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裡死一樣的寂靜,只聽到“嘀嗒嘀嗒”藥水在輸液管裡墜落的聲音。
紀暖颯靠坐在病牀上,臉色異常慘白,原本幽黑清亮的眸子黯淡無關,她就像是丟了魂,失了心智,空有一副軀殼。
寂靜的氣氛裡,孔德明和謝政婷默默對視了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吳彤……”紀暖颯聲音飄渺,“回來了?你們說……她回來了?”
他們低下了頭,依舊緘口不語。
“是不是?吳彤……五年前被撞進大海里的那個女人,謝政遠的妻子,吳彤,她回來了?”
她問的很輕,一句話裡說數次提到吳彤的身份,就是想確認,要問清楚了是不是那個人,如果是弄錯了怎麼辦?畢竟五年了啊,五年都沒有出現,怎麼現在就突然出現了?
孔德明揉了揉額頭,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本來,他是不知道紀暖颯的心思的,只知道謝政遠對她有情,昨晚謝政婷聯繫他,告訴他紀暖颯出車禍要他趕緊來醫院的時候,把她們去謝家發生的事都說了。
原來,紀暖颯對謝政遠並非無情。
只是現在又出了這樣的岔子,該怎麼辦?
安靜的氣氛讓人坐立難安,謝政婷有些熬不住了,她霍地站起來,卻欲言又止。
紀暖颯怔怔地望着她,以爲她要說了,眼神裡滿是期待。
謝政婷滿肚子的話最後都變成一聲嘆息,她搖了搖頭,“我出去一下。”然後就轉身而去。
紀暖颯把所有期待都放在了孔德明身上。
孔德明把水杯遞給她,她搖頭,就是看着他,等他一個說法。
“暖暖……”孔德明放下杯子,無奈地看向她,“你……”
“吳彤……姐夫,請告訴我吳彤,她是不是回來了?”
“暖暖,具體是什麼情況,我也不知道,你別掛記,先調養好身體再說。醫生說你最近身體狀況太差了,你是不是好幾個晚上都沒好好睡覺?”
紀暖颯擡着一雙黯淡的大眼望着他,關於這個話題,抿脣不語。
只要她不再追問就好了,孔德明暗暗鬆了口氣。
卻不想,沉靜沒幾秒,她又問了,“姐夫,謝政遠呢?”
孔德明一怔,她怎麼問起他?
紀暖颯訥訥地問,“他怎麼不在?是不是吳彤回來了,他回去看她?”
“暖暖,政遠沒有回去,他沒來過這裡。”縱然再不情願,孔德明還是說出了口。
紀暖颯搖頭,“他來了,姐夫,我知道的,他來了。車子駛過來的時候,我感覺到是他,是他救了我。”
“暖暖,”孔德明無奈到了極點,抓了抓頭,“不是他,我該怎麼跟你說?暖暖,或許是他,但是……”
孔德明重重地嘆口氣,“暖暖,你暈倒之後,有人給婷婷打電話,但是那個人並不是謝政遠。打電話的人是先把你送到了醫院,然後才用你的手機,給最近聯繫人打電話。那真的不是謝政遠。”
不是嗎?紀暖颯深深彎起了蒼白的脣,看得出來她很想表現鎮定,但怎麼看怎麼都是苦澀。
孔德明不想再和她就這個話題聊下去,上前幫她把被子掖了掖,就退出了病房。然而,到病房門口的時候,他隱約聽到了紀暖颯的聲音。
“一定是他,我不會弄錯的。”好像自說自話般輕然。
到了下午,紀暖颯出院,在回孔家的路上,沉默不語地她低低地說:“我想去謝家。”
孔德明正在開車,聽她這麼說,手一顫,擰眉道:“你身體不好,先回家休息,也該吃飯了。”
紀暖颯充耳不聞,側臉對和她坐在一起的謝政婷說:“婷婷,你陪我去謝家吧?你不是說想要親眼看看嗎?和我一起去吧。”
謝政婷連連擺手,搖頭道:“我不回去!我要是想回去,也不用東躲西藏了。你和我二哥……你們,唉,原來我倒是希望你能跟二哥在一起,現在吳彤……咳咳,反正我不回去。”
她扭頭,板着臉,很嚴肅地望着窗外,神情有些不耐煩。
紀暖颯不再勉強,靜坐了一會兒,等不來停車,她便一言不發去開車門。
一直從後視鏡觀察着她動態的孔德明見況,慌忙地踩下一腳剎車,車子便急速停穩,謝政婷還抱着胳膊,因這突然的剎車東倒西歪。
“阿明你幹什麼?”謝政婷扶着被撞的額頭怒喊,擡眼看到孔德明匆匆下車,緊接着有冷風從側面吹進來,她這纔看到紀暖颯竟然下了車!
“暖暖!暖暖!”孔德明追上去,握住紀暖颯的胳膊把她攔住,“先跟姐夫回家,吃過飯我們再去,好不好?”
