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也沒有啊。”
卡爾手中昏黃不定的燭火將殿內略微照亮。沒有人,一片寂靜,隨着黯淡燭火的搖曳,陰影在神像面前不斷晃動,猶似神像在緩緩呼吸,顯得分外陰森。
一高一矮的兩個衛兵掃了幾眼,更是膽戰心驚。
“大概剛纔真是聽錯了?”卡爾低聲安慰自己。
在兩人身後,向殿內打開的大門後就是艾裡和蘿紗的藏身之所,但衛兵顯然忽略了。這說明這兩人的警覺性和閱歷都不足。或許是長年的和平生活麻痹了他們!不過真是如此的話,也應該算是件好事。至少對於此時的蘿紗和艾裡來說是如此。
蘿紗屏息看着身前艾裡的背影。“現在他會怎樣做呢?”儘管緊張,好奇心還是抑制不住。
原先蘿紗眼中的艾裡,只是個有些奇怪的流浪者,而僅僅過了一天,他的身份卻成了傳說中的絕代劍士,她看他的眼光自然大不相同。雖然是修雅的後人,但自喪母后便在全封閉式的學院中度過了近十年,蘿紗並沒有什麼機會見到這類威名顯赫的英雄人物,所以此刻對艾裡的出手她更是充滿期待。
艾裡終於出手了。如同出柵的猛虎,他縱身撲向前方的兩個獵物。矯捷的身形充滿力量,也不失優雅。沒有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連一絲風都沒有帶起。
他無聲地落在衛兵身後,兩個衛兵仍渾然不覺。然後,艾裡擡起了左手。
隔着門縫,蘿紗期待地瞪大了眼睛。
“等等!艾裡的左手不是被羅炎凍住沒法用了嗎?他怎麼……”疑問才躥上蘿紗的心頭,便見艾裡將左手輕輕落在那個站在後頭掌着燈、抖得最厲害的衛兵後頸上,至少從表面看來沒有任何攻擊性。
事實上也確實沒有攻擊性。
卡爾忽然覺得脖頸間一片冰寒,驚恐之下轉頭一看,只見陰森一片的背景中(門把光擋住了),一名渾身浴血的男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自己身後,散亂的頭髮下陰惻惻的眼神瞪視着自己,而他的手……正直挺挺地叉在自己的脖子上!
還未及振動聲帶發出驚呼,卡爾突然醒悟到一個更可怕的事實——這隻手……是沒有溫度的!不,不能說是沒有溫度,而是比冰還寒冷。
總之,這絕不是一個活人應有的溫度!
殭屍!殭屍!!
一旦認識到這一點,他連聲都發不出來了,兩眼一翻、乾淨利索地昏死了過去,手中的燈燭亦隨之跌落在地熄滅了。神殿頓時被黑暗吞沒,只可隱約辨出人形。
“卡爾你……你怎麼搞的?”被突如其來的黑暗搞得心驚膽戰的另一衛兵轉身喝問。然而發生在卡爾身上的事重演了,而有了黑暗的協助效果似乎更好。等神殿中再度恢復光明時,蘿紗所見到的便是正點燃蠟燭的艾裡和昏倒在地的兩個衛兵了。
“幹嗎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我?”被蘿紗詭異的眼神看得挺不自在的艾裡問道,“是不是我剛纔很帥?”
默然片刻後,蘿紗道:“你還真是奇怪,對付兩個衛兵竟然還要耍詐,用冰凍的手來嚇人!”
“有省力的方法就不用浪費力氣嘛!再說這樣也比較好玩。”
“哈!”蘿紗失笑道,“你真的是那個英雄艾德瑞克嗎?”姑且不論外表,單就行事風格而言,艾裡也實在很不符合傳說中“英雄”的形象。
一隻手被凍結,他非但沒有像常人那樣盡力保護受傷部位,居然還利用受傷的手來嚇唬人,這種思路也只能用恐怖來形容了。但不可思議的是,艾裡亂七八糟、乖謬難解的行爲卻奇異地讓蘿紗有種認同感。大概因爲她也是一個很少按照常理行事的人吧!
“蘿紗,走吧!”
“啊?要離開這裡了嗎?”蘿紗的反應照例慢半拍。
“你還真是遲鈍啊!剛纔不是說要去報復那老頭嗎?”這一次,他連“國王”二字都省略了。
“你說的報復……”
“讓那老頭破財呀!”
“不會吧?你還惦着那玉牌啊?”
“當然,我早說過這次來拉寇迪正是爲了那赤龍牌啊。”
當時蘿紗以爲偷赤龍牌只是艾裡隨便說說,真正的用意也不過是躲進這耀榮神殿以避開追兵罷了。畢竟現在全拉寇迪到處都是凱曼的軍隊,正常的話,應該是儘量收斂行跡避免被發現,怎麼會有人在這種時刻主動去捋虎鬚呢?
