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耐特?!”艾裡驚喜地大喊出聲,“你可總算來了!我們盼了不知多久啊!”
他一邊喊着,一邊展開雙手向耐特飛奔而去,急着撲上去給對方一個大大的擁抱,眼中甚至還泛着些許晶瑩水光。激動的模樣,簡直像是看到了失散多年的親人。終於不用再被他的徒子徒孫追得到處亂跑了!到塔思克斯後沒頭沒腦招惹上的這筆窩囊賬,總算是可以到頭了!
“停!”蘿紗忽然大喊出聲。耐特笑嘻嘻的模樣讓她想起了什麼,驚惶地撲過去,死命拖住艾裡後腰。“別太激動,小心讓那傢伙有什麼不必要的誤會啊!”
她還清清楚楚地記得,在拉寇迪的那條昏暗小巷中初識耐特時,他可是親口說過現在比較喜歡男人這句話!他自個兒要往危險的禁忌之路上走她是管不着,卻不能眼看着艾裡糊里糊塗地被他帶進去!
“不必要的誤會?”
艾裡和耐特異口同聲道,就連耐特自己一時也忘記了幾年前在拉寇迪那個隨意開的玩笑。沒多在意蘿紗的怪異反應,山不來就我,我就去就山,他往被拖住的艾裡走過去,兩人欣喜地擁抱在一起。
鬆手退開半步,耐特上下打量着艾裡。相比在拉寇迪的時候,艾裡溫和從容的氣質依舊,卻平添了幾分開闊明朗之氣,氣度也變得大些了。蟄伏的飛龍終於翱翔於天了嗎?
“你就是黑旗軍的那個聖劍士艾裡吧?”
不意外地看到艾裡點頭默認,耐特朗聲笑道:“想不到隔了兩三年再見,你的境遇已有這麼大變化。果然不愧是艾裡啊!”
“時運所迫而已,從頭到尾都狼狽得要死,實在不足一提。”艾裡的笑容變得有些怪異,“倒是耐特老兄,你的天行門越來越強盛,把我們這一路追得是抱頭鼠竄,讓人不得不佩服啊!”
兩人齊聲大笑起來,笑聲都極歡暢。除了因爲與故人重逢的歡欣之外,艾裡也因爲此次西行所負使命終於有着落,而耐特望着暢懷大笑的艾裡,心中亦是另有所感。
艾裡大概不會想到他這隨口一句對自己而言會有多深的意義。當初正是因爲艾裡,他才醒悟到自己不過是隻井底之蛙,丟掉那自以爲是的自大懶散,重新振作起來光大天行門。此刻得艾裡親口這麼說,這幾年來的辛勞努力等於得到了真正的肯定。縱是已經歷過不知多少風雨,心潮卻不由自主地有些激盪起來。
耐特這邊“心潮澎湃”、似有深意地望着艾裡的畫面,看在先入爲主的某人眼中,儼然成了含情脈脈眉目傳情。
“不行!”蘿紗終於忍無可忍地跳了出來,擠到他們中間。將兩人分隔在安全距離之外後,她方怒衝衝向耐特喊道:“你不是已經有唐了嗎?就算是危險的禁忌之愛也應該專一啊!不要跑來招惹艾裡啦!”
她可沒有忘記當年逃出中央廣場後唐前來接應會合時耐特對他的親暱言行,早已認定這兩人必有超乎尋常的親密關係。艾裡不知道當年黑巷中耐特的那段表演,自是捉摸不出蘿紗此刻的想法,一時茫然不知所云。在旁的天行門衆人也個個是滿頭霧水。什麼“危險的禁忌之愛”啊?爲什麼明明是大陸通用的凱曼語,怎麼突然變得聽不懂了?