紀暖颯不予搭理,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回走,她一邊走,一邊回頭看,伸手攔出租。
“暖暖!”孔德明立刻就無奈了,紀暖颯的執拗性子他很清楚,但凡是她決定要做的事,任何人都攔不住。
他罷手,目送她上了出租車。
謝政婷追過來只是撲了空,看到孔德明定定地站着,她又失望又焦急地拍了他兩下,埋怨道:“你怎麼不跟着她去啊!她一個人去不知道要怎麼樣了!”
孔德明煩惱地甩了她一眼,轉回去調頭。
謝家很是平靜,一如從前的祥和安寧,看不出來是家裡發生了大事。
紀暖颯站在門口,心情沉重萬分,眼前這幢莊嚴的房子像一座牢籠,即便如此,她還是要進去。
她按下了門鈴,義無反顧。
來開門的還是霞姐,依舊熱情地關懷她。
紀暖颯無心應付,沉默着進了屋。
屋子裡沒有人,她環視了一週,也察覺不到任何詭異的氣息。這樣的情況有些不對勁兒,如果是吳彤回來了,怎麼可能這麼安靜?她想問霞姐是什麼情況,一轉眼就明白了。
她不該到這裡來找,她應該去明城嶺秀,那裡纔是他們的家。
紀暖颯要走,就聽到霞姐問:“三小姐來是找三少還是……二少?”關於謝政遠,霞姐問得小心翼翼。
紀暖颯看了她一眼,帶着遲疑,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問,繞過她就走。
剛到門口時,一輛黑色的林肯緩緩駛了過來。那是謝旌搏出行專用的車。紀暖颯看到便停住了步伐,站在門口等他。
車子繞過她,平穩地駛進了大門,紀暖颯又回到了屋子裡。
謝旌博在江川的陪同下進了屋,脫下外套,以把衣服送回房間爲由支開了他。
“三丫頭,你來了。”謝旌博坐下,擡了擡手,示意她坐下。
紀暖颯不言不語,安靜地坐着。此時此刻,她的內心有些掙扎,如果對面的人是謝政遠,或者是謝政揚,她都可以直接問出口,可是,謝旌博,對這個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人,她還很遲疑,其實他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和善。
謝旌博不說話,定定地看着她,他發現她變了,比以前沉穩也老成許多,單是從表面上看,她都淡然得很,話也不多,已經不是從前的紀暖颯,紀三丫頭。
但是她既然主動回來了,就說明她還是她,那個一腔孤勇的孩子。
“三丫頭今天肯回來,是因爲吳彤嗎?”
紀暖颯心尖一顫,她明明就是來求證的,可聽到謝家人說起那兩個字,她竟然開始怕了。
謝旌博把柺杖靠到一邊,從衣服的內兜裡掏出一封信遞給了她,“你看看吧。”
紀暖颯半信半疑地接過手,看到信封上寫着“謝政遠收”三個字,不禁擰起了眉頭。她感覺到強烈的不安,這封信極有可能出自吳彤之手。
結果並沒有令她失望,確實是吳彤寫來的信。
不知算不算幸運,在信中她並沒有提及要回來,只說她現在很好,只是時間越久,她就越懷念過去和謝政遠在一起的時光。
她說,雖然那段時間不長,卻是她這輩子永遠不會忘記的經歷。而她不會再回來,因爲她已經懂得強求的婚姻終不會得善果。
信中她說的很是灑脫淡然,就像是看破了世俗,甚至是有些擺脫紅塵的意味,不難讓人誤以爲是選擇了出家。尤其是那一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個福氣就是能活着,從海水裡出來,失去孩子我痛不欲生,但有機會讓生命繼續,活着,便是這一生最美的追求。
紀暖颯徹底懵了,這封信是什麼意思?
謝旌博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緩緩嘆氣道:“吳彤還活着。你看看寄信的地址。”
聞言,紀暖颯急忙翻開信封,她立時怔住了!
寄信的地址竟然是雨凝閣!
她猛然擡頭看向謝旌博,但見他神色淡然,目光幽沉,一臉沉思。
“我今天去過一趟雨凝閣。”沉寂片刻,謝旌博低沉地說,“那裡的服務員跟我說,兩天前確實有個女人去過那裡,把這封信留在那兒,拜託他們幫忙寄出去。”
紀暖颯想問他,確認是吳彤嗎?但嗓子就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她發不出聲音來。
“後來調過監控看,沒看見臉,她戴着口罩和帽子,就連發型是什麼都看不到。”
紀暖颯神情並沒有多大變化,依舊鎮定,卻在謝旌搏說出那些話來時,已經暗自驚訝。不管是不是期待吳彤再出現,她都懷疑,那個看不見臉面看不見髮型的女人,也許就不是吳彤呢?
但如果不是吳彤,那又會是誰?
謝旌搏搖了搖頭,問她:“三丫頭,你跟我詳細地說說,五年前的那場車禍,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紀暖颯語噎,五年前的車禍?她該怎麼說?當時她好像在沉思,時間太久了,又發生了那麼多事,過往碎片交替在一起,她記不清當時的細節。
是啊,當時究竟是怎麼撞上去的?