不過艾裡好像本來就算不得正常人,蘿紗有些挫敗地想到這一點。
“雖然我是喜歡安樂日子的和平主義者,但也沒有被人欺負後只會忍氣吞聲逃開的自虐傾向。”艾裡站在門邊等蘿紗過來,一邊隨口解釋道,“不過不巧,欺負我的惡劣老頭正好也佔據着凱曼的王位,和他硬拼可麻煩得很,只好偷偷摸摸地讓他破點財,消消我心頭的惡氣啦!”
其實要讓凱曼王心疼,在拉寇迪的華麗宮殿放火能達到更好的效果,也可以製造混亂,方便自己偷偷出城,但艾裡並沒有打算這麼做。並不是要留什麼餘地,艾裡只是覺得拉寇迪的建築是歷代凱曼人心血的結晶,現任凱曼王一人的過錯不應該牽連到這些民族的瑰寶。對比天行門爲脫身而在拉寇迪四處放火分散凱曼軍注意的行爲,到底艾裡對自己出生地的感情深厚多了。
“嘿嘿,這也叫量力而行。”艾裡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卻被蘿紗不客氣地奚落道:“我覺得比較像欺軟怕硬……”他也只有繼續幹笑。
“不過,聽起來挺有意思,我們幹吧!”艾裡剛纔近乎嬉戲的行動似乎激起了蘿紗的興致,她也熱情高漲起來。
“走吧!”
“走吧!”
兩人異口同聲,動作也毫無二致——都停在門邊等着對方先行。呆了一下,艾裡的額頭隱約顯出汗珠的反光,試探道:“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路。”
“我以爲你知道呢!兩年以前我都只是待在學院裡,後來雖然出來了,但只是一般平民,進不了這禁止一般人進入的神殿啊!我怎麼能知道這建築內部的具體分佈呢?”
連目的地都不知道,怎麼下手?——正計劃客串盜賊角色的二人發現自己陷入了這樣一個尷尬境地。
想了片刻,二人又走回殿內合上了門。不一會兒緊閉的門內隱約傳出被壓抑的呻吟聲。
又過了一會兒,傳出了和着衣物摩擦的沙沙聲的低語:“真……真的要在神殿中做這種事嗎?褻瀆神靈啊!”
“不要廢話了,快點脫呀!”
“可是我……我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
“算了算了,我來就好,你不要動……”
又是片刻後。
“我……我覺得很重呀!”
“別抱怨了,我也不好受……好……好緊啊!”
門終於打開了,身着衛兵服裝的蘿紗和艾裡走了出來。而門內兩個被剝得只剩內衣的衛兵捆綁在一起,眼睛、嘴巴亦被布條矇住,無法視物和出聲。
在取來衣物僞裝自己之前,艾裡沒費多大勁便從他們口中逼問出了收藏赤龍牌的殿堂所在。幸虧今天早上兩塊玉牌送至耀榮神殿時排場甚大,所以二人才知道這個。當然在弄醒他們之前,經驗老到的艾裡矇住了他們的眼睛以免日後麻煩。
兩套衣物都不是很合身,體弱的蘿紗被沉重的鎧甲壓得有些行路艱難,幸而她身量較高瘦,本身外形就偏中性,而這身裝束的前任主人個子又較矮,並不會顯得太怪異。艾裡穿的那身雖然比蘿紗的更大,但在他身上仍顯得緊繃,更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
爲了不引人注意,艾裡整理了一下儀容,用劍刮乾淨了胡茬,將散亂的頭髮向後梳攏紮起。而僅僅是這樣簡單的修整,就使他判若兩人,超凡的威勢,優雅的容貌,炫目的金髮,從容的氣度都似在向人宣示艾裡的高貴身份,無言地駁斥着蘿紗片刻前對他身份的質疑。
蘿紗看着艾裡,呆了一會兒,才冒出一句:“一點也不像你。”
“謝謝誇獎。”姑且把這當成恭維,艾裡推推蘿紗後背道,“走吧。”將大門關上,扣好門鎖,二人就開始了盜寶行動。
事情進行得非常順利。在蘿紗的引導下,兩人迅速接近了收藏玉牌的擷英宮,其間雖碰上了不少巡視的衛兵,不過這耀榮神殿相當大,幾乎沒有人能認全所有的守衛,所以對這兩個生面孔並沒有多加留意。更有不少在亮處看到艾裡的面容的,還沒有注意到他的服飾不過是一般的侍衛,便被他的氣度所懾,以爲這是個巡視監察的大人物而恭恭敬敬地低頭行禮,不敢多看。
艾裡倒是行若無事,連帶享受到這個待遇的蘿紗卻是大感興奮。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有人對自己這麼恭敬呢!
