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以爲我的目的就是要回謝家嗎?我都是因爲你啊!你還不懂嗎?我做這些都是因爲你啊!”聶梓嵐的情緒開始起伏激動,聽到他深深地調整呼吸,嘆息道,“不管你會不會去,我都在那裡等你,直到你出現爲止。”
不由分說,他掛了電話。
紀暖颯看着手機,最後嘆了口氣,把手機裝進衣兜,她感覺有股熱氣在眼裡流竄,像是要溢出來般,便鼓圓了眼看向街道的對面。
冬天,天黑得早,六點鐘這個世界就被黑色完全籠罩。
紀暖颯如約到達了當年租住過的小屋,她跟自己說,就算是死,也要做個明白鬼,所以她來了。
五年變遷,當初的出租房早已被開發商拆毀,蓋成了高大寫字樓,好在那時的位置空了出來,沿着江邊的清涼風景,搭建了木亭和木椅,移種了香氣襲人的寒梅。
夜幕下,寫字樓歸於沉寂,這一片除了江岸邊的霓虹燈之外便不見半點光亮。
白雪皚皚,雪光是這夜色中難得的光明。
紀暖颯在椅子上坐下,寒風呼嘯而過,她不禁裹緊了大衣。
手機一響,有短信進來。
聶梓嵐:到了嗎?
“到了,你在哪兒?我還有事,要早點回去。”
消息一去便不再有迴應,紀暖颯捧着手機,急得沒了性子,不打算再等下去。
薄怒地轉身,眼前白色的雪光中飄起了彩色的氣球,七彩繽紛地飄蕩在半空中,沿着道路的兩旁,像一盞盞漂在江面上的河燈,次第地被點亮。
紀暖颯不自禁地走向前,拉過一隻氣球,這才瞧見綁在氣球底部的不僅有燈,還有一封信。
一隻氣球,一封信。
一隻只氣球,一封封信。
七色的氣球沿着曲折的小道排列,在雪光中左右搖曳,她順着一隻只地拽到掌心,一封封地取下抱在懷裡,不知不覺中,溼了眼眶。
忽而前方雪地裡亮起一個圈,聶梓嵐站在圓圈中心,黑色風衣,黑色皮靴,抱着一個紫色的紙盒,深深地看着她。
她聽到他在唱,沒有伴奏,用心地清唱。
“才一走出地鐵站就看到你
下着小雨撐着傘站在風裡
如果我有紙筆
也就毫不猶豫
搶在你離去前
寫下隻字片語
……
我寫下一天一封
一千萬封的情書
只想要對你說
我有多深愛着你
我像秋冬突然闖入春夏
拿着青春當做抵押
明知過去可能有傷疤
我寫下一天一封
一千萬封的情書
只想要對你說
我有多深愛着你
無法自拔”
……
紀暖颯背過身去,雙手緊緊地捂住閉口,早已是泣不成聲。
他唱得很輕,聲音依舊柔和如水。夜色朦朧,視線因淚水模糊,依稀可見前方氣球似一盞盞孔明燈飄曳在半空中,而在她的腳邊,信封散了一地,好似一片片破碎的心。
她喜歡聽他唱歌,以前如此,現在依然如此。他的聲音低而柔,深情透着磁性,像冬日的暖流潺潺淌過心田。這首歌,他唱得極輕,可落在紀暖颯的耳裡,如玉石般沉重。沉澱了五年的歲月,生命的感慨,她聽得出,更聽得懂,這是慶幸,還是悲哀?過了這麼久,她依然聽得懂他歌聲裡的情深訴說。
紀暖颯內心悲涼,任淚水再滾燙,也暖不熱一顆傷痕累累寒了的心。
“暖暖。”歌曲唱完,聶梓嵐來到她跟前,翻開了懷抱着的紙盒,整整齊齊的信一封封展現在了紀暖颯眼前。“五年五個月零十八天,每一天,我都寫一封信給你。我知道,時間過去了就不可能再回來,可我選擇了離開,就只有通過這種方式來彌補中間空白的那一段。”
紀暖颯低着頭,沒有勇氣看他。
聶梓嵐看她始終不肯擡起頭來,低低嘆了口氣,聲音陡地悲傷起來,“其實我今天把這些拿到你面前,心裡早已有底。我清楚,這麼長時間的缺席,且還是在你最困難的時候,無論我現在怎麼彌補都不能抹去你當時的無助和心慌。但是,過了這麼久,我始終忘不掉我們的過去,所以我這麼做,是想要挽回。”
“暖暖,一直以來,我都沒有忘記你,也不曾放下我們這段感情,現在我回來了,時隔五年,我們再見面實屬不易,我知道在你心裡還有我的位置,既然如此,我們再在一起,共同走到老,可以嗎?”
風又起,呼呼地吹落了樹幹上的積雪,雪花片片飄落,旋轉着,最後停在了紀暖颯烏黑的發上,一朵朵,鋪滿了頭頂,她低着頭,眼底淚光盈盈,連地上的信封都看不清了,唯獨他的聲音,他的話清晰得如同湊進耳邊的低語,任她如何努力牴觸,還是不住地柔軟了心。
那畢竟是她曾經用心愛過的人啊!
他教會了她不計回報的付出,但也是他,教會了她心碎是怎樣的痛苦!