她看向謝旌搏,迎着他好奇又耐心的目光,竟然無話可說。
“怎麼了?想不起來還是……”謝旌搏頓了頓,放下茶杯,嘆道,“到了這個時候,我也不知道該不該希望吳彤活着回來。如果當時被撞到的人不是她,那麼這五年來她去了哪兒?肚子裡的孩子又是什麼下落?但如果確實是她被撞落大海,既然還活着,還清楚地記得,沒有什麼失憶的狗血事情,她爲什麼不回來?”
紀暖颯看着手裡的信封和信件,也是疑問重重。老爺子說的很對,如果被撞的人不是她,她懷着孕,五年來會去哪兒?而且,她多多少少也聽說了,謝政遠所娶之人是愛了他多年的軍中戰友。既然她深愛着謝政遠,爲什麼不回來?
“三丫頭,你說說,當時到底是什麼情況?記得多少說多少,車子是怎麼撞上去的?”謝旌搏執着於知道當時的狀況,一臉嚴肅地看着她。
紀暖颯仍是不知如何道明,畢竟開車的人不是她,就算要說,頂多也是一句路滑,轉彎時偏離了方向。這樣的說辭,謝旌搏會相信幾分?最重要的是,到了這個時候,她不想提,不是怕一提起會止不住道出真相,五年過去了,縱然聶梓嵐爲了名利身份棄她於不顧,她還不至於以此來睚眥必報;她擔心的,反而是說漏了嘴,那麼這五年來的青春當真就要白費了,到時又要賠上另一個人的大好韶光。
這樣的事,她終究還是太善良,做不出來。
“三丫頭,怎麼不說話?”謝旌搏追問,有些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幹勁兒。
紀暖颯擡眼,勇敢而平靜地迎着他略帶責備的目光,頓了一秒,拿起手中的信,“確定這是吳彤寫的嗎?如果是,又是憑什麼確定的?”
謝旌搏神色淡然不改,接過那封信,擰着眉又從頭掃了一遍,順着她的話題下去,“我不是沒有懷疑過這封信的真實性,但政遠親自確定過,是吳彤的字跡沒錯,並且,還有他們在軍營共同認識的一個朋友也恰好在明城,他也確認過,這就是吳彤的字跡。”
“或許是模仿的呢?因爲逼真的模仿,糊弄了所有人?”
“三丫頭,”謝旌搏不耐煩地喚她,眼神已然薄怒,他把信丟在了茶几上,靠近沙發背悠然地警示她,“我不管你是出於什麼原因而不希望這封信是吳彤寄來的,我這個當爺爺的都有必要提醒你,以後你和政揚結婚了,就是謝家人,謝家能夠人丁興旺,出入平安,是你和大家共同的心願。而我現在很肯定地告訴你,這封信是吳彤寄來,你不需要再懷疑,縱然不是,有人敢和我謝家開這麼大的玩笑,我也要把背後的那個人揪出來!”
紀暖颯抿抿脣,老爺子的意思表達的是很明白,但是沒說的話她怎麼會沒聽出來?什麼叫她不需要懷疑這封信是不是吳彤寄來的,說到底他也在懷疑,否則也不會去雨凝閣求證。他之所以這麼說,無非就是要她死心塌地,乖乖地跟謝政揚結婚。
就算她不做公然抵抗,她不嫁謝政揚的心意永遠不會改變,除非她死,他們要是拿她的屍體跟謝政揚結婚,那到時候她死人一個,也就無能爲力了。
“好了,三丫頭,不要再糾結這個問題,你現在就和我說說,五年前的車禍究竟是怎麼發生的?我很是好奇,既然當時你和聶梓嵐在一起,那晚是他參加選秀的總決賽,你不去爲他加油助威,跑到雨凝閣做什麼?”
沒想到轉了一個話題最後又折回來,謝旌搏不僅頭腦清晰地問出最初的疑問,竟然連背後的東西也挖出來。紀暖颯怔住了,她感覺到神經開始發抖,她到底要怎麼說?
愣了好半天,在謝旌搏不耐煩的目光催促下,她吞吞吐吐地說:“我……我當時,我只記得,當時下着大雨,突然下起來的,在我離開雨凝閣的時候突然下起來的暴雨,然後我也記不太清楚了,就是車子開着開着,轉彎的時候甩了出去,我感覺到車身好像震了一下,下車查看,發現一把傘掉在地上……我就以爲撞了人,就報了警,等警察來……後來,警察搜找,搜到那隻包,說包裡有身份證、信用卡各類證件,證實被撞落海者就是吳彤……”
不知是因爲心虛還是什麼,說起這些,她連掌心都在冒汗,細細密密的,弄得掌心黏黏的,連信封都有些握不住。而話一說完,她就低下頭,看似還在努力地思考,實則是想躲避老爺子追究的目光。
謝旌搏生性謹慎,經營如此大的家業,怎麼可能沒有一顆多疑的心?紀暖颯說話時斷斷續續,語無倫次,要說是因爲提起人生的污點而慌亂,從她的性格看來,並不至於如此。他可是清楚地記得,事發之後,她一個人勇敢地找上門。五年過後,應該是更成熟,怎麼反而慌張失措了呢?
謝旌搏無聲地冷笑,緩了神色,道:“三丫頭,你還沒回答爺爺呢,當時怎麼會去雨凝閣?”