在擷英宮外,艾裡將蘿紗安置在隱秘的灌木叢中,自己又念起了那段久違了的飛行咒語:“漫遊於天地間的風之精靈啊,拜託你們遵循契約,環繞在兄弟身邊,送兄弟一程吧!”聽到這麼古怪的咒語,蘿紗不禁笑出了聲,而更古怪的是,這樣的咒語竟然有效!艾裡的身體不能說很穩,但總算是成功地飛了起來,沿着牆壁冉冉上升,然後鑽進了開啓在高處的窗口。
等到艾裡再次從那個窗口出現時,他身上已經多了一個布包。向蘿紗打出個“一切搞定”的手勢,他隨即躍回地面。蘿紗好奇地湊上去看艾裡打開那個布包,熒熒柔柔的紅光瞬間映紅了蘿紗的瞳孔,布包中赫然躺着赤龍牌!
蘿紗還來不及表示讚歎,艾裡就把赤龍牌一挪,下面又現出了青龍牌,青龍牌再挪開,只見一堆寶石珠玉赫然映入眼簾。
“這些是什麼?你不是隻衝着赤龍牌來的嗎?”
“順便嘛!再說都是國王害得我今後亡命天涯,拿他一些跑路費也是應該的。”反正都是國王的財物,不拿白不拿。
“總而言之,還是個財迷。”聽到這樣的回答,蘿紗有些無力。
然而奇怪的是,就是這樣完全沒有英雄氣概的艾裡卻能讓她覺得安心。雖然全城都在追捕,但跟在艾裡身邊卻幾乎感覺不到什麼憂慮。不管面對怎樣的困境,艾裡身邊的空氣總是輕快的,充滿活力的。
“雖然今後都得過着逃亡的日子,但身邊的人若是艾裡,也許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可怕,反倒會很有趣呢!”蘿紗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自兩年前那場考試負於師兄後,她便拒絕了王室因爲修雅的關係給自己的俸養,離開了那個舉目無親的家獨自流落在外。這在某種程度上固然是她對往事的一種逃避,但蘿紗並不是在自暴自棄。
過去的事情縱然悲傷,但這世界上仍有無數美好的事,便是爲了這些事,也值得好好享受人生——這是蘿紗一貫的想法。當然,她心目中“美好的事”並不是多麼高尚的情操,僅僅是“蘋果很好吃”、“吃着剛出爐的烤麪包有種很幸福的感覺”、“冬天泡熱水澡好舒服”等等非常簡單具體的事情。生命本身對她而言,就是一個無盡的寶藏。那種別人安排下的生活並不是她想要的,所以一旦有機會脫離,她便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後來她流落到愛琳娜的旅店,作爲普通的平民少女蘿紗,靠着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這段日子雖然不再像原先那樣錦衣玉食,但一切都是靠着自己的雙手得來的,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決定生活,這纔是屬於自己的生命!蘿紗對此很滿意。
而現在,這樣的日子眼看要結束了,但奇怪的是蘿紗並沒有覺得太難過。儘管只是短短半天,與艾裡一起進行的冒險雖然剛開始時令她非常害怕,但很快她便嚐到了那份危險刺激帶來的快感。不管環境如何惡劣,自由自在地和對手周旋,不畏懼,不強迫自己順從別人的意志,靠自己的力量來打開一條生路,這樣的生活同樣充滿着蘿紗最嚮往的自由的氣息。當然,這也多虧艾裡能確保她的安危。
現在對蘿紗來說,過去的生活惟一令她不捨的,便是愛琳娜。兩年來,她與愛琳娜形同姊妹,無話不談。愛琳娜可以說是蘿紗多年孤寂生活中最親近的人,被她視爲第三個親人,怎捨得就這樣分離呢?而且這一離開,很可能一生都沒有機會見面了。
“艾裡?”她試探地問道,“愛琳娜姐姐會不會因爲和我的關係受到牽連呢?”
正在收拾布包的艾裡瞄了她一眼,便已知曉她心中的念頭。他停了一停,繼續收拾包裹,“也有可能吧!”旋即他又補充道,“不過反正一個也是累贅,兩個也是累贅,如果她願意,帶你們兩個一起離開拉寇迪也行。”反正愛琳娜是美女,人又精明,帶着既可以賞心悅目,又可以省不少錢……這些考量艾裡自然沒有說出口。
“謝謝!太好了!”多虧還記得現在的狀況,蘿紗纔沒有雀躍起來,但心中已經開始勾畫將來與愛琳娜、艾裡共同遊歷天涯的美好畫面了。實在是個樂天派的女孩。
這裡不宜久留,二人決定即刻前往翠雀旅店找愛琳娜。多虧了那身士兵裝束,兩人順利離開了耀榮神殿。街上來來往往的兵士更多了,兩人的形貌裝束與原先大不相同,所以並沒有多生事端地抵達了翠雀旅店。
店門和其他店鋪一樣關得緊緊的,不敢出聲打門的蘿紗和艾裡只有偷偷摸摸地從旅店在陰暗處開的窗口爬了進去。不想驚動其他住客,他們又悄悄摸進了愛琳娜常待的房間。愛琳娜果然正在桌邊喝茶。
“愛琳娜姐姐!”蘿紗興奮地小聲呼喚着。
“蘿紗,你們這是?”愛琳娜見二人這副打扮,疑惑地問道。原先對外頭的騷動並沒有太在意的她現在開始有些不安了。“到底外面出了什麼事?你被牽扯進去了嗎?”對艾裡的轉變並沒有多加在意,她關切地拉着蘿紗詢問。
艾裡招呼了一聲:“我先回去換套衣服。”便走向自己的房間,留蘿紗和愛琳娜單獨交談。換回合身的衣物後,估計蘿紗沒這麼快解釋清楚今天發生的事,艾裡便在房中坐着休息一會兒。
忙亂了一天,現在總算能定下心來考慮一下以後的事了。
這十年來,他偶爾也曾爲了掙錢而與人結伴,但一旦任務完成,便各自分錢走人。自十年前原先的信念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後,便很難再和那些只知練武、以圖博取功名的戰士深交了。但這次將要共同逃難的蘿紗卻與那些人截然不同,與自己有着更深厚的聯繫。將來的旅途中,和她的關係應該擺在什麼樣的位置上呢?