紀暖颯終於擡起了頭,灰暗的月色下淚光閃閃,她看着他,一言不發。
聶梓嵐,不,現在他是謝政飛,她愛過他,念過他,擔心他,牽掛他,愧對於他。因爲他,她感覺她的青春在遇見他的那一刻開始飛揚,但因爲愛過他,她的青春晝夜間蒼老。
她面對着他,不是無話可說,只是說不出口。
聶梓嵐看到她眸中的淚花,只覺得心尖疼得厲害,他迫不及待地放下紙盒,擡手要爲她擦拭。
卻被她退後避開了。
“暖暖……”聶梓嵐的眼中透出一股挫敗感。
紀暖颯低下頭去,使勁地抹去眼周的淚,哽咽着說:“不好意思,情緒有些不穩定。沒事的,我沒事,只是……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現在的心情……”
“不會表達就不用表達,”聶梓嵐聽她沒有說出拒絕的話,暗暗激動不已,進一步催促地說,“暖暖,只要你心裡還有我,那就夠了!我們可以回到過去,就像以前一樣,不用住在謝家那樣奢華的宅子裡,只要我們是在一起的,租一間七十平的房子都是幸福的!忘了我們以前的信念了嗎?我們還年輕,只要肯努力,未來定然不會薄待我們。現在,雖然五年過去了,我們依然年輕,只要肯拼,屬於我們的未來觸手可及!”
聽着他的豪言壯語,一如從前,可紀暖颯只感到疲憊不堪。
在他伸手過來拉她的時候,她面無表情地避開了。
聶梓嵐一臉驚愕地看着她,彷彿不敢相信她竟然第二次避開了他!
“梓嵐,”紀暖颯看向江邊,那裡被雪覆蓋,白茫茫一片,恰似此刻她的心一般茫然,尤其是再次呼喚他的名字,心竟是這般疼,疼得連呼吸都成了負擔。
他是她心頭的傷疤,他選擇了用寂靜的時光讓它結痂,卻又在即將癒合時殘忍地將她撕裂。
她沒有抵抗,也無力抵抗,任由他再一次將她傷得遍體鱗傷。
但是,沒有下一次了。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現在你是謝政飛,是謝家的少爺,而我也不再是中天融域的三小姐,我們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既然如此,就安心地做現在的自己吧。”話說出口還是委婉了許多,不管過去他帶給她怎樣的傷痛,他都是她用心愛過、付出過的人,她做不出傷害他的事,也說不出傷害他的話。
聶梓嵐卻已傻了眼,他愣愣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居然說出了這樣的話!她不是追到見面會現場,守在他開說明會的酒店樓下,爲的就是見上他一面嗎?他尤其記得那晚,他剛從美國回來,她只是看到了他的身影就追着車子狂跑。
她是那麼地不顧一切啊!
現在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聶梓嵐始終沒有迴應,紀暖颯低低地嘆了口氣,已不知再說什麼,便繞過他,沿着飄滿氣球燈的雪路走回去。
驀地,“咚”落地一聲響,聶梓嵐握住了她的手腕,她聽到他輕顫的聲音。
“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
紀暖颯啞然。
“你是不是已經愛上謝政遠了?”他又問,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道越來越重,像是要扭斷一般。
紀暖颯仍舊默然,手腕上痛感強烈,她試圖掙脫,卻被他握得更重。
“梓嵐,你放手……”話沒說完,聶梓嵐奮力一拽,直接把她拽過來面對着他被憤怒燒紅的眼。
“你愛上謝政遠了,是不是?你怎麼不說話?怎麼不看我?你已經愛上他了,紀暖颯,你已經愛上他了,是不是?!”
聶梓嵐越是這麼說,紀暖颯越是把頭深埋。冰天凍地,寒風呼嘯,她卻覺得臉頰通紅滾燙,像是青春期的心事被當衆撞破,恨不得打個地洞鑽進去。
聶梓嵐心灰意冷,她這樣的反應算什麼?當初他問她是不是喜歡他的時候,她也是這樣低埋着頭,一言不發。
她的沉默便是承認啊!
“暖暖!”他只覺得痛心疾首,“紀暖颯!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糊塗!你不愛我了,沒有關係,我不怪你!是我在你陷入谷底的時候缺席,你就是對我徹底失望也沒有關係!但是!你怎麼可以愛上他?他是你的仇人吶!你怎麼忘了?是他讓你在冰冷的牢獄裡待了五年!我們分開了五年也是他害的!還有!還有紀叔叔,難道你忘了他是怎麼離開你的嗎?!”
“暖暖,你不能因爲他對你一時的好就忘了他曾經帶給你的傷害!如果沒有他,即便我們依然分開五年再相聚,但是五年後也不會是這個樣子!紀叔叔不會離開,紀家不會倒,還有小姨,小姨也不會失蹤!就算你可以不計較紀家倒下,那叔叔呢?小姨呢?你真的可以不計較嗎?”
“暖暖,你好好想想,即便是你不再愛我,即便你埋怨我,討厭我,恨我都沒有關係!但是你怎麼可以愛他?他是謝政遠吶!他對你好,照顧你,只是出於人的本性,他殘留的善良!他看你可憐,看你落魄,但那都是他造成的!他同情你,可憐你,那不過是施捨!是一個男人看着女人可憐想要救濟她!你明白嗎?暖暖!你不能因爲他的施捨就動搖吶!”
