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番外之冷嘯竹
天色瞬間黑下來,剛停了不久的大雪又開始簌簌下起來,銀裝素裹,冰徹透骨。
冷嘯竹遣退所有人,一步一步,行至棺槨前,停住腳步,注視着冷步雲緊閉着雙眼的臉,下意識地伸出手指想要觸碰了一下,剛碰至冰涼的棺木,猛地彈回來。
他神色痛苦地糾結着,凝視着那張猶如睡着了的平和的臉龐,低聲喃喃:“父皇,你也認爲兒臣做錯了嗎?你原諒兒臣吧!兒臣也是不得已!”
他靠坐着冰涼的棺木,垂下頭,雙手抱住頭,低低地嗚咽起來。
“你知道,我爲何不怕你嗎?當年,您聽信別人的挑撥,狠心將兒臣發配出去,兒臣可也是在棺材裡睡過的。如今,兒臣讓您也睡一次,您就解脫了,我也解脫了,哈哈……”
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自言自語,彷彿與裡面已經冰冷的人促膝談心,他們父子,從來沒有這樣安靜地談過話,這一刻,冷嘯竹放下一切,將心裡憋藏了許久的話釋放了出來。不知不覺,竟然睡着了。
他似乎又回到多年以前,那時候,他年紀輕輕,飽讀詩書,他,和大皇子冷嘯天,是衆多皇子中最熱門的皇儲人選。
十五歲那年,花樣年華,春風得意,他跟所有的皇子一樣,目中無人,恃才傲物。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生母蕭皇后,是父皇心中的一根刺。
但即便如此,皇帝冷步雲,對他還是十分寬和,尤其是因爲九皇子冷嘯風的腿疾,對於他們兄弟,他甚至是愧疚的,也格外寬容。
就在那一年,發生了一件莫名其妙卻又無可挽回的事。
三年一次的選秀,是最熱鬧的時候,全國上下有女兒的人家,都做着一個黃粱美夢,希望自己能一朝飛上枝頭變鳳凰,紛紛將適齡女兒送進宮中。
宮裡鶯鶯燕燕,好不熱鬧,他跟大皇子冷嘯天,二皇子冷嘯瀾正是青春年少,對什麼事都好奇的時候,多看上幾眼本也是人之常情。
入選的秀女住在冰清宮,巧的是,離他們兄弟讀書的上書房毗鄰,幾個皇子們不知天高地厚,常常拐到冰清宮附近遊蕩,還時常對路過的秀女品頭論足。
一日,他們兄弟三人又路過這裡,裡面吵吵嚷嚷,冷嘯天拉住他們,興奮道:“走,咱們去看看!”
年輕氣盛的少年雖然膽大包天,但也知道,這些秀女,將來極有可能是自己的庶母,平常還是有所忌憚的,偶爾看看說說都十分隱蔽,要進去冰清宮,他們還沒有那個膽子。
三人就貓在一棵樹上,遠遠地看着裡面。
冷嘯天命自己身邊的宮娥去打探,回來說:“……有個叫秋雯的秀女,丟了一個荷包,怎麼也找不到了!”
“一個荷包而已,至於嗎?”冷嘯瀾失了興趣。
“要不,我們去幫忙找找吧!”冷嘯天眨着眼,兄弟三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拍即合。
爲了不引人注意,三人跟身邊的貼身太監互換了衣裳,在外面悄悄候着。
冰清宮喧鬧了一陣,很快到了飯點,按照規矩,她們要由專門的教養嬤嬤訓練禮儀,並不在這裡吃飯,一下子靜悄悄的。
三人壯着膽子,悄悄潛了進去,裡面沒人,膽子也大了些,就算看不到美女,看看她們的閨房也是好的。
少年的心思複雜難懂,帶着隱隱的雀躍,三個人鬼使神差地推開了一道門。
“爺,這間就是秋雯的房間。”之前去打探的宮娥向三人道。
冷嘯天眼睛立即放光,站在門口,就可以聞見一陣若有似無的香氣,似蘭非蘭,又帶着一絲桂花的馥郁香氣,幾人更是好奇,冷嘯天道:“咱們進去看看,她們還有一個時辰纔會回來,趕緊的,說不定能幫忙找到呢。”
大家都明白,幫忙找荷包不過是一個藉口,心底裡對年輕女子的好奇心纔是真的,冷嘯天年紀最大,已經通了人事,此時就更心裡癢癢,攛掇着兩人進了房間。
留了人在外面放哨,三人在裡面東看西看,什麼都好奇,女子的衣物,胭脂水粉,對他們來說有着極大的魔力,三個人在裡面玩得不亦樂乎,哪裡還記得之前要找荷包的藉口。
“爺,爺……有人來了!”宮娥在外面焦急地喊,又不敢大聲,冷嘯天聽見了,回過頭去看,就見那宮娥使勁朝自己招手,他看了眼另外兩人,悄悄走近她。
宮娥將他一把拉到門後,下一刻門就被推開了,冷嘯天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就慌忙奪路而逃。
冷嘯瀾和冷嘯竹兩個正玩得興起,就見一個粉面桃腮,柳腰豐臀的妙齡少女站在他們面前,兩人不知是緊張還是激動,只覺得臉熱心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好啊,你們……”那少女盛怒地指着他們,“我說怎麼會遭賊了呢,原來是你們兩個小太監!”