而耐特先是愕然,隨即終於明白過來小姑娘到底是爲了什麼從一見他就急得跳腳了。瞥了一眼無辜被牽涉的得力助手一眼,見那過於拘謹的面容因爲蘿紗的話而難得顯出茫然失措,他忽地心中一動。
綻出一絲狡獪的笑意,他走到唐身邊親暱地一把將他摟住,向蘿紗擠眼。“說得對,我該對唐一心一意。唐,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讓你傷心了!”說着說着他便把頭臉湊過去,噘脣作勢欲親。
猝然面對這麼有衝擊性的親暱畫面,蘿紗瞠目結舌,臉色發白,一時作不得聲。周圍衆人也無不駭然失色。門主今天鬼上身了?!
至於唐本人,更是當場石化。好在頭腦還算靈活,終於在耐特的“吻”落下之前猛醒過來,像是被蛇咬到似的往旁邊跳開幾步。“什、什麼傷心?這跟我有什麼關、關係?!”
他窘迫駭異地瞪着舉止怪異的上司,臉色在赤青黑白藍之間輪迴不止。向來沉穩內斂的唐,從未現出過這般倉皇失措的模樣,話語中也全然沒有了“門主”、“屬下”之類客氣疏遠的字眼。耐特由衷覺得還是這一面的他看起來真實可愛多了,忍不住仰頭得意地大笑。
老是拿唐太過多禮恭謹的性子沒轍,用這一招既能耍耍小女孩,還能順便打破唐那層硬殼!過癮!有趣!看來今後這招不妨多用!
“你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這麼的……”笑意稍止,他轉向被弄得更加糊塗了的蘿紗促狹道,“好騙哪!”
“咦?什麼?”蘿紗茫然嘀咕道。
終於大致把握住情況的艾裡心中不由嘀咕一句:你自己不也是一樣沒變,還是這麼惡趣味……
“好了,耐特,也該捉弄夠了吧?”覺着閒話也扯得差不多,該說回正事了,艾裡走上前打岔,“對了,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耐特似笑非笑地瞥着艾裡蘿紗兩人道:“你們兩個那麼有個性,我想認不出來也難。”
看他神色,料想這所謂的個性不會是什麼好話,艾裡聰明地不加細問,只在心中推算情況。
耐特既然猜到自己就是黑旗軍的艾裡,那麼自己此行的目的也等於是明擺着的了。不管情況怎樣,結盟之事至少可以分散掉一些凱曼給塔思克斯的壓力,對塔思克斯有益無害,他們自然不會錯過這個送上門的好機會,結盟的事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也虧得耐特思慮周全,過來接應之前就已在巴博卡把事情打點清楚,想必等自己一到便可以馬上進入議程。
給艾裡四人送上坐騎,耐特帶着他們徑直向巴博卡而去,嘆道:“你們的來意,我大概心中有數。不過,你甘願冒這麼多風險,費這麼多時間精力來我們這兒,難道就這麼確信塔思克斯能在合作中發揮得了作用?別忘了我們到現在還在被雷瑟夫王叔的叛軍搞得焦頭爛額、自顧不暇嘞!就算還有兵力可調,有叛亂的達魯王領隔在中間,我們也很難向凱曼發兵。那麼合作不等於只是一紙空談?”
艾裡卻只是一笑,道:“巧了,關於平定叛亂的事,我正有個建議準備跟你們提呢。說不定它會對你們擺脫塔思克斯眼下的困境有幫助。”
耐特露出詢問的眼神,艾裡偏賣起了關子:“反正到巴博卡後都得在陛下面前說一遍,還是到那時候一塊兒說吧!現在就不浪費口水了。”
※※※
有堂堂天行門門主引見,艾裡他們很順利地見到了塔思克斯國王。不消說,通緝令一早也取消了,艾裡他們總算擺脫不光彩的污名。
羅德尼陛下看起來不過三十多歲,樣貌斯文清瘦,氣質穩重貴氣,和耐特身上剽悍的草莽之氣大相徑庭。若他果真如傳言所說的與天行門門主耐特實是血緣相同的兄弟的話,那也是樣貌全然不相像的兄弟。不過細細觀察,還是可以在他們身上找到隱約相似的威儀之相。
提出結盟之事後,羅德尼陛下與在場的一干朝臣態度都相當積極。不過,他們也婉轉地表示出對達魯叛亂軍的顧慮。
對這困擾塔思克斯人近兩年之久,至今仍束手無策的問題,艾裡卻顯得十分樂觀。他輕鬆地打了個響指,笑道:“塔思克斯目前面臨的最大問題,應該是物資匱乏吧?這問題其實不難辦。”他笑嘻嘻地挨個看着在座衆人,提示他們:“請問,我是怎麼來這裡的?”