紀暖颯一哆嗦,有股力量催促着她離開,她沒站起來,手裡的信封卻掉在了地上,她頓時心下一慌,全身僵硬。
卻在這時,門開了,聽得霞姐高聲通報道:“政飛少爺回來了。”
聞聲,紀暖颯猛地擡頭,慌亂無神地看向門口,果然,聶梓嵐在等待中出現。
幾天不見,他依舊神采煥發,做了公司的理事後,全身上下透露的精氣神很是強烈,且多了好幾份成熟穩重感,看起來確實像是做大事的人,不愧是謝家的骨血,哪怕流落在外多少年,回來吃幾頓謝家的飯,立刻恢復了本來面貌。
聶梓嵐看到紀暖颯在場,怔了怔,已經好幾天不見她了,偶爾聽到她的下落,也是老爺子詢問,謝政揚說起來的。但前晚謝政揚晚歸,半夜家裡鬧得不安寧,他以爲紀暖颯是不會回來的,沒想到又見到了她。
這樣子,他還真是抵擋不住失望的侵襲。
“爺爺。”聶梓嵐調整好情緒,只當看不見紀暖颯,本本分分地跟謝旌搏打招呼。
謝旌搏點點頭,流露出幾許滿意的色彩,向他招了招手,拍着身旁的空椅道:“政飛,你到這裡來,爺爺有些話想要問問你。”
聶梓嵐神色不改,不喜不怒,淡然地順從着老爺子的意思。但沒想到的是,他剛一坐穩,老爺子就好奇而嚴肅地問他,“政飛,你跟爺爺說說,五年前,三丫頭開車撞人的那一晚,你在哪裡?”
聶梓嵐只覺得在這句話之後,他的整顆心都疾速地往下掉,縱然殘存的理智告訴他要鎮定面對,他還是控制不住心慌的表現,眼神一亂,匆匆低下頭躲避。
但謝旌搏也只是開門見山,問完之後,他滿心都被疑問充斥,卻也顧及到曾經相好的兩人在場,說起過去必然會令二人尷尬,爲了要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他緊接着客套緩解尷尬氣氛,並沒有注意到聶梓嵐這一突發的變化。
“我知道你們以前是情侶,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人誰沒年輕過,年輕的時候就應該趁着青春年少轟轟烈烈勇敢地去接觸,去闖,去愛,最後的結果就交給時間來篩選,其他的不必多管。因此,我要跟你們提起五年前,你們也不必覺得當着我的面難以啓齒。再說了,當時你們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現在又什麼不好說?”
紀暖颯微微埋着頭,順着眼,一動不動地坐着,濃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讓她看起來像是睡着了一般。老爺子說這番話倒是通情達理,卻只戳她的內心深處。既然連老爺子都能理解,成年人都是心知肚明,怎麼問完之後,他卻不說話了?
自從那晚在出租屋舊址,他深情表達心意,卻遭到她無情拒絕之後,她有時候想起來,還會覺得當時太過殘忍,因爲放不下,多多少少有幾分歉疚的心情在。可眼下,他竟然再度!再度讓她失望,乃至痛恨!
她怎麼就愛過這樣一個無擔當的人?五年前無擔當,纔會讓她承擔一切過錯;五年後無擔當,面對和她有關的事緘口不語。
他不是鴕鳥,他只是不夠愛你。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愛你,也沒有他說的那樣愛你。
紀暖颯合上沉重的眼皮,緩慢地呼出一口氣,“爺爺……”
“爺爺!”聶梓嵐突然出聲,和她搶話,他的語氣很是着急,聽得出是在擔心她會說出真相而阻攔,“當年的事,我不想再提了。正如您所說的那樣,我們當年是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也就不隱藏我心裡的真實想法。既然問起了這段過往,我就當着爺爺您和暖暖的面,說個清楚。”
說個清楚?紀暖颯垂頭苦笑,怎麼個說清楚法?她冷嗤了一聲,睜開眼看向謝旌搏,正欲說話,聶梓嵐卻已再度搶在她前面開口。
“這五年來,我消失不見,暖暖在牢獄裡孤苦伶仃,我從來沒有去探望過一次,我覺得很歉疚,很對不起她。我也不怕跟您坦白,這五年來,甚至是我和暖暖再度見面之後,我並不是沒有想過要重新和她在一起彌補她的想法。但是,爺爺您有了別的安排,而且,考慮到政揚也是受了不少苦,我既然是謝家的孩子,自然應該站在謝家的角度,從謝家的利益出發,所以硬生生地掐斷了那樣的想法。爺爺,現在你要我說起過往,很抱歉,我真的不想提及。”