紀暖颯慌了,亂了,手足無措地站着,她看到雪花在寒風中飄舞,聽到冷風在嗚嗚地呼嘯,吹在臉上剌剌的疼,好像有千萬根針密密麻麻地扎進皮膚,疼得她連心都在顫抖。
“暖暖,過去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你最需要人的時候離開,可是我當初會那麼做,也是爲了能讓我們擁有更好的未來!我在想,等我出頭了,我會加倍地對你好,不管過去有多委屈,不管過去受過多少傷,等我出頭了,我就加倍彌補你。我們重新在一起,一起面對困難,一起走到老,還記得我們以前是怎麼說的嗎?只要我們肯努力,未來不會薄待我們的!暖暖……”
“不要說了!什麼都不要說了!”
紀暖颯猛地掙開了他,背過去不想看他,不想聽他說話,她承認,她動搖了,因爲他說的那些話,她在掙扎,她在反思……她真正介懷謝政遠的或許已經不是他遷怒於別人,而是他和紀權之間理不清的關係,聶梓嵐這麼說,只會讓她想起心底的傷疤。
聶梓嵐緩了口氣,看到她激動的模樣,他覺得難過,因爲他清楚,她激動代表她在乎,“暖暖,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已經……”他有些哽咽,說不出那個字來,哽了好久,眼眶數度潮溼,才問出了口:“你是不是已經愛上他了?”
紀暖颯背對着他,不出聲,就那麼僵硬地站着。
聶梓嵐的怒火一下子竄上了頭頂,他寧願她大膽地承認,也不要她什麼都不說,她的沉默就是對他最大的羞辱!
但他還是忍着火氣,問她:“是因爲我讓你失望了,剛好他又在你需要幫助的時刻伸出援手,所以你淡忘了對我的感情,轉向了他,是嗎?”
紀暖颯愕然,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淡忘了對他的感情,轉向了謝政遠?他把她當成什麼人?水性楊花嗎?
“暖暖,”聶梓嵐嚥下一口氣,帶着些不甘願地說,“不告訴你那些事情,是我不對。在那樣的事情之後,丟下你不露面,是我的錯。可是你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嗎?我已經跟你說了,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忘記過你,沒有忘記我們曾經許下的諾言。每一天我訓練、流汗、再苦再累我都咬牙堅持,那不僅僅是因爲我要跟謝家討個公道,更是爲了能和你在一起,不再被‘門當戶對’所阻礙!你明白嗎?作爲一個男人,我忍受的東西遠比你看到的多!如果我對你從一開始就欺騙,只爲了回到謝家,那我幹嘛要找上你,我不會直接找謝政婷更有效嗎?!”
“啪——”他話音剛落,紀暖颯轉過身揚手便是一耳光,重重地甩在他臉頰。
聶梓嵐被打呆了,震驚得側着臉,無法相信有一天紀暖颯竟然會對他動手,僵硬地維持着被打的動作。
紀暖颯滿眼憤恨地看着他,這一巴掌打得很是厚實,反衝的力量讓她掌心陣陣發疼,更不要說被打的人有多痛,但是她打得毫不猶豫,毫不後悔,因爲這一耳光不僅是爲她——
“聶梓嵐,”她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樣子,真令人噁心!認識了你,我現在非常、非常的後悔!”
丟下這些話,紀暖颯決絕地轉身,剛邁出兩步,就聽到聶梓嵐不甘的怒喊:“你說我那你呢?你明明對謝政遠產生了不該有的感情,現在卻要和他的弟弟牽扯在一起?這樣的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紀暖颯咬着牙,僵硬地側過臉,一字一頓告訴他,“那是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聶梓嵐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心像被一隻爪子緊摳着,硬生生一道道地刮傷,疼得他五臟六腑都在顫抖。
其實那晚,他緊跟着老爺子上樓回房之後,又出來了,他就站在樓口,本想等她上樓回房的時候,跟她進屋說明情況,看她那樣撕心裂肺的樣子,他有多心疼,她永遠都不會知道!可才一到樓口,就聽到她含恨的話語——我就是死,也不會再和他有任何牽連!
當時他的心,任是有多堅硬,還是發出了碎裂的聲音。
她怎麼就不相信他呢?這五年都挺過來了,怎麼最後見面的時刻,所有的信任和堅持都在瞬間蕩然無存?
很明顯,紀暖颯是一個狠心的人,和他一樣狠心,一旦認定了,便不顧後果,一條路走到底,哪怕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暖暖,這樣的我們本該就是一對兒,你不可以放手,知道嗎?
已經看不到她的背影了,聶梓嵐冷冷地勾起脣角,揉了揉被打的臉頰,還真他媽的疼!
紀暖颯沒有回謝家,中途轉了方向,去找王戀瑾,反正她也不打算在謝家繼續待下去,來個徹夜不歸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
只是……想起謝政遠,還是有些心顫,從那晚宴會開始,就不見他的蹤影,他到底去了哪兒?明明頭兩天還跟她信誓旦旦,說要一起離開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怎麼一轉眼就杳無音訊,留她一個人面對突發的鉅變?還是說,他其實早就知道宴會上會有那麼一出,故意避而不見,讓賓客以爲他以接受安排,早早出國了?
不,不會這樣的!紀暖颯強行掐斷了在胡思亂想的神經,下了車,敲開王戀瑾的家門。
開門的是王媽媽,趙主任,她看到紀暖颯,有些怔然,一時半會兒沒回過神,笑起來有些尷尬,“三小姐來了?怎麼這麼晚了還?”