來帝都時並沒有料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毫無準備的艾裡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雖然嘴上不願承認,但自己已經是年近三十的大叔了,對這十八歲的小女生實在有些不知如何應付。”艾裡一聲苦笑,“罷了,罷了。想那麼多幹嗎呢?畢竟欠修雅太多,今後就盡心盡力保護她惟一的女兒,也算對她的一點報答吧!”
料想蘿紗那邊應該差不多了,而時間緊急,應該儘早離開這裡,他便過去看看情況。才走到門邊,耳目靈敏的他便聽見了愛琳娜的話聲。
“我不打算離開拉寇迪。”
推門進去,便見蘿紗有些吃驚地看着愛琳娜,愛琳娜雖然慣有的微笑消失了,卻還是很平靜。
片刻後,蘿紗好像才突然醒悟過來,拉着愛琳娜急切地說道:“愛琳娜姐姐,你是說真的嗎?你……你要知道這一次我如果離開了拉寇迪,就不太可能回來了!我們可能再也見不到面了!”
“難道……”說到這裡,疑問卷上了蘿紗心頭,令心情由興奮的高峰落至谷底,“難道你並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這些我都明白,”愛琳娜神色不變地回答,“但……”
滿心期待的未來瞬間化爲泡影,這種感覺頓時令蘿紗如遭雷擊,腦中一片空白。難道與愛琳娜姐姐的感情也不過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嗎?好像受到了自己絕對信任的人的背叛,她一時間完全亂了方寸。
愛琳娜張口還欲說些什麼,突然旅店大門處傳來的叩門聲打斷了她的話頭。她走到窗邊,略一張望,臉色就有些變了,回頭用脣型示意艾裡和蘿紗先找個地方躲藏起來,自己則出去應付。小小的旅店哪有什麼地方可以藏身?無奈之下,艾裡拖着失魂落魄的蘿紗躍上了房樑。
愛琳娜打開店門,門外的正是常來店裡的諍君傑伊。他隻身一人,並沒有帶着士兵。
怔了一怔,愛琳娜垂下眸子似在思索什麼。雖然她的反應顯得怪異,但能令人忘記呼吸的美貌讓傑伊如着魔般靜靜等待,不忍驚擾她。愛琳娜再擡起頭時,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讓出一條路讓傑伊進店。傑伊方纔如夢初醒,尾隨而入。
二人來到剛纔的房間,愛琳娜纔出聲:“請問有何貴幹?諍君大人應該知道今日戒嚴,小店沒有營業。如果您找蘿紗,她還沒回來。”
傑伊默然凝視愛琳娜片刻,終於應道:“愛琳娜你不要裝了,其實你已經知道拉寇迪發生了什麼事了,對嗎?如果你真的不明白,怎會讓我進來?你是有話想和我說吧?”