聶梓嵐說這話的時候,滿臉沉痛,這一次,他沒有躲避,直視着紀暖颯的雙眼,看似淡然的目光帶着深深的哀求,直探入她的眼底,在對她說:“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紀暖颯輕哂,頭垂下,雙肘撐在膝蓋上抱住沉重的腦袋,十指穿過髮絲的一瞬間,她恍然,原來頭髮已經長這麼長了。但她還清晰地記得,五年前剪髮的那一瞬間,她還一心掛念他曾經說過喜歡她長髮樣子的話。
就這一次,就這一次。
她也在心底對自己說,然後重重嘆口氣,霍然起身,道:“爺爺,我還有事,先走了。如果吳彤回來了,煩請您告訴我一聲,當年的事,不管怎麼樣,是我酒駕對不起她,她還能活着,我很開心,也祝福……祝福她能和二少在一起,白頭偕老。”
“三丫頭……”
謝旌搏輕輕地喚,話沒說完,她已決絕轉身,直奔門口去,他站起來,想要叫住她,可看她倉皇而逃的背影,還有在開門時擡手撫臉的動作,他可以斷定,她哭了。
是因爲聶梓嵐的這些話嗎?謝旌搏竊喜,如果是,那也不錯了,雖然沒有弄清楚五年前是什麼情況,至少再一次讓紀暖颯對聶梓嵐失望,如此一來,斷了對他殘留的感情,相信要真心接受和謝政揚在一起,也指日可待了。
對於謝政揚和紀暖颯的這一樁婚事,其實作爲爺爺,他雖然從最佳利益的角度出發做了安排,多少還是有些擔憂的。這個擔憂是兩方面的。一來,謝政遠對紀暖颯念着十多年前的情義,長時間斷不掉,他擔心孫子一旦下了決心,這樁婚事成不了;二來,紀暖颯對聶梓嵐還有舊情,她若是放不下,即使接受了婚事安排,嫁給了謝政揚,也不可能真心地對待自己的丈夫。好在,他看出了謝政遠多年來的心思,用股權做籌碼,逼得他不得不收斂。這一次無心插柳,倒讓紀暖颯再次對聶梓嵐失望,也算是有所收穫。
紀暖颯從謝家出來,沿着淒冷的街道走,寒風一陣陣地颳着,她不覺得冷,只是風吹乾臉頰的淚痕時,隱約有些刺痛。她擡手去抹,抹着抹着直接在自己臉上甩了兩耳光。
讓她哭,讓她賤!以後要是再這樣,可就不是抽打耳光這麼簡單了!狠狠地抹了一把臉,紀暖颯沉重地呼了一口氣,甩甩悶悶的腦袋,繼續前行。
剛一擡頭,便看見一輛車子朝她駛來。
謝政遠。
她的腳步不自覺停下,怔怔地望着他的車緩慢地向她靠攏。車子勻速行駛,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她愣了愣,突然衝出去,跑到道路中央張開了雙臂。
車子不徐不疾地行駛,停下的時候非常平穩,沒有聽到刺耳的剎車聲,好像是對她的出手阻攔的嘲諷。
紀暖颯垂下手臂,和車子對視了片刻,雖然車子已經停穩,她還是擔心她一走動,他就立刻駛向前方。於是她緊挨着車身,挪到車窗旁,剛要敲打車窗,它就自動降下來了。
在看到謝政遠側臉的那一刻,因勇敢舉動而平復的心“嘭嘭嘭”地狂跳起來,鼓動着像要穿透胸膛般用力。
紀暖颯緊握起拳頭,她知道一旦開口說話,聲音必定是發抖的,便趕緊暗自嚥下好幾口氣,平穩了一些,剛要張口,就見他側過臉來迎上她的目光,平靜地問她,“還有什麼事嗎?”
她費力調節好的心緒頓時散亂不堪,她僵住了,呆滯地看着他冷漠的臉,這一刻,是真的找不到一星半點兒的熟悉感。
“沒事嗎?”見她不說話,謝政遠又問,這回眉頭微蹙,明顯的是不耐煩。
車廂裡播放着輕然旋律,柔軟深情的女聲傳出來,好似帶着魔咒般,軟化了紀暖颯僵硬的神經,讓她想起那些旋律,和他有關的旋律。怎麼辦?她就是想視而不見,想跟他說說話。
“謝政遠,我可以跟你聊聊嗎?”
“還有什麼要聊的?”
“有!當然有!”他問得很漫不經心,態度隨意,想要驅趕她的意思如此明顯了,她卻當做沒看見,“謝政遠,我昨天差點出車禍了,你知道嗎?”
她彎着腰,問得很焦急,還滿懷期待。
謝政遠眉心一動,神情冷漠如初,“那就是還沒出車禍的意思,是嗎?那算是萬幸了,以後走路小心點兒,訂婚的日子越來越近,可別出什麼差錯。”
紀暖颯憋着一口氣,垂在兩側的雙手緊緊地握着,固執地繼續着她的話題,“確實沒有發生車禍,但是醫生說,我驚嚇過度,所以纔會昏迷那麼久。謝政遠,你老實告訴我,昨天差點發生車禍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場?”
謝政揚冷嗤,“我怎麼會在場?”
“你肯定在場啊!你怎麼會不在場?我是從你車上下來的,你不記得嗎?從你車上下來,沒走多遠就差點出車禍了,你沒有跟在我身後,沒有看到嗎?謝政遠,我都知道了,謝政婷什麼都告訴我了。那段時間你總是默默地跟在我身後,對不對?所以這一次你也跟着,對不對?”
