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見公主爲難,便不好再多問的。今天公主已經跟自己講了太多隱秘,這已經是天大的情分了,不然自己猴年馬月才能理清這些來龍去脈。
“姑姑,以後切莫再勞神,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頂着。到時候您和舅舅拜了堂成了親,我還等着姑姑給我生個弟弟玩了。”錢進想起剛進屋時公主像是哭過,想必那靜公主來這裡時說了什麼惹得公主傷心,於是出言寬慰。
公主聽了這話,一縷紅霞飛上臉龐。她嗔怪地瞪了一眼錢進,笑罵道:“小孩子家家的,哪裡懂得這麼多。”
她何其冰雪聰明的人物,怎能不明白錢進說這些是因爲靜公主的緣故。只聽她長嘆了口氣,說道:“我那侄女啊,雖然只比你年長兩三歲,心機卻連我這個做姑姑的都趕不上。罷了,不說掃興的事。”
錢進見公主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也不好再多問的。本來他還想順勢再多問些明王的事,看公主的神情,多半是因爲夾在先帝與明王之間難做。
此時,太陽已經開始西斜。錢進擔心出城晚了,到時候恐又被守城將官刁難,於是他起身告辭。因爲這是在庵裡面,人多嘴雜,錢進又是個男客,公主不好親自相送的,便囑咐惠靜送他出庵。
到湖邊上的時候,錢進朝惠靜師太恭敬行了一禮,說道:“師太,您留步!公主就多勞您照顧了。”
惠靜詫異的望了一眼錢進,雖沒有說什麼,但眼中神情卻有一絲異樣。一直以來,她因爲文巽的事遷怒於錢進,對他很少有好臉色。今日聽他沒來由的說了這麼一句,惠靜心中的某根弦沒來由的觸動了一下。
不等惠靜反應,錢進轉身朝城外疾步走去。等他趕到大明門的時候,城門尚沒有關閉的跡象。
今日值守的仍是那中軍都督府的冷行。他遠遠瞧見一人向城門口奔來,待看清楚來人的面孔時,臉上已經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笑容。
“錢侍講,慢些跑,不着急。”冷行朝錢進便揮手邊喊道。
錢進心裡疑惑,步子也跟着慢了起來,隔着一丈遠就說道:“冷指揮使,有勞了。”
冷行待錢進走近,便拉住他一隻手臂將他引到城牆腳下:“說起來,本指揮使與錢侍講還留有一些誤會。”
錢進心思轉動了一下,知道他是在說上次城門攔阻之事,便甜甜一笑,說道:“冷指揮使說笑了,下官已經不記得咱倆之間有什麼不愉快了。”
“那就好……那就好”,冷行又噓寒問暖了幾句才直奔主題:“本官有個外甥在皇宮裡當差,說起來錢侍講只怕還認識。”
“哦?叫什麼名字?”
“金吾衛五品帶刀侍衛金鐸。”
錢進聽了這個消息倒是有些意外。一個是帶刀侍衛,一個五軍都督府的指揮使,表面上看去似乎沒有太多聯繫,內裡卻是親孃舅關係。也許這只不過京官們的盤綜錯雜關係的一個縮影罷了。
眼下這冷行似乎對自己存了結交之意。想必他已經聽到王尚書在朝堂上參了自己又沒參倒的消息。這年頭多認識一個人就多一條路,反正沒壞處。
不過他一個指揮使結交一個天子侍講倒有些說不過去。換成金鐸就不一樣了,年輕人好交流些,又都是皇帝身邊的人,比較容易走到一塊去。
想通這些,錢進哈哈一笑,說道:“說起來我和金兄也是不打不相識,正打算過幾日閒下來好生結交一番的。”
“如此甚好”,冷行陪了個笑臉,又朝城門那邊作了個請的姿勢:“那本官就不耽誤你出城了。”
“就此別過。找機會再請指揮使喝酒。”錢進拱手說道。
等他出了大明門,重新感受到前門大街熱鬧繁忙的氣氛,整個人也輕鬆寫意起來。今日終於可以不用理會朝堂裡面那些破事了。
…………
回到四合院的時候,西邊已經紅霞滿天。
此時,李良正蹲在門口用根樹枝玩着什麼,走近一看才發現是羣黑螞蟻。估計他在門口等候自己有段時間了,百無聊賴才逗弄螞蟻消磨時光。
“嘿……小李子。”錢進突然叫出聲來。
李良緩緩擡起頭來,木訥的臉上也逐漸換上興奮的表情。只見他張大了嘴巴,從喉嚨裡蹦出一聲喊叫:“老爺回府了。”
錢進沒把李良嚇到,結果自己倒是被他這一聲喊給嚇了一跳,於是佯怒道:“咋咋呼呼的像什麼樣子。”說罷,便牽着他一隻手一起進了院子。
家裡人估計是有些不適應錢進一整天不落屋,此刻都在院子裡一邊閒聊一邊等他回來吃晚飯。
見到錢進回來,老錢迎出來笑道:“回來了?”自己的兒子跟那些一品大員一同上朝,他這個當爹的自然是臉上有光。
文氏則端了一碗熱茶出來遞到錢進手裡,關切的問道:“兒子啊,朝廷裡的那些人沒難爲你吧?”有父親的前車之鑑,她最擔心兒子在朝堂上不如意。
“哪能啊,今兒個是我第一天上朝。”錢進笑答道。雖然他在外頭跟別人勾心鬥角,但進了家門就不談國事,以免讓家裡人擔心。
寶兒則搬了條藤椅出來請哥哥坐下,又是揉肩膀又是敲腿的,忙乎一陣後才問道:“舒服不?”