紀暖颯知道王媽媽對她有些看法,那是王戀瑾告訴她的。王戀瑾性格直接,從開始真心相待的那一天起,對她就不存有秘密,可是這一次,謝政揚和樑宇崇,她卻隻字不提,說的也是 無關痛癢的話。
紀暖颯微微一笑,很是禮貌地說:“阿姨,我找戀瑾有點事,不知道她睡了沒……”
“有”字還沒有說出口,王媽媽立刻接過話,“她睡了。今天跟她男朋友去逛街,回來說累,就早早地休息了。你有什麼事,要不改天再來?或者打電話也行,這麼晚了,天氣又冷,你一個女孩子別單獨在外,不安全。”
多麼明顯的驅趕之意吶?紀暖颯心中陣陣涼意,以前紀家沒出事,王媽媽對她的牴觸源於擔憂她把戀瑾那樣的乖乖女帶壞,但始終沒有這樣強烈,如今這倒是有些躲避瘟神的感覺。也難怪,連自己的家人都唯恐避之不及,遑論外人?
她笑了笑,沒有強求,也不想再客氣禮貌下去,沉默着轉身離開。
“媽。誰來了?”
身後傳來了王戀瑾的聲音,紀暖颯心中大喜,轉回身看過去,只見她穿着家居服,還套了一件厚厚的呢大衣,手捂着鼻子,在家裡穿成那樣,一看就是生病了。
瞧她這樣,紀暖颯當下就不知該不該跟她提謝政揚三個字了。她當做沒聽見,加速離開。
王戀瑾卻已追了出來,“暖姑娘,你躲什麼?”
紀暖颯頓住了步伐。
“你來不就是找我的嗎?我都出來了,你幹嘛要走?”
“哎喲,我以爲你睡了,就……三小姐也不想打擾你休息,所以這才走的。”王媽媽笑嘻嘻地拉了拉王戀瑾的胳膊,有些要她回屋別管的意思。
王戀瑾執意推開了媽媽的手,捂着嘴低咳了幾聲,聲音有些沙啞,“媽,我有些事想和她聊聊,你就別管了,去睡吧,明早不是還有手術嗎?”
王媽媽抿着嘴瞪了她一眼,皺着眉朝紀暖颯使了使眼色,顯然就是在問:你這是要把她留下來的意思嗎?
王戀瑾對此視而不見,推了推她,上前拍了拍紀暖颯的肩,輕聲道:“來吧,我們姐妹好好聊聊,這些天我身體不舒服,一直沒有跟你聯繫,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她拉着紀暖颯的手,要帶她進屋。
心力交瘁,在王戀瑾的手握上來的那一秒,紀暖颯只感覺到心力交瘁,她又想哭了,淚水止不住在眼眶裡打轉,或許是因爲屢屢遭人嫌棄,或許是因爲王戀瑾不顧家人的感受……她很想哭,這些天發生了那麼多事情,換做以前,動不動就流眼淚的她早就哭得山崩地裂了,可她一直忍着,把所有情緒壓在心底,就是要把自己憋死,也不再掉一滴淚。
王戀瑾把紀暖颯帶到了她的房間,翻出一套換洗的衣服遞給她,啞着聲說:“你先去衝個澡,衝完澡了我們邊聊邊睡,能聊多少是多少,什麼時候睡着什麼時候停止。”
紀暖颯看着她手裡的潔淨衣服,暗暗地調整呼吸,最終還是一口氣換不上來,在眼淚奔騰而出之前,她捂住臉蹲下了身,把頭埋在膝蓋上竭力平復起伏的心緒。
王戀瑾俯視着她的背影,這一次,沒有像在月牙鎮時,蹲下去抱住她,陪她一起哭,而是把換洗衣服丟在牀上,退到梳妝檯前坐下,平靜地等她穩住激動的心情。
之所以這樣,是因爲認識到,眼淚,女人的眼淚,在問題面前,除了宣泄,一文不值。因此,她不阻攔,能夠把積壓在心裡的憋屈釋放出來,是一種解壓。
紀暖颯並沒有哭,不過是用盡全力把眼淚壓回去,情緒平息後,她深深吐出一口氣,站起身,異常鎮靜地說:“聶梓嵐回謝家了,前天晚上,謝家爲他舉辦了晚會,邀請他們那個圈子的人來,讓他以謝政飛的身份正式地出現在外人面前。”
王戀瑾眼簾低垂,嗯了一聲。
“後來,謝爺爺當衆宣佈了一件事,整個晚會就全都變了。”
王戀瑾維持着剛纔的姿勢,面容淡漠,像是波瀾不驚。
“瑾,”紀暖颯呼出一口沉重氣息,抿抿脣,道,“謝爺爺要我和謝政揚在一起。”
王戀瑾沒出聲,但帶着病態的神色已滯了一滯。
“他對外宣佈了這個消息,說過不了多久就要先把訂婚辦了。這件事,我一點都不知道,那晚他就那麼跟衆人說了,容不得我拒絕。”
“那二少呢?”王戀瑾低低地問,很是漫不經心,“還有聶梓嵐,難道他們都能眼睜睜看着你和別的男人訂婚?”
紀暖颯被她冷淡的反應刺激到了,她一箭步衝到王戀瑾跟前,蹲下身仰着頭斥問她,“你真的不再爭取了嗎?你等了六年,爲什麼說放棄就放棄?現在你聽到這樣的消息,怎麼還能做到鎮定自若?你是真的不在意嗎?”