“你想多了……”
“沒有!我沒有想多!在暈倒的時候,我感覺到了,一定是你接住了我,對不對?我知道是你的,你一定就跟在我身後。既然如此,謝政遠,既然你還在意我,就不要假裝冷漠地跟我說話,既然在意,爲什麼要欺騙自己的感受?謝政遠,人就這麼一輩子,難道你真的要爲了……”
“是了!”謝政遠突然爆發,不耐煩、不客氣全鋪在臉上,他一聲怒喊喝斷了紀暖颯,皺眉憤怒地瞪向她,“我是在意你,這十五年來我確實沒有忘記以前的事情,但是這又能怎麼樣?縱然我再怎麼在意你,可是跟那些股權比起來,跟我家的基業比起來,你一文不值!”
“哐當”一記破碎的聲音響起,紀暖颯僵硬地彎着腰,左邊的胸口一陣陣抽痛強烈得很,她想要擡手去捂一捂,去發現不僅四肢無法動彈,就連腰都動不了了。
“我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紀暖颯,請你以後不雅再糾結,也不要再來找我,這樣糾纏下去,沒什麼意思。”謝政遠冷漠地說完,無情地升起車窗,車子便似箭般飛速地駛出去。
紀暖颯還僵硬地站在原地,維持着彎腰跟他說話的姿勢,冷風吹過的時候,她的血液好像被凍住了,然後他的車子駛遠時,掃在她臉上的尾氣是溫熱的,冷熱相碰,發生了爆裂。
是的,有什麼裂開了,在他殘忍地說出那句“你一文不值”的話時,她的心就完全破碎了。全身就像是被冰塊封鎖住,在心碎的時候,滾燙得血液從內臟深處往外涌,奮力地撞破冰層,她承受不住這樣冷熱交替的折磨,她快要崩潰,呼吸不上來。
一件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耳邊響起了柔和的嗓音。
他說:“彆着涼了,暖暖。”
紀暖颯極緩極緩地回過身來,訥訥地看向他,謝政遠?她的視線開始模糊,該死,她怎麼又想流淚了?你的眼淚是有多麼不值錢啊,紀暖颯!她趕緊胡亂地抹臉,不準自己再哭,不讓他看到她沒有出息的樣子。
可是爲什麼不讓他看?怕丟臉,還是怕讓他自責?還有什麼可怕的?她不再抹淚了,放肆宣泄地哭出來,一拳一拳地捶打他。
“大壞蛋!大壞蛋!你這個大壞蛋!我就是要不厭其煩地找你,怎麼了?我就是要這樣糾纏下去,怎麼了?是你先來招惹的我,憑什麼就不准我去招惹你?大壞蛋!大壞蛋!”
他任由她狠力地打,巋然不動,不吭一聲。
紀暖颯打着打着就沒有力氣了,只一個勁兒地抽泣,他看她哭泣的樣子,心如刀割,爲她把披在身上的衣服拉緊,輕攬住她的肩,在她額頭印下一個吻,帶着她往一旁的花園走去。
她哭着,靠着他的支撐,意識全無地跟着他走。
到了花園,他停下,捧起她的臉,修長的手指撫過她被淚水淋溼的臉頰,滿眼疼惜爲她一一擦拭乾淨。
冰天雪地裡,紀暖颯閉着眼,感受他的指肚撫觸她肌膚的感覺,久違了,確然久違了。
等等,不對,不是這樣的感覺。
她猛地睜開眼,只見鋪着積雪的樹幹掛着晶光閃閃的冰條,細碎的雪花從樹枝飄落下來。
這樣的情景很熟悉,她有一種踏錯時空,回到那天他帶着她跑出謝家的幻覺,慢慢的,她的視線往回收縮,她看到有潔淨的手指爲她擦拭淚痕,可那雙手的主人卻不是她渴望的那一位。
她僵冷的雙腿開始往後連連退步。
聶梓嵐頓住,手停在半空,專注的眼神變得渙散,夾雜着疑惑和吃驚的顏色。
“暖暖。”他低喚。
紀暖颯眨了眨眼,擠落最後兩行淚,“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她的聲音不能再平靜,充滿了疏遠的禮貌。
“暖暖!”聶梓嵐再喚,滿眼悲傷。
“咔噠”一聲響打擾了冰冷的寂靜,這會兒沒有風,樹枝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折斷了,和積雪一起掉落。
紀暖颯定定地注視着他,和剛纔痛哭流涕的人截然不同,她像是患上了精神分裂,眨眼之間,變成了聶梓嵐所不認識的人。
“對不起,我把你認錯了。”她再次疏遠地說道,還微微笑了笑,慘淡的笑容異常牽強,然後她脫下披在身上的外衣,遠遠地遞給他,“謝謝你的衣服,不過我不冷,不需要了。”