樑上的蘿紗這才從混亂中稍微清醒過來,注意到傑伊的到來,將注意力轉向下方兩人的對話。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來做什麼。”似是不想被傑伊看到自己的表情,愛琳娜背轉身,含糊地否認。上方的蘿紗卻看得見她的神情,那是……決斷前的深思。
“那麼如果蘿紗回來,請轉告她,如果她和中心廣場的事沒有關係,請來找我,我會盡力爲她洗脫干係的。”
“如果有關係呢?”轉過身,愛琳娜直視着傑伊,質問他隱藏的語意,略爲提高的音量似是特意要讓蘿紗聽個明白。“你便會按照國王的命令捉拿蘿紗,是不是?”柔美的嗓音中透着凌厲。
但傑伊並沒有因爲這份凌厲而動搖,一向近乎溫吞的柔和麪容反而顯出了少有的堅定,坦然道:“是。”
“哼,”愛琳娜冷笑,“雖然蘿紗是你的朋友,但在這種時候,你卻將她作爲你仕途上的踏腳石……”
“我爲什麼單獨來這裡,你不明白嗎?正是來看這件事是否有轉圜的餘地,只要有一絲希望,我會盡力保住蘿紗!”受愛琳娜嘲諷,傑伊的聲音也激昂起來。近乎嘶吼出這一句,他很快便恢復了平日的冷靜,只是神色更加沉鬱。“但如果蘿紗真的是那個打破了封鎖結界、破壞了王的計劃的人,我也只有遵從王命。我有自己要顧及的責任,職責不容我徇私放人。”
蘿紗無聲地輕嘆。連傑伊也是這樣,是自己太天真了。以前總以爲他們一直陪伴在身邊、對自己好都是理所當然的,這實在太一廂情願了。傑伊哥哥也好,愛琳娜姐姐也好,他們都有各自的生活,自然應該選擇自己想走的路。
那麼,我選擇我想走的路,也沒有錯。
蘿紗平靜地接受了即將與愛琳娜分離,與傑伊敵對的將來。
不同於少女的心緒翻騰,艾裡考慮的事情則具體多了。他明白傑伊手握實權,在拉寇迪一帶影響力尤其大,而如果自己沒看走眼,傑伊本身的才幹也不容小視。他既然不站在自己這方,就會是一個相當讓人頭疼的對手。蹲在蘿紗身旁,他開始盤算直接把傑伊抓作人質來要挾出城會有幾成勝算。
與艾裡一樣明瞭這一點的愛琳娜亦是皺起了眉頭。
“但是……這次仁明王發起的動亂,對你不也是一次機會嗎?”片刻思索後,似乎終於下了決心,愛琳娜嫣紅的脣中吐出足以蠱惑人心的話音。
“這是什麼意思?”
“需要我說得太明白嗎?”愛琳娜淺淺一笑,刻意放緩了語速,似是讓傑伊更加領會她的語意。“雖然我與你並沒有深談過,但從蘿紗的口中,我已明白你是怎樣的人。私下你不是一向對仁明王近年來愈發嚴苛的暴政很不滿嗎?對早已腐朽的萊安特魯王朝貴族仍然佔據着凱曼的高位,只知壓榨平民作威作福,你不是很看不慣嗎?”
艾裡看了蘿紗一眼,決定今後不能告訴她任何重要的事情。
“就算不提這些,你也不是個甘於平淡的人吧?在朝中,縱然你處事圓滑,但你這樣不願與那些奢靡墮落的貴族同流合污的人還是遭到排擠的吧?難道你願意永遠守着這到處充滿着令你厭惡的污垢的王朝而不能改變什麼,就這樣過一輩子?還是你期待有一天自己能與這些污垢同化,成爲其中一分子?”
其實這些話中只有一部分是愛琳娜從蘿紗口中知道的,多數都是她平日在酒館中收集的情報加上自己的推斷。
“你到底要說什麼?”傑伊戒備地看着愛琳娜。剛纔那些話都是不能入第三人耳的忤逆之言,然而卻該死的命中紅心!這番話已成功地勾起他的注意。
“王發動了這次狙殺他國高手的行動後,全天廬範圍的戰爭已經是箭在弦上了,這塊大陸上即將掀起前所未有的動盪,亂世……終於要降臨了!”
愛琳娜一臉肅穆,模仿着那些巫師神官預言時神神秘秘的樣子,不過發現以酒館的擺設爲背景實在大大影響效果,只好放棄,直話直說道:“也許戰爭的初期,軍力強盛的凱曼看起來擁有壓倒性的優勢,但待到其他國家聯合起來,達成默契時,位於天廬中央、四面被塔思克斯和神聖聯盟包圍的凱曼便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僵局。雖然王敢於發動這場戰爭自然有其王牌,但我認爲一場戰爭的勝敗終究不是單靠某張王牌就能決定的。
“就目前凱曼的實力來看,雖然軍力強盛,國內的資源也自給自足,足以支持長時間的戰爭,但仍有着不安定的因素。目前凱曼的強盛軍力全是仁明王繼位後,通過橫徵暴斂搜刮民間財富發展軍力而來,可以說仁明王是吸取凱曼的血液來鑄造戰爭的利牙。這近十年間凱曼的國之根本實際上已經受到了損害,雖然目前還沒有衰竭的跡象,但戰爭如果持續長久,血液終有一日會被抽乾,那時戰局便會陷入僵持狀態,各方爭霸,成爲一個標準的亂世……”想起每年翠雀被徵稅官颳走的大筆稅金,心疼不已的愛琳娜柳眉微蹙,更似憂國憂民。
傑伊見她作爲一個小小的旅店老闆卻能有這般見識,將未來的戰局分析得頭頭是道,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不由大爲驚訝。
“在這樣的亂世中,只要善於利用各方勢力衝突造成的機會,你便有可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改變凱曼,不是嗎?”愛琳娜終於說出了結論。
“你在煽動我叛亂?”傑伊眼鏡下的碧眼閃過深思之色,揣測着愛琳娜這番話到底有什麼用意,“不過就算能成功,結果往往會令凱曼受制於他國。歷史上想倚仗他國勢力建立自己的霸權,卻導致自己的國家最終被他國瓜分蠶食的例子可不在少數。雖然我並不在乎統治凱曼的是哪個王室,但我絕對不會容許凱曼整個國家的利益因我而受損。……不過,你爲什麼說到這個?這和蘿紗的事並沒有關係吧?”