說着,她就向他們撲過來,作勢要打。
二人有口難言,他們身上穿着太監服飾,不敢表明身份,不然被皇帝知道了,還不知會受到什麼責罰呢。
幾人扭打起來,那少女看着柔弱,卻有一身力氣,二人好不容易將她按住,想要嚇她一嚇。
“想教訓爺,得看你有沒有那個本事!”冷嘯瀾邪邪地笑着,吊兒郎當地看着她,俯身就要壓下去。
那少女大驚失色,這才意識到自己惹到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太監,驚慌地呼救:“救命啊——”
兩人怕將事情鬧大,慌忙去捂她的嘴,那少女更反抗得厲害,拉扯間,忽然聽到有人大喝的聲音:“你們什麼人?膽敢在此行那苟且之事?”
三人恍然回過神來,才發現此時的情況糟糕極了,三個人衣衫凌亂不堪,尤其是那少女,袖子自肩膀處扯破,細嫩的香肩若隱若現,勾魂奪魄。
“二殿下?三殿下?”那人驚叫一聲,連忙捂住嘴。
冷嘯竹硬着頭皮擡起頭來,在看清來人的剎那,一張臉慘白慘白的。
來人正是皇帝跟前得力的太監李公公,此次選秀的負責人。他的旁邊還站着皇后崔氏倚重的一個姓劉的嬤嬤。
這件事自然是捂不住了,皇帝冷步雲和皇后崔氏很快得知此事,勃然大怒。
二人跪在帝后跟前,那個少女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崔後還嫌棄地別開眼,憤然道:“皇上,都是臣妾糊塗,還想着秋雯出身好,模樣也俊俏,又合您的心意,想要封她爲淑媛的,可是您看……”
原來,那個姑娘就是之前聽說過的秀女秋雯,她的父親時任兵馬大元帥,本是內定的入宮人選。
冷步雲鐵青着一張臉,怒視着地上跪着的兩個兒子,心痛萬分。
“說,你們怎麼會在那裡?”他的聲音猶如一把鋼刀,兩個少年心驚膽戰,知道今天逃不過一劫,於是挑挑揀揀地將話說了一遍,兩人還十分仗義,並未說出冷嘯天也跟他們一起的事,少一個人受罰總要好些。
皇帝聽完他們的話,一張臉陰晴莫辯,當即下令:“你二人小小年紀,就整日不思進取,就罰你們杖責三十,禁足半年,每日抄寫佛經,免得再做此偷雞摸狗之事!”
二人終於鬆了口氣,捱過這一茬,他們就安全了,老老實實地接受了。
誰知,大皇子冷嘯天忽然跑進來,跪在冷步雲腳前,聲淚俱下:“父皇,要罰也罰我吧,是孩兒沒有看好他們,還受他們鼓動,也跟去了,若不是後來身邊的人死活相勸,孩兒也鑄下大錯,父皇連孩兒一起打吧!”
他哭得厲害,冷步雲的一張臉越發黑了,“好啊,你們兩個,年紀輕輕胡作非爲,還鼓動別人一起胡鬧,給朕狠狠地打,打死了事!”
冷嘯瀾的生母位分本來就低,還早逝了,冷嘯竹也沒有多少依仗,自然沒有人爲他們求情,行刑的太監每一下都打得結結實實的,還沒打到一半,冷嘯竹就覺得自己已經去了大半條命。
聞訊而來的九皇子冷嘯風趕來,笨重的輪椅被他撥得飛快,一來就嚷嚷:“不許打我皇兄,你們給我住手!”
太監哪會將還是孩子的他放在眼裡,手中並未停下,冷嘯風大急,掙扎着從輪椅上跌下來,覆在冷嘯竹身上,生生擋了幾板子。
太監面面相覷,這位雖然年紀小,皇上卻對他好得很,他們不敢再打,連忙去稟報帝后。
後來,冷步雲心疼冷嘯風,免了剩下的板子,冷嘯竹遍體鱗傷,被擡回去了。
秋雯受了辱,怒急攻心,回去就病了,一命嗚呼,他的父親本想靠着她一步登天,這下沒撈着好處,還賠上了一個沒了清譽的女兒,憤怒地找皇帝說理。
冷步云爲了安撫他,只好將冷嘯竹兄弟發配得遠遠的,送去了蜀中,冷嘯瀾生生捱了三十大板,皮開肉綻,還沒上路就去了,冷嘯竹一個人遠赴蜀中,歷盡艱辛,一晃就是十年。
“老三,你太讓朕失望了……”耳邊響起悠悠的嘆息聲,冷嘯竹身子一震,猛地睜開眼站起來。
“父皇……父皇是你嗎?”他四處張望,沒有看見一個人影,只有棺木裡面靜靜躺着的冷步雲。
“老三,你太狠心了……”
又一道悠長的嘆息迴盪在空曠的上空,冷嘯竹腳步一個踉蹌,雙手不停地揮舞:“不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