她就那麼站着遞給他,就算是還衣服,也不再向他走近。聶梓嵐痛心疾首,目光哀傷地看着她,“暖暖,對不起,是我不好,再次讓你傷心失望了。但我是迫不得已的,我有自己的苦衷,不得不那麼說。我對你始終放不下,你爲我付出了那麼多,我怎麼可能放得下?那麼說不過是緩兵之計,你看現在我不就出來了嗎?這還不是因爲不放心你嗎?暖暖,別再拒我於千里之外,到我這裡來,好嗎?來,到我這裡來。”
他伸出手,向她招了招。
她屹立不動,垂下了眼,像是在思考,聶梓嵐偷偷歡喜,心想也許她就想通了,擡眼的時候就義無反顧向他走來呢?可是他錯了,紀暖颯擡眼的時候,無情地將衣服扔在了雪地裡,轉身從另一個方向走去。
聶梓嵐的手驟然滑落,和他的衣服一起重重地滑落。
“暖暖!”他苦痛地呼喊,大步奔跑上前,從背後抱住了紀暖颯,死活不讓她走,“暖暖,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原諒我?你告訴我,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肯再和我在一起?我是愛你的,暖暖,我還愛着你,一直都愛着你。”
紀暖颯不說話,冷着一張佈滿淚痕的臉掙扎,可是她越掙扎,他就抱得越緊,他的手臂很是有力,勒得她胳膊發疼。
可縱然再疼,她也不會吭一聲,只兀自地掙扎着。
“你告訴我好不好?究竟要我做什麼,你才肯原諒我?只要你肯原諒我,暖暖,只要你原諒我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我一定做到!我真的想再和你在一起,暖暖,我們在一起,一起走下去,暖暖!你別不說話,你告訴我,好不好?你告訴我,我就放開你,我也不想這樣,暖暖,我只要你告訴我。”
聶梓嵐哭了,哭得傷心欲絕,但他的手臂還緊緊地把紀暖颯困住。他的眼淚蹭在紀暖颯的頭髮上,順着髮絲滑落,再落不進她的心。
太陽逃出了烏雲的遮蓋,投下屢屢溫暖陽光,雪光裡,黑色大衣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如,一如緊緊依偎的兩人。
她不掙扎,他也不放手。
“你放手,”紀暖颯平和地說,“你放開,我就告訴你。”
聶梓嵐沒有任何遲疑地鬆開了手。
紀暖颯轉過身,看着他也是滿臉淚痕的模樣,只覺得好笑,她搖了搖頭,笑問他,“你是在害怕我會把車禍的事情說出來嗎?”
聶梓嵐怔住,停止了淚流。
“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不用擔心的。我什麼都不會說,你應該知道的,我紀暖颯敢作敢當,既然當初義無反顧地擔下了所有責任,時間過了這麼久,我不會說出來,那沒有任何意義。其實你沒有必要爲了隱藏事實,而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
“你以爲……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是怕你把五年前車禍的事情說出去?”聶梓嵐冷嗤,覺得可笑極了。
紀暖颯垂下眼簾,不想看他冷笑的神態。其實就算不是,她也不在意;是,也無所謂。說來也不怪她會那麼想,五年前的他不就是別有目的嗎?經過了五年的沉澱,誰敢說現在的他會比五年前簡單?可是這些,她不想同他理論,沒有什麼意義。
她淡然道:“不管是不是,我們已經過去了。你就安安心心地當你的政飛少爺,經紀公司的理事,我不會成爲阻攔你前進的絆腳石,這一點你大可以放心。”
聶梓嵐冷笑着點頭,望了望暖陽初放的天空,吸吸鼻子,道:“你跟我說這些話,急着和我斬斷所有關係,到底是爲什麼?剛剛你又把我當成了誰?謝政揚?還是謝政遠?”
紀暖颯屏住呼吸,手不自覺地握起來。
“是謝政遠嗎?我看到你攔下了他的車,站在窗口旁和他說話了。你那麼着急,是因爲在乎他,我說的對不對?你想讓他幫你擺脫和謝政揚的婚事,還是,讓他不要搭理再次出現的吳彤?”聶梓嵐抹了抹眼角的淚,笑問,“紀暖颯,你還敢說你不是愛上了他嗎?”
“你不要胡說八道!”紀暖颯急急地呼喝,焦急得連氣息都不平穩,“我爲什麼要喜歡他?爲什麼要愛上他?他那麼殘忍地對待我,我爲什麼要愛上他?!我就是心理有病,我也不可能愛他!”