“有關係。”對傑伊的否定不以爲意,愛琳娜笑道,“和蘿紗在一起的艾裡,你知道他是誰嗎?”
“怎麼!要揭我的底牌?”艾裡嚇了一跳,“這女人到底想幹嗎?”
愛琳娜果然老實不客氣地揭了,“他就是十年前隱逸的傳說中的封魔英雄之一,凱曼的最強劍士,艾德瑞克·德·範德拉爾。”對艾裡在大賽中的表現,傑伊也早有所聞,本就頗有疑竇。愛琳娜將事情原委多解釋幾句,便不由得他不信。
等傑伊從驚訝中恢復過來,愛琳娜方續道:“以艾德瑞克的身份地位,再加上今日在中心廣場的各國頂級高手可以說是虧得他和蘿紗的力量才能逃脫,自然對他們心存感激,而將來戰爭一旦爆發,這些高手還會成爲國王的靶子,處於劣勢的他們以及他們背後的組織和勢力自然也希望能得到傳奇中的英雄艾德瑞克的襄助,所以艾裡不難和他們達成聯盟,得到他們的幫助。另外,仁明王這方面似乎仍未察覺艾裡的真正身份,不會將重心放在對付艾裡上,所以艾裡定能以遠比一般情況下快得多的速度培養和壯大自己的力量。”
傑伊若有所悟,聽得入神。
愛琳娜終於說出她真正的要求:“所以,只要你現在與艾裡結成盟約,暗助他和蘿紗離開拉寇迪。今後,他們在野,你在朝,結集所有能應用的力量。等到時機成熟時,艾裡建立的這股力量便會是你改變凱曼的根本。”
傑伊一震,愛琳娜所說的辦法確實有百利無一害,如此培養的勢力完全屬於凱曼本身,不虞有凱曼遭他國控制的危險。將來縱有紛爭,也不過是誰稱王的問題。而只要能改變凱曼日趨頹廢的現狀,誰稱王傑伊倒不很在意。
“但是這麼大的事,你能代替艾裡作決定嗎?”此話一出,各人便明白傑伊實已心動。愛琳娜悠然答道:“想我不過是一個小旅店的老闆,怎會說得出剛纔的大道理?這個計劃完全是他想出來的,但現在的局勢太亂,不方便見你,所以由我轉告,徵詢你的看法。”
樑上蘿紗疑惑地看着艾裡,顯然奇怪艾裡怎會有這樣大的雄心,而他又是什麼時候和愛琳娜說了這些的。艾裡滿臉無奈地搖頭否認,內心裡大罵愛琳娜的自作主張。自己壓根就不想介入這些事情啊!奈何現在跳到傑伊麪前否認此事無異於送死,只得眼睜睜看着愛琳娜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
此時傑伊低頭陷入了沉思,愛琳娜趁隙向樑上的艾裡飛了一個眼色,用脣形說道:“先糊弄過去,溜出拉寇迪,他就管不着你們了。”艾裡方纔恍然,也暗暗佩服她只在片刻間便瞎掰出這套像模像樣的道理和計劃。既然只是權宜之計,他便也坦然。反正任她瞎掰得天花亂墜,而他卻並沒有真正說過這樣的話,日後離開拉寇迪繼續過着閒雲野鶴的日子,良心也不會太過不安。
“那麼,就此約定。”傑伊終於起身,肅然道。
“就此約定。”愛琳娜也正色道,暗裡卻舒了口氣。蘿紗應該可以安全離開拉寇迪了。而她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和她在一起只會拖累她,今後有艾裡在她身邊保護,大概沒有問題!雖然艾裡看起來不大可靠,不過看他的身份和與蘿紗的關係,應該是靠得住的!
不過,這樣動不動弄丟錢袋、時不時迷路的不良中年真的靠得住嗎?愛琳娜忍不住又開始擔心。
艾裡與蘿紗交換了個眼色,蘿紗隨即在艾裡的掌心寫了幾個字:“走自己的路”。艾裡點點頭,明瞭蘿紗的心意與自己一樣,都不想被這個所謂的盟約束縛,今後仍是隨自己的心意自由自在地生活。
這項對天廬大陸的歷史產生了深遠影響的盟約的產生,在史冊上被描寫爲,“危難之際,日後將給已漸垂暮的凱曼王國帶來新的曙光的傑伊·德·古特拉謝·吉尼奧和艾德瑞克·德·範德拉爾,同爲即將降臨於天廬萬千子民身上的苦厄而憂心,爲了挽救日漸逼近的危難而走到了一起,締結了盟約,約定由傑伊·德·古特拉謝·吉尼奧凝聚政客謀士方面的力量,而由艾德瑞克·德·範德拉爾結集武勇軍隊方面的力量,在時機成熟的將來合力肅清凱曼腐朽的部分,史稱‘文武之盟’。”而事實上,此時所謂的“文武之盟”卻是在在場四人各懷心思的情況下形式上的結盟。
雖然此時認真地把它當回事的,只有傑伊一人,但日後的發展,又怎是此時的艾裡與蘿紗能預料的呢?