“嗯,手法還可以,就是力道還不夠,以後要勤加練習。”錢進煞有介事地回道。又對丁偉家婆姨說道:“王姐,準備開飯吧,大夥都餓了。”
王氏應了一聲,便去廳房準備去了。
盞茶功夫後,一家人已經圍着圓桌坐好,不過主位是空出來的。錢進喊老錢去坐,老錢左右推脫。錢進沒法,只好在主位上坐了。
吃飯的時候,大夥也是不吭聲。錢進端起一杯酒敬老錢、金臺明和丁偉幾個,他們也是默默的把酒喝光。
錢進算是瞧明白了。今天他上了一天朝,這官威還沒養成,一家人已經把他當成一家之主了。可自己真有那麼大變化嗎?若是每天都這樣相處,那可真是憋得慌。不過,眼下他也沒打算去糾正,大夥住一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過段時間應該就適應了。
待用過晚飯,錢進把李良叫到了書房,問道:“小李子,那些鴿子養的怎麼樣了啊?”
“老爺,養了個把月,已經開始認窩了。”
“嗯,不錯。”錢進從兜裡掏出半吊錢遞過去,說道:“這些錢拿去買糖葫蘆吃吧,記得要省着點用。”
李良接過銅錢歡呼雀躍着出去了。錢進汗顏:自己這算不算廉價使用童工?
接着,他又把金臺明請到了書房。
金臺明摸不準錢進喊他來做什麼,見他正奮筆疾書寫着什麼,也不好出聲打擾的。
約摸兩刻鐘後,錢進停筆問道:“金兄,咱們賬上現在有多少銀子了?”
“已經有七千多兩了”,金臺明問道:“老弟可是要用錢,我明天就去錢莊取去。”
“不是我要用錢,是你要用錢了。”錢進笑道。
“我要用錢?”金臺明被錢進繞得有些暈:“老弟,你給我的那些工錢已綽綽有餘了。”
“是這樣的。金兄,你出來已有一年多了,老弟怕你惦記家中老母,準備給你放假回去省親。”錢進摸了摸鼻子,雞賊的笑道:“然後再順便……幫我兩個忙。”
金臺明聽到他前面一句話時,不由想起了家中母親孤苦伶仃,眼睛也微微有些發紅,同時也爲自己有這麼一位善解人意的東家兼好友感到幸運。待聽得錢進說要他“幫兩個忙”時,他那雙小眼睛轉了轉,總感覺哪裡不對勁。
錢進不待他反應過來,遞給他兩封信:一封是給觀海衛劉虎的;一封是給鍊鐵工坊的王有財。
今日在朝堂上的經歷讓他有一種緊迫感,同時也爲他的情報不足感到擔憂。別人都打上門來了,自己若不是應對得當,差點就要吃了大虧。眼下他已經有點錢了,劉虎的暗夜組織不能再放養。另外,燧發槍作爲這個時代最有效的單兵作戰武器,他也要開始研究。
雖然錢進在信中已將事情向劉虎和王有財兩人交代清楚,可自己這邊總要有個人牽頭。算來算去,眼下他身邊就只有金臺明一個拿得出手的人。至於師弟李士隱,那是要留在京城幫忙的。
對於金臺明的辦事能力,錢進是一百個放心。金臺明這人別看平時吊兒郎當的,真要讓他認真起來,處理問題一點都不含糊。
錢進見金臺明仍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樣子,便說道:“金兄,你去老家看望母親之後,記得去觀海城一趟。至於我託你的事情,到時候劉虎與王有財會與你一一細說。”
說罷,他又從書房櫃子裡取出一柄短火槍交給金臺明:“這柄火槍留着給你路上防身,到了觀海城記得交給王有財,他要拆要砸那都是他的事……你明天再去錢莊支四千兩銀子帶身上,讓弘遠鏢局的雲老爺子派人護送你一趟……還要帶一對鴿子。”
金臺明總算明白了這一去不簡單,於是可憐兮兮的問道:“可以不去嗎?”
“不行,三天後就要動身。”錢進不容反駁的說道。
金臺明晃悠悠的捧着那兩封信,還有那柄短火槍出了書房,心中長嘆:錢老爺的本性終於露出來了,自己這是掉坑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