她急了,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紀暖颯?聶梓嵐饒有興趣地看着她焦急發怒的模樣,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五年前的紀暖颯可是隻會爲他一個人生氣呀。
“你最好記得你說過的話。紀暖颯,暖暖,”他彎起了脣弧,目光倏然柔和溫情,“我不會放棄的,我只是沉默,但不代表我無所作爲。你要記住,暖暖,不管是謝政揚還是謝政遠,你都不可能和他們誰在一起,你只屬於我一個人,自始至終,你都只是我一個人的。”
紀暖颯內心發冷,聶梓嵐這樣輕笑的模樣是她從來沒見過的,她不禁瑟縮了一下,想要調頭逃跑,卻見聶梓嵐已彎腰撿起地上的衣服,大步離開了這個花園。
夜色染黑了明城,華燈初上,紀暖姿終於找到了目的地,在公寓保衛的指導下,她暫時把車泊在露天下,然後按照短信的提示,找到了那一幢樓。
十二樓零三號房。
是了,就是這裡,紀暖姿在心裡暗暗鼓勁兒,迫不及待地按下門鈴,三聲響過,門開了。
男人一臉訝異地看着她,蹙眉道:“請問你……”
“你好,李先生,我是紀暖姿。”紀暖姿主動伸出手示好,等待男人迴應的同時繼續介紹來由,“聽說你和謝家二少,以及其夫人吳彤女士曾經是戰友,我這次來,就是想要和你瞭解一下有關吳彤女士的消息的。”
李唐越舒展開眉頭,默默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沒有伸出手和她相握,卻往後退了一步,道:“裡面請吧。”
紀暖姿頷首,笑意盈盈地進了屋。
“紀二小姐,請喝水。”李唐越端來一杯溫熱開水,在紀暖姿對面的沙發坐下。
紀暖姿端起桌上的水杯,暖着手,笑問:“原來李先生認識我,我還以爲,你只認識謝二少和吳彤女士。”
李唐越不動聲色,板着一張冷臉,對紀暖姿試探的話毫不在意,直接問她:“紀二小姐來找我,是想要求證什麼?”
“李先生快人快語,我就不隱藏來意了。”紀暖姿放下水杯,從包裡掏出一張紙,展開遞給他看,“這封信你應該不陌生,聽說謝二少收到這封信就立刻拍了照給你看,確認字跡是不是來自吳彤。現在這個是我拍照後又打印出來的,想要麻煩你再看看,到底是不是吳彤女士的真跡?”
李唐越只隨便掃了一眼,挑眉問:“二小姐到這來,是受謝家的意思來求證,還是純粹的個人好奇?”
“都有。”
“那麼哪一個更多一點兒?”
紀暖姿嫣然一笑,“一個消失了五年的人再出現,而且是以寄信的方式來告訴大家她還活着,坦白說,我真的很好奇,這究竟是死而復生,還是借屍還魂?”
李唐越笑笑,把那張紙放下,靠在沙發裡得意洋洋,“作爲戰友,其實我很希望吳彤還活着。”
“所以呢?”
“所以——”李唐越冷嗤,“她既然還活着,我爲什麼要說這封信是假造的?”
紀暖姿霎時擰起眉頭,“真的是吳彤?”
“不然二小姐以爲是誰?”
“那她爲什麼不出現?”
“我也想知道!”
紀暖姿一下子冷靜下來,堅定地搖頭,“不,一定不是她!早在五年前的那場車禍裡,她就已經被撞死了!”
“你見到屍體了嗎?”
“就算沒見到,她懷着孕,被撞落大海,還有生還的可能嗎?”
李唐越眯了眯眼,“我這麼聽來,二小姐似乎很希望吳彤已經真正地死去了?”
紀暖姿忙緩了緩有些激進的情緒,笑道:“我怎麼可能希望她死了?不過是警惕罷了,李先生你也知道,翻過年去,我和大少的婚禮就要舉行了,現在卻發生這種事,我只是想弄清楚,是不是有人在背後搞鬼。”
“如此——”李唐越站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二小姐還是回去吧。謝家要辦喜事,應該不勞二小姐煩心,不管什麼人在背後動手腳,謝家自然有辦法把他揪出來,二小姐只管做一個幸福快樂的新娘,何必爲了這麼一點小事東奔西走,大冷的天還不辭辛勞地找到我這裡來。”
這是第一次被人驅趕,紀暖姿心裡非常不爽,可爲了不打破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表層關係,她依舊保持着溫和的微笑,道:“我想,李先生有些草率了。其實李先生也很想弄清楚吳彤到底是死是活,不是嗎?既然如此,又何必隱藏內心的真實想法?我不是不希望吳彤活着,相反的,我希望吳彤活着回來,繼續她二少夫人的身份。”
李唐越收起了手,傲然地看着坐在沙發裡沒有任何要走意思的紀暖姿,不得不感慨紀家的女兒怎麼出了這麼一個臉皮厚的?他笑笑,坐回原位,翹起二郎腿,悠悠然道:“紀二小姐還是別賣關子了,再這樣下去,我很難保證不會第二次請你出去。”
紀暖姿笑着搖了搖頭,從鼻腔裡發出冷冷一哼,又得意地從包裡翻出一個小盒子遞過去,“這是我帶給李先生的禮物,這個禮物其實就是爲了表達我的心意,希望你能幫我,既然吳彤沒有死,就請把她找出來。”
李唐越蹙眉盯着那個小禮盒打量片刻,見紀暖姿高深莫測地笑着注視他,他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終是拿起了那個盒子,打開一看,竟然是個優盤。
“這是什麼?”
“和吳彤有關的錄像,李先生不想看看嗎?”
李唐越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紀暖颯又是一笑,掩了掩脣,遮住因爲得意而笑出的聲音,“五年前的車禍,或許沒有那麼簡單。警察搜找了那麼久,謝家又私自投入那麼大的力度,依舊沒有找到落海的人,而警察在調監控時,錄像是壞的,你不覺得這也太巧了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
紀暖姿笑容很深,胸有成竹地望着他,“其實錄像並沒有壞,只是警方調錯了錄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