※※※
清新的晨風迎面吹來,帶着幾分秋日的寒意,使人精神爲之一振,身上的衣物被風吹拂得微微鼓盪,令人不自禁地產生想乘風飛去,自由翱翔天際的無拘無束的感覺。
對於好不容易安然無恙地離開了危機四伏的拉寇迪,重新踏在自由的大地上的人來說,這份感受尤其明顯。
艾裡與蘿紗並肩行在一條大道上,腳步都十分輕快。靠着傑伊的安排,二人喬裝成士兵混跡在出城搜索的軍隊中離開了拉寇迪,傑伊還順便請牧師治癒了艾裡的左手。從他那裡得知,凱曼的軍隊搜遍全城也沒有找到耐特等人的蹤跡,看來天行門果然神通廣大,神不知鬼不覺地讓衆高手撤離了拉寇迪,這樣二人就更沒有什麼掛心的事了。
此時他們正往位於拉寇迪東方的一個叫南卡的小村落行去。出城後艾裡便請蘿紗幫自己指引方向,打算到這個村落去。蘿紗好奇地問他此行的原因,他只是說到了就會知道了。
“等……等一下!”
後頭突然傳來呼聲,二人轉頭看去,只見一青年自不遠處呼哧呼哧地喘着趕了上來。細看之下,卻是本該隨耐特一行人一起出城的德魯馬。艾裡覺得頭開始隱隱作痛。
“啊,蘿紗姑娘,總算看到你了!我在城外等了好久了……咦?艾里老師呢?……不……不會吧?難道……”德魯馬一張口就冒出一大串。爲避免被王軍認出,艾裡整理清楚了儀容,換上了簡單整齊的衣物,形象頓時大變,令德魯馬一時認不出。他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尋找艾裡的蹤影,沒有看見後便開始朝悲觀的方向猜測了。
“我在這裡。”艾裡無奈地承認。
片刻的驚訝後,德魯馬不由得對自己看人的眼光大加讚賞,隨後便理所當然地跟在艾裡身後。
回想起自己在拉寇迪時爲了敷衍他先離開,確實應承了讓他跟在身邊修行,艾裡也不知該用什麼話推託了。而想到他在出城後仍留在險地附近,冒着被搜索的王軍發現的危險等着自己,對這份心意艾裡也不能毫無所動。便如不久前爲了愛琳娜而說的“反正一個也是累贅,兩個也是累贅”,他也默許了德魯馬的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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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聽說了嗎?帝都好像發生了大事件了呀!”
“是不是那個……什麼什麼大賽的事啊?”
“是喲!我外甥那時正好在那裡,聽說鬧得可厲害哪!城中又是起火,又是殺人什麼的,鬧得滿城都是王軍在抓人呢!連那麼大的比賽都給衝得取消了!”
暖洋洋的陽光下,平靜的南卡村中,一羣農夫農婦正圍坐着閒聊。帝都中的動盪在這有如遺世獨立的村落中只成爲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是嗎?那抓到人了嗎?”另一人好奇地問道。
“嘿嘿,抓沒抓到誰知道呢?國王當然是抓了些小偷小摸充門面,真正要抓的人嘛,我看未必拿得住。”突然農婦神秘兮兮地靠近聽者的耳朵,“其實,聽說那些人不但沒讓國王抓着,反而膽大包天地把國王放在一個什麼什麼神殿裡的寶貝給拿走了!”
“是嗎?”聞者驚訝地大叫出聲。響亮的聲音讓正從附近小路經過的三人也回望了一眼。
村中少有生人進入,閒聊者不由多打量了幾眼,見走在前頭的是一個稚氣未脫的美少女,隨後是一個俊美的金髮青年,還有一個憨厚小夥。儘管衣着樸實,卻透着與這般老百姓截然不同的氣質。
只看了幾眼,三人便走遠了,那人又把注意力拉回到剛纔的話題上來,“唉,你說,有能耐把寶貝從國王守衛森嚴的宮殿中偷走的傢伙,會不會長着三頭六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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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裡!”艾裡在一家小食店前停下了腳步,開始呼喚一個人名:“埃夏!埃夏!”