耐特恍然大悟,發出不知驚異還是興奮的噝噝抽氣聲:“是了!你們怎麼來的塔思克斯,貨物也可以怎麼來!”
長期以來塔思克斯最頭疼的就是物資不足的問題,現在聽得有望解決,不少人都驚喜地跳起身來追問,一時間碰到地上的刀叉盤碟不知道有多少,此刻卻也沒人去理會這個了。
艾裡點點頭:“不錯,我們是循一條冬季也不會被冰封住的航路在北岸登陸的。雖然相比一般的航路要繞遠,不過總算是一條通路,應可以緩解你們的燃眉之急。聯盟那邊物資還算充沛,調撥物資與你們交易不會有問題。”
這航路雖是海王的人才懂得走,不過料想回去再和她商量,讓比爾多使使美男計多灌灌迷湯,想來她也不會不允。
“北岸?”羅德尼陛下似有疑義地出聲問道。
艾裡猜知他是擔心今後在流放地卸貨會不安全,正好趁這時機把囚犯的事也一併說了吧!他暫不理會皇帝的顧慮,一口氣說下去:“往貴國輸入物資是長遠之計,收效或許沒那麼快。我另外還有一個建議,貴國如果願意接受,當可在短期內收效巨大!”
從艾裡這兒得到物資輸入渠道,對塔思克斯人已是意外之喜,再聽到還有更快收效的辦法,每個人都聽得更是專注。
“塔思克斯人才濟濟,當然不乏良將,行軍用兵的事自不必我來多話。不過眼下貴國尚有一筆相當可觀的潛在力量,爲何不投入使用?”
此言一出,羅德尼陛下凝視着艾裡,一時無話,顯然心中頗爲疑慮。身爲塔思克斯皇帝,最想及早平定內亂的人就是他了,在與叛亂軍對抗時自然沒有不出盡全力的道理。他自認國內所有可用的戰力都已經用上,而聖劍士不過初來乍到,竟這麼篤定地說還有可用之力?
耐特曾與艾裡在拉寇迪並肩禦敵,深知他非信口開河之人,見皇帝一時沒有作聲,他便發言追問道:“請明說吧,塔思克斯還有什麼潛在力量可用?”
“各位可知在貴國極北之地,便藏着數十位一等一的高手?其中任何一個,都是可以獨當一面的強大戰士……”艾裡放慢語速讓聽者自行推想他說的是什麼人,“而這樣數十個高手集合而成的團體,不管是要刺殺敵軍將領還是用作戰場上突擊、偷襲的奇兵,只要使用得當,都不難發揮出足以影響整個戰局的重大作用……”
話未說完,艾裡的聲音已經淹沒在在場衆人的驚異聲中。“你說的……莫非是……”
生活在塔思克斯極北之地上的人,只可能有一種身份……那些被摒棄於正常社會之外、早已被遺忘的人!
羅德尼陛下再無法沉默下去,驚疑問道:“難道閣下是指流放地的犯人?可那都是犯了重罪的犯人,況且這些人中當年也沒有幾個是那麼厲害的人物啊?”