王戀瑾擡起眼,淡涼的目光落在她焦灼的神情裡,顫了顫,卻還是出奇地鎮靜,“暖啊,你等了聶梓嵐五年,現在好不容易他出現了,爲什麼你不再堅持要和他在一起?”
紀暖颯囁嚅。
“因爲他太讓你失望了,你的心已經因爲他徹底涼了,所以才拒絕,才主動放手,不是嗎?”
紀暖颯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因爲她說的每一句話都太對了!
“我對謝政揚就是這樣。”王戀瑾起身,走到窗前,靜靜地看着窗外孱弱的月光,那皎潔的悽清灑落在她眸底,照亮了潛藏的絲絲傷懷。
紀暖颯遲緩地站起身,蹙眉問:“是不是他對你說了什麼?”
“沒有,他什麼也沒說。”
“那你……”
“但就是這樣才讓人絕望。我不敢想如果他開口說拒絕,我連他什麼都沒說就承受不住,選擇了退縮,如果他真的說了拒絕的話,我該怎麼辦?”
紀暖颯抿了抿脣,在牀沿坐下,嘆息道:“我老實跟你說,在我來找你之前,聶梓嵐找過我。他把場面佈置得很漂亮,抱着這些年來他每一天寫的情書,唱着游鴻明的《寫情書》,你知道那首歌在我和他過往之間的意義,當他告訴我,他這些年來都沒有忘記我,我當時的心情……我忽然發現我不恨他,我只是覺得他可憐,覺得自己那麼對他很殘忍。”
她說着,淚水悄然流出眼眶,在臉頰映下一道道痕跡。她吸了吸鼻子,用手指一寸寸抹去淚痕,努力表現得很鎮定,面帶微笑。
“可是後來,他說了一些我無法接受的話,我才知道,我和他之間已經徹底斷了。在他身上,哪怕現在的他更加才華橫溢,光彩奪目,我都找不到當初吸引我的那一個點了。坦白說,當他質問我怎麼要接受安排和謝政揚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很想告訴他,我就算選擇和謝政揚在一起,也不會再接受他。可是想到你,我還是忍了下來。”
“瑾,你知道我現在有多尷尬,多無助嗎?自從我家出事以後,我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只能自己扛,我有媽媽和姐姐,她們從不管我。謝爺爺安排我和謝政揚在一起,她們什麼都不說,比我還沉默。我來找你,你媽媽也不想看到我,我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覺到,原來我這麼不討人喜歡。”
王戀瑾聽到了她的哭腔,儘管她在努力地笑,聲線卻因爲欲哭而顫抖,她走到牀邊,挨着她坐下,低頭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你還有我,不管發生什麼,我們姐妹會一直相伴走到老。我只是這兩天不舒服,手術又有些多,精力不夠,纔沒有和你聯繫。”
紀暖颯閉着眼,深深呼吸,把眼淚嚥了回去,“你真的不是因爲謝政揚才……”
“是,也不是。”王戀瑾忽而笑了,笑容裡有些苦澀,還有些小小的幸福,“我這麼跟你說,其實我現在並沒有正式地和樑宇崇在一起,只是不再排斥他,我和他還沒有確立男女朋友的關係。但是雙方的父母會錯了意,以爲我們在交往,私下來往很頻繁,所以雖然我們什麼都沒說,卻像是普通情侶一樣,吃飯、逛街、看電影,就連雙方父母都一起聚會。”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我覺得很輕鬆,他不會給我壓力,我也不會感到緊張。靜下來我思考,就想開始這一段感情。暖,我們二十三,很快就二十四,小學同學都結婚生子,經營自己的家庭了,可是再看看我,連一段像樣的感情都沒談過。所以我想,要一段正常的感情,過一個普通人的生活。”
紀暖颯看着她含笑的眼,儘管其下藏着苦澀憂愁,卻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神采奕奕的光芒。
她不否認,王戀瑾說得沒錯,對一段根本就沒有開始過的感情,有時候太固執,最後傷痕累累的只是會緊握的那個人。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她如此,王戀瑾亦如此,何必將自己捆綁在過去走不出?
紀暖颯沒說話了,已經找不到反駁的詞。
王戀瑾握住她的手,放在掌心裡輕輕捏了捏,“傻姑娘,我告訴你我爲什麼放手,但是你聽了不要勸我,我這樣就很好了,不想再找回過去的狀態。”
紀暖颯點點頭。
“聶梓嵐出現的那一天,你和我分開之後就消失了,我們一直都在找你。晚上,在你姐夫家,他主動提起了過去,最後他說,這輩子愛過你姐姐就夠了,他不會再愛任何人。我聽了當即就想哭,一直壓抑着情緒,你姐夫帶我到房間休息之後,我纔敢哭。你不要說,他是因爲不知道我的感情才那麼說的,我很慶幸,我對他的感情他不知道,否則當面說出那句話,我會無地自容。”
王戀瑾把話都說完了,紀暖颯視線低垂,只剩下沉重的一聲嘆息。
夜深了,半醒半睡之中,紀暖颯聽到隱隱約約的啜泣聲,她睜開了眼,褥子下的地板開着地暖,十足暖和,牀上的王戀瑾一下下抽噎,聽得出在很努力地忍耐。
因爲王戀瑾生病,不想感染她,就鋪開地鋪把窗留給她,但她又怎麼可能讓生病的人睡地鋪?眼下看來,分開睡不是怕傳染,只怕距離太近,夜裡哭泣吵到她。
越是把分開放手說得決絕的人,往往越是割捨不下。
第二天起來得有點晚,頭天晚上睡得晚,又睡不好,兩人都起不來。醒來時,王家長輩都離開了,餐桌上還留着早餐,正吃着,門鈴就響了。
紀暖颯去開門,不意來人竟是樑宇崇,她怔了幾秒,回神過來忙叫王戀瑾。
樑宇崇確然紳士,像王戀瑾說得那樣,不會給人壓力感。他來是要陪王戀瑾去醫院看病的,期間幫着她整理包,叮囑要多拿一件外衣,要戴帽子,手套,體貼自然,作爲一個局外人,要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真實情況,只怕看了要以爲是相好許久的老夫老妻。
“你怎麼了,戀瑾?”樑宇崇突然說,指了指王戀瑾的眼眶,“怎麼有些紅腫?昨晚又哭了?”
