的呢。
只是在譚琰調整好心態之後,去醫院拆線,那個時候傷口縫合用的還不是現在這種可以和人體融合的生物型縫合線,只是用普通的棉線罷了。
譚琰擔心影響神經敏感性,就沒有讓打麻藥——這是許多官家子弟的通病,即使普通人都是不打麻藥的——然後她就感覺到了,那種什麼東西從自己的皮膚中抽離的感覺,現在讓她會想起來還能起一陣陣的雞皮疙瘩。
“我……”譚琰囁嚅了兩下,最後輕嘆一聲,擡手試探性地摸着兔子的脊背,道,“我保證,日後再也不會讓你被這樣傷害了。”
兔子毫不領情地輕哼一聲:“後來吾就被宋燁修給救了——如果你要感謝,就感謝他好了。不過宋燁修也不是什麼好人就是了。”
靈物宋燁修哈大笑起來:“我終於知道爲什麼‘她’要對你下手了!不過我很好奇,我在墓葬羣十五年,怎麼都沒聽說過你?”
若不是靈物宋燁修察覺到了巫女血脈特有的氣息,也不會循着痕跡找過去,更不會一時心血來潮救下這個小傢伙。
兔子的身體再次僵硬了一下,但這次譚琰能感覺得出來,兔子的這種僵硬不是因爲感受到了危險,而是單純被問到了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的自然反應。
林若從校長會客室離開的時候,檀煙還呆在校長辦公室中和自家便宜老爸聯絡感情,她倒不是打着什麼不想參加特種兵訓練的幌子,只是……
檀煙畢竟孤獨了太久,在她短短的二十年的生命中,所有的熱情都只爲了一個人燃燒,所有的目標也只是圍繞着一個人轉。
這種專注的日子過得久了,就讓檀煙逐漸忘了,她也是一個人,一個會哭會笑有着身爲“人”的情緒的年輕女子,而不是一個只懂得完成任務、執行命令的工具。
譚琰爸爸在這個時候出現,給了檀煙前所未有的溫情和暖意——這種情感是林若給不了的。
林若對於現在的檀煙而言,有點像是當年那個訓練她的暗衛首領,嚴肅、鬼畜,有一點點溫情但也很快就被他眼中的懷念個沖淡了。
在林若眼中——不管這個男人有多麼用心地催眠自己,事實還是改變不了——她檀煙不過是譚琰的替身罷了。
檀煙不喜歡這種感覺,連帶着對於林若也躲避了起來——林若長着一張和鬱竹正少年時候一模一樣的臉,這讓檀煙感到迷戀的同時,又感到無邊的痛苦。
檀煙自從被鬱竹正救了之後,她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了這個好看得過分的男人。
只是那種訓練暗無天日,當檀煙通過考覈進入落霄坊之後,也只有在述職的時候,才能用眼角的餘光看看那個自己朝思暮想的男子。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任務……
檀煙和譚琰爸爸都有些晃神,檀煙乾脆就靠在譚琰爸爸的懷中,沒說什麼,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呆着。
從未和自家女兒有過這麼溫情的相處時刻,譚琰爸爸簡直要掬一把縱橫的熱淚——他家譚琰什麼時候這麼文靜過啊!
這要是譚琰早些時候就表現得文靜,也就不會開着別人的車、坐着別人的駕駛座去兜風了。譚琰爸爸篤定,要是當時譚琰坐在副駕駛座上,肯定不會被炸得那麼慘的!
至於駕駛座上被牽連的倒黴鬼……哼!那是什麼東西?這世上有誰能比得上他家的譚琰寶寶重要?
不得不說,譚琰的一些霸道兵痞習性,絕對遺傳自譚琰爸爸,沒的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