艾裡淡淡道:“那只是當年。就算原本不厲害的人,也會被無赦之地的嚴酷環境硬逼着變得厲害。在那裡只有強者才能生存,所以能活到今天的,便都是強者了。”
接着艾裡便把自己一行在冰原上的遭遇以及囚犯的請託大致說了一遍。替無赦之地的犯人請託這件事,一開始雖有幾分是爲了脫身而默許蘿紗應承下來的權宜之舉,不過後來細一思索,倒不失爲助塔思克斯擺脫當前困境的天賜良方。
他接着向皇帝等人解說其中利害。
“我知道被送到無赦之地的人,在貴國人眼中便等同於就此死了。而那些倖存的犯人心存顧忌,也一向小心避開押送犯人過去的部隊。可以說除了在座諸位外,沒有旁人知道冰原中其實藏着那許多高手。如果貴國願意收納他們,便等於是憑空多了一支在叛軍預計之外的奇兵!利用這支奇兵的隱蔽性和強大戰力能做多少事,發揮多大的作用,自然無需我再多說。”
艾裡的話讓一衆塔思克斯人臉上都很快煥發出光彩。在座衆人中無一是愚鈍之人,這短短片刻間他們頭腦中也不知閃過了多少個充滿誘惑力的行動計劃。妥當運用這股力量的話,在短時間內結束內戰的希望確實相當大!
然而艾裡察言觀色,卻見大部分人在激動欣喜之下仍殘留着幾分顧慮。他將話鋒一轉。
“當然,那些人都是流放的重犯,放他們離開冰原重返人世確實有成爲貴國日後隱憂的可能。此舉有利有弊,陛下和各位大人應該是心裡有數了,請自行斟酌着作決定吧!究竟是繼續任塔思克斯陷身內戰的泥潭抽不出腿來,也要把危險之人隔絕在外,還是先擺脫困境,寧願將來再去處理這些犯人可能帶來的麻煩?”
“容我多說一句。”一旁聽着的維洛雷姆輕笑一聲,滿不在乎地略略嘲諷這些還不知變通的塔思克斯人,“如果各位將來會爲了放出的犯人對塔思克斯造成的麻煩而煩惱,至少說明塔思克斯依舊還存在,不是嗎?”
無暇計較他有些失禮的態度,塔思克斯人中出現了低沉而激烈的爭議聲。剛纔說了這麼一大篇話,艾裡口也有點幹了,拿起茶杯灌了兩口。反正該說的都說了,接下來沒自己什麼事,可以鬆口氣休息了。
想起先前蘿紗向犯人承諾此事時的認真,他轉頭看坐在自己身旁的聖女,果然見堂堂聖女大人孩子氣地啃着左拇指指甲,眼都不眨地緊盯着那邊塔思克斯人的激烈爭論,看起來頗爲緊張。他安撫地拍拍她的手,讓她放寬心。
塔思克斯人爲此事爭執本是意料中事,畢竟流放犯中不僅有很高危險性的重犯,而且有一些是可能動搖王朝統治的麻煩的政治犯,塔思克斯人自然很難痛快地一口答應。但他十分確信,不管眼下的爭執有多激烈,羅德尼陛下最終只有接受自己的建議一途。因爲在當前的劣勢下,塔思克斯再沒有別的生路可走了。
蘿紗也不是不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她比其他人更在意此事,關心則亂,事到臨頭難免緊張起來。此刻她望着艾裡平靜自信的目光,他身上那股坦蕩輕鬆的氣息感染了她。她終於微微一笑,重又定下心來。
他們沒有等太久,羅德尼陛下便結束與衆臣的討論,作出了最後決定。
“聖劍士的建議應該會對我國有莫大助益,國難當頭,也不能拘泥太多,我願意接受無赦之地犯人的要求。此事便煩勞聖劍士從中斡旋交涉了。”
“沒有問題!”艾裡忙不迭地嚥下滿口的食物,欣然應道,“接下來就該說到結盟的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