他問得很直接,一個“又”字表明這並非是第一次看見王戀瑾紅腫的眼眶。
紀暖颯搶去了話題,面帶歉疚地說:“昨晚我心情不好,來找她陪我聊天。”
話點到即止,樑宇崇明瞭,點點頭,笑道:“沒事,流淚對女孩子來說是排毒,但是以後注意了,別在夜裡哭,第二天眼睛腫很難消下去的。”
紀暖颯笑了笑,很是尷尬。
王戀瑾站在房間門口,手裡託着大衣,笑容內斂。
眼看那兩人就要成雙離開,紀暖颯也不好繼續待下去,默默地到房間拿了包,和他們一起離開。
她的手機在充電,剛拔下充電器,就有人打進電話來。
謝政揚。
紀暖颯手一抖,差點丟了手機。
鈴聲唱個不停,王戀瑾聞聲進來,“你電話響了怎麼不接?”
眼看王戀瑾已經來到跟前,紀暖颯一個側身,避開了她的視線,沒讓她看到那三個字,匆忙接通。
“喂。”
“下樓,我在樓下等你。”
紀暖颯身子猛地一震,眉頭緊皺,“你說你在哪裡?”
“福澤家園3幢樓下,有什麼不對嗎?你一晚上不回家,難道不是到這裡來了?”
紀暖颯一下子驚醒,是了,他剛出獄的時候,要她陪着去墓地祭拜英子,她告訴過他這個地址。
“我知道了。”掛了電話,她轉過身看着王戀瑾,觸到她疑惑的目光,她開不了口。
“走吧,我們一起下去。如果你不想走,那你在家裡玩着,我去了醫院就回來陪你。”
“瑾……”
“收拾好了嗎?好的話一起走吧。”
樑宇崇突然出現在門口,紀暖颯把到嘴邊的話猛地吞下,不安地看向王戀瑾,但見她微笑着點頭,走上前拉起自己的手,輕聲細語地說:“還是一起走吧,別整天悶在家裡,出去走走,吃點好吃的,換個心情嘛。”
紀暖颯沒出聲,只是擔憂地看着她,王戀瑾顯然是理解錯了她的眼神,以爲她在擔憂和他們一起會成爲電燈泡,湊近了在她耳邊低語,“沒事的,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們還沒有正式地確立男女朋友的關係,你不算電燈泡。”
音落,紀暖颯一把抽回被她握在掌心裡的手,“我先下去。”
丟下這句話,她低着頭,匆匆逃離。
雖然他們沒有確立關係,雖然她口口聲聲說着放手,可是昨晚她徹夜的淚染溼了悽清的月色,如果見了面,她要如何自處?
出得樓來,謝政揚即刻映入眼簾,他靠在車身上,低着頭,把玩着手機。 WWW⊕т tκa n⊕c○
紀暖颯擡頭慌張地看了看,好怕王戀瑾就站在窗口往下看,所幸沒有見到她的身影,這才鬆了口氣。
“走吧。”她來到他跟前,說着便去開車門。
謝政揚側身讓他,在她探入一半身子的時候,突然聽到他說:“你朋友跟出來了,是來送你的嗎?”
紀暖颯霎時僵住,難以相信地退出車外,一擡眼果然就看見王戀瑾站在單元出口處,正一臉驚愕地看着他們,在她身後,跟着樑宇崇,他微微蹙着眉,像是不解,又像是積壓着怨氣。
“瑾……”紀暖颯匆匆走上前,焦急地要跟她解釋。
但不等她開口,王戀瑾就微笑着向她搖頭,“我懂得,暖,什麼都不需要說,我全都明白。我不知道他來接你回去,不然我也不會急匆匆地跟下來。”
紀暖颯愧疚難當,拼了全力躲避,終究還是要碰面。
這時,謝政揚走到她們跟前,王戀瑾沒有退縮,微微一笑,目光勇敢地迎向他,“學長。”
自然一如過去。
謝政揚亦微笑着點點頭,“三丫頭昨晚又來打擾你了,很不好意思,以後常到家裡來。”
她微笑着“嗯”了一聲,點點頭,明明不想再說什麼話,一開口卻問得不由自己,“聽暖姑娘說,不久就要和學長訂婚,真的嗎?”
話一出口,她恨不得咬斷舌頭。
謝政揚倍感意外,沒想到紀暖颯會和別人提起這件事,他笑得有些欣慰,“具體的時間還得等爺爺決定,到時候邀請你,你可一定要來。”
“謝政揚!”