他身後的蘿紗、德魯馬好奇地看着。
“來了。”店中有人應道,隨即門簾一挑,走出來一個夥計打扮的十一二歲的少年,見到艾裡怔了一怔,便站在那裡不動了,也不招呼客人。艾裡緩步走上前,神情激動道:“是我。”
蘿紗與德魯馬見這二人神情古怪,偷偷在後頭交頭接耳地猜測這少年的身份。德魯馬說是艾裡的弟弟,蘿紗則認爲從年紀上看,這少年比較像是艾裡的兒子。但看那少年的面貌雖然也甚是文秀,但火紅的短髮和碧綠的眸子卻與金髮藍眸的艾裡不像有相同的血脈。
片刻後,少年似乎終於認出了艾裡,神色大變。艾裡又向他靠近了一步,沉言道:“按照約定,我來了!”
“什麼約定?”蘿紗和德魯馬又在交頭接耳,並開始猜測接下來會看到怎樣的場面。
“不,不要再來煩我了!算我拜託你了好不好?”只聽少年一聲大喊,雙手合十做出拜託的手勢,腳步向着和艾裡相對的屋後飛奔。“上次你來糾纏,嚇跑了幾個顧客,害我被老闆訓了半天!我實在沒興趣當你的徒弟呀!”
“別跑!我帶來了約定的東西啊!”艾裡從包裹中摸出赤龍牌狂追了上去。蘿紗和德魯馬對視了一眼,隨即也追了上去看個究竟。
跑到屋後,卻見那少年停了下來,接過艾裡手中的赤龍牌仔細查看。半晌後,排除了這是假貨的可能,少年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艾裡:“想不到你真有這樣的本事啊!”
“呵呵,按照約定,你願意當我的徒弟了吧?”
考慮了片刻,少年就作出了決定。“雖然那時只是情急之下用來擋你的藉口,不過你既然真有這樣的本事,應該還算夠格做我的師父。”接着,少年溫婉一笑,非常爽快地說道,“好吧!反正我無父無母,這就跟你走吧!也沒什麼好牽掛的,反正我身無長物,至於老闆,他見我走了,自會僱用新人,倒是給他省了我這個月的工錢。”
“喂!你們不要打啞謎了!照顧一下聽衆好不好?”聽得糊里糊塗的蘿紗終於忍無可忍地吼了出來。
在出村的路上,埃夏帶着簡單的行李與艾裡一行走在一起。
艾裡邊走邊向蘿紗和德魯馬解釋事情的由來,“幾個月前,我路經這個村落,在那家小食店遇到埃夏。我一眼就看出他有極好的稟賦,便動了收徒之心。”
“幾個月前,這個人一身破衣爛衫,滿臉灰塵地跌進門來,似在山上迷路了幾年一般狼狽。我見他可憐,便下廚做了幾樣小菜給他吃,沒想到他吃完竟死拉着我,非要收我爲徒。”埃夏在一旁對艾裡的話做了另一角度的註解。蘿紗自然比較相信埃夏的這個版本,因爲他說的與自己初遇艾裡時頗爲相像。
對埃夏的說法裝作沒聽見,艾裡繼續道:“但是埃夏怎麼也不相信我的實力,不願投我門下。最後他與我約定,如果我能取得那塊天廬武道大會武技部門的第一名的赤龍牌,便足以證明我的能力,他就願意做我的弟子。所以,我便不辭辛苦地趕去帝都參賽。後來的事你都知道了。”
“當時他那一副窮得要命的流浪漢的樣子,怎能讓我相信他所謂的實力呢?我怎麼看都覺得他比較像騙吃騙喝的。”埃夏又道。
“深有同感。”聯想起自己的遭遇,蘿紗羞愧地發現自己的眼力還不如這十一二歲的孩子。
“我這都是愛才啊。”見二人似乎都對自己沒什麼敬意,艾裡急急地表白。
“等等!”蘿紗忽然若有所悟,向埃夏問道,“他是吃完纔要收你爲徒的嗎?”
“是啊!”
兩人都是一震,看着艾裡,“難道……”
“難道他是因爲你(我)的菜做得好吃才非要將你(我)帶在身邊?”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句話,對視一眼,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不要這樣臆測艾里老師吧,他不是這種人……”德魯馬可算是艾裡的忠實追隨者,爲他辯護道。然而,見艾裡一臉“你怎麼知道?”的張口結舌狀,不由也失了信心。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啦!”艾裡急忙打起了哈哈,不過顯然大家都不大買賬。他沮喪地發現雖然自己是這羣人中年紀最長者,不過看來要在隊友中建立威信似乎是件相當困難的事。
四人一直往前走,一路上兩個年少者合夥嘲弄最沒長者風範的年長者,而剩下不善言詞的那一個只好硬着頭皮充當和事佬。斜陽將四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有如一串跳動着的音符,熱鬧的談話使安靜的路上顯得頗不寂寞。
不把艾裡的感受計算在內的話,這趟旅程可以說是相當有趣的。而從目前看來,這段旅程還將繼續很長時間。這被種種緣分牽扯到一起的四人,也就此吵吵鬧鬧地走入了天廬上漸漸捲起的風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