“好啊!”
幾乎是同一時間,王戀瑾和紀暖颯一同出聲,區別是一個心急如焚地阻止,另一個則是滿面春風地答應。
紀暖颯看着她笑盈盈的雙眼,像是有一把刀在往她內心深處挖,她側過臉按了按額頭,憋着一口氣,低低地說:“走吧。”
遂朝車子走去。
謝政揚頗有禮貌地跟王戀瑾道了別,適才回到車上,發動離開。
冬日的寒風輕輕地颳着,花壇積雪深厚,樹枝上掛了水晶晶的冰條,整個場景靜謐無聲,唯有他遠去的車聲,在輪子碾壓過細碎的雪花時發出“窸窣”的聲響,飄蕩在四周,經久不息。
終於,車子駛出了視線的盡頭,硬撐着王戀瑾冷靜應對的那根弦轟然斷裂,她抱着自己一下子蹲下身,聲音在喉嚨裡哽着,只感覺到沙啞的“嗚嗚”聲,怎麼用力都釋放不出來。
但滾燙的淚水,卻在洶涌地往外冒。
樑宇崇蹲在她身後,輕輕地拍着她的背,眉頭緊皺,喉嚨也緊鎖,往日裡能說出長篇大論的他,這一刻竟然詞窮。
“看到了吧?”王戀瑾啞着聲低低地說,“我就是這樣,哪怕冷靜再久,一見到他就會潰不成軍。這個樣子的我,不值得你那麼做。”
樑宇崇緊抿雙脣,緘口不語。
王戀瑾緩緩站起身,從他手裡接過了包,深呼吸調節好氣息,淡漠地說:“我早就告訴過你,我愛過人,但這不代表我就會比別人更好地迴應愛情,我只是比沒愛過的人更懂愛的酸甜苦辣。”
留下這句話,她踩着薄薄的積雪一步一步走遠,樑宇崇站在原地,並沒有跟上她。
車上,紀暖颯憋着氣,望着窗外不出聲,謝政揚也不打算說話,任由沉默的氣氛將他們吞噬。直到車子轉入一條陌生的街道,紀暖颯終於按捺不住,僵硬地問道:“這是要去哪兒?”
“我還以爲你打算這輩子永遠都不和我說話了。”
“要去哪兒?”紀暖颯不打算搭理他,固執地問。
謝政揚慢下了車速,耐心地說:“去挑訂婚的禮服,前面就快到了,據說設計師今天在。”
紀暖颯轉過臉,強忍着怒火,“你真的……”
“別在問我是不是當真,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已經說過了。”
看着他冷漠的側臉,紀暖颯只覺得心痛難當,剛剛因王戀瑾的目光而插入心臟的那把刀又開始往深處挖,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捂着沉痛不已的心口,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謝政揚斜眼看了看她,眸底浮現不忍,下一秒眉頭一擰,神態冷淡如冰。
車子在婚紗店面前停住。
這家婚紗店很是特別,兩層樓的西方樓閣建築,外形像是一個神聖的教堂,正門兩側的櫥窗裡,分別有兩對新人模特,一對很正統地並肩而站,一對很親暱地側身相擁。
紀暖颯看着那樣的畫面,心痛得全身沒了力氣,在謝政揚開門下車的時候,她沒精打采地說:“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你愛英子,愛得無怨無悔。那麼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現在你要娶她最疼愛的妹妹,你是什麼心情?”
謝政揚的手放在車門上,僵硬地沒了下一個動作,但僵硬的似乎不僅僅是開門的手,連他的全身都像是被冰凍住,動彈不得。
紀暖颯靠在車座裡,懶洋洋的,目光始終盯着那兩對新人模特,他們之間流露出來的喜慶喜悅,絲毫都感染不到她,她越看,只會覺得心越涼。
“聽說你們四處找我的那天,是在我姐夫家過的夜。那時你當着我姐夫的面,說你這輩子愛過英子就夠了,從今以後,你不會再愛任何人。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娶我。我紀暖颯寧肯孤獨終老,也不會嫁一個我既不愛他,他也不愛我的人。”
謝政揚慢慢地回過了神,重新靠回座椅裡,眉頭微皺,問:“是王戀瑾告訴你的?”
“既然你敢說,又何必在乎別人怎麼轉達?”
謝政揚緊抿起脣,下巴蹦出了凌厲的線條,他生氣的樣子和謝政遠很像很像,不動怒的時候就是這樣,輪廓緊繃,四周散步着低沉的氣壓,傳達着“生人勿近”的訊息。
紀暖颯坐直了身體,悠悠地嘆口氣,摸了摸額頭,苦惱地說:“還是真的就像你說的那樣,因爲我是她的妹妹,儘管不存在愛,至少還能發自真心地對我好?但是謝政揚,如果如果英子姐地下有知,看到你就是這麼對她最疼愛的妹妹,她會是什麼心情?”
“在這件事上不要和我提英子!”謝政揚厲聲道,顯然情緒已經壓抑到了極限,就連聲音都帶着恨。
他越是橫,紀暖颯越是不怕,她挺直了腰,誓要和他爭出個結果,“爲什麼不提?還是說你那些話就是說給我姐夫聽的?你是在變相譴責他的軟弱,怪他不爲英子姐伸張正義嗎?但是你有什麼資格指責他?如果不是你執意要把事情鬧大,英子會自殺嗎?”
謝政揚猛地轉過頭,目光帶恨地瞪向她。
“我說的有錯嗎?如果當年,不是你離家出走,揚言要殺了那個人,英子最後會自殺嗎?她不要我姐夫爲她伸張正義,就是不想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結果呢?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的衝動,她還不至於選擇自殺躲避那一切!”
“紀暖颯!”謝政揚的輪廓已因壓抑而變形,在他額頭上,青筋爆出,眼底有憤恨的怒火在跳躍,很快就要噴燒而出。
紀暖颯有些怕了,他畢竟不是謝政遠,他比謝政遠年輕,若真的爆發不見得會及時收住,更何況,他曾經因爲衝動殺過人。
她不自覺縮了縮身體,慌亂之中轉移了話題,“即使你這樣,王戀瑾還是喜歡你!從一開始就喜歡你,這六年來從來沒有改變過心意!但你是怎麼說的?你當着她的面說這輩子不會再愛任何人,你知道她聽了這句話後哭得有多傷心嗎?”
謝政揚帶恨的眸光顫了顫,因憤怒扭曲的輪廓也逐漸緩和,話題跳得太快,他像是有些沒有聽清,或者是沒有理解,蹙起了眉。
“你、你說什麼?”
“我說什麼你沒聽見嗎?我說你傷了一顆等你多年的心!今天早上你竟然還像一個沒事兒人一樣,邀請她去參加你的訂婚儀式,你以爲你多熱情?你不過是在肆意踐踏別人愛你的心意,你根本是仗着她對你的愛有恃無恐!”
剛纔險些被點燃的氣氛,在這番話後驟然變冷,謝政揚神情冷清地看着她,彷彿被人點了穴,很長時間都沒有回過神。
紀暖颯提心吊膽地注視着他,很害怕他突然爆發,她鬆開了緊摳着衣角的手,軟下了語氣,道:“總之,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和你結婚。”
她開了門,剛邁出一條腿,就聽到謝政揚說:“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娶你。就連我哥都沒說不,你沒有權力拒絕。”
他的聲音很是疲憊,紀暖颯頓了頓,那一句“我哥都沒說不”像是夾在着細密銀針的寒風,呼嘯着穿過她的胸膛,奪走她所有的力氣,她僵硬地邁出另一條腿,僵硬地關上車門。
靜謐的街道沒有一個來往的人,她看了看兩頭,渾渾噩噩地沿着來的路返回。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娶你。”
“就連我哥都沒有說不,你沒有權力拒絕。”
“就連我哥都沒有說不,你沒有權力拒絕。”
“就連我哥都沒有說不,你沒有權力拒絕。”
“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今後還會發生什麼,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絕不會是孤單的一個人……”
“我是真的愛你,暖,我是真的愛你,十五年來,從沒有忘記過這份感情。”
“我什麼都不想管了,暖,我只想要你一個就夠了。我們離開這裡,這輩子再也不要被打擾。”
“但凡是和你相關的,都是值得的!”
“就連我哥都沒有說不,你沒有權力拒絕。”
走出了那條街,她就連再邁一步的力氣都沒有,紀暖颯蹲在街角的花壇邊,緊緊地抱住自己,好冷,好冷,怎麼會這麼冷?又下雪了嗎?她擡眼望去,不見雪花飄落,只有模糊不清的白色。
“小姐,小姐?”有人在耳邊喚,“小姐你不舒服嗎?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不,不去醫院!她不要去醫院!
“那你怎麼了?要是不舒服的話就要去醫院的?或者你要回家嗎?我幫你攔輛車送你回家,怎麼樣?”
家?回家?對,她要回家,要回家!
紀暖颯本能地伸出手,攔住彎腰詢問她情況的那個女子的衣袖,聲線顫抖地說:“景都……景都盛世,我家在景都盛世。”
“好,好,你先在這裡等一等,我去幫你攔出租車。”模糊的視線中,她看到那個女孩匆匆跑開,過了一會兒,又匆匆跑過來,她握着她的手臂,帶着她走。
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直到司機一遍遍地喊她下車,她才醒來,神遊太空的靈魂終於又落在了她的軀殼裡。她看到前方的那幢房子,訥訥地掏出了錢,沒有等司機找零,就下了車。
在她的眼裡,只有那一幢房子的存在。
她看着它,遠遠地看着,就已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一瞬間,眼淚又不爭氣地滑落,寒風撲過來,掃過淚水痕跡的部分,皮膚剌剌發疼。
越疼,她就越清醒,越清醒地認識到自己有多麼犯賤!當時他要帶她離開這座城市的時候,她固守着怨恨放不下,現在他不再管她,不再要她,放任她和別人結婚,她就覺得痛苦,覺得不能接受。她說謝政揚是佔着王戀瑾的愛有恃無恐,她何嘗不是?反而她做得更徹底,至少謝政揚壓根兒就不知道有那份感情的存在,可她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一切,紀暖颯,今天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在距離那幢房子還有不到五米的距離,她停下了腳步,剎那間不知道如何是好,若真的見了面,該怎麼問出口?一開始就是她拒絕,憑什麼在別人放手之後,反倒不捨了?
儘管不想,雙腿卻不受控制,終於來到了房屋前,紀暖颯擡起手,按下了門鈴。門鈴聲“叮咚”響起的那一秒,萬籟俱寂,就連自己的心跳聲都銷匿了,她屏住呼吸,凝神傾聽,等待來開門的腳步聲響起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