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顧薇薇,莫許許在五樓的電梯口呆滯站了會兒,鬼使神差沒有進電梯離開下樓。
電梯上下好幾趟裡,她都站在那沒動。
糾結是不是去看一下沈之珩,但不想在他清醒時與他碰面,出賣他把他送到顧薇薇那裡,莫許許認真想過,如果她有選擇她絕不會那麼做,逼不得已,也不能全是她的錯吧。
他怪她可以理解,但說真的,他又憑什麼來怪她?
崢崢危在旦夕,那一刻莫許許什麼都沒想,只想一條,崢崢不能死,那是她的命。
而且,沈之珩之前對顧薇薇藕斷絲連表現得那麼在乎,她給他接近顧薇薇的機會,他生哪門子氣?
越是這麼想,莫許許就越覺得自己也沒有錯的離譜的地方。
手機響了。
莫許許從韓版大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來。
是小霜打來的。
之前混亂,和沈違霆談話後,莫許許都不知道藍小霜和季川什麼時候走的。
“喂,小霜,你和季川回家了嗎?”
藍小霜嘁一下,鄙夷道,“我們走時和你當面道的別,你腦子裝的什麼這麼不走心?”
莫許許理虧,面對藍小霜的烈性,她多數時候溫順,性格互補才能做朋友。
電話被季川拿走。
那頭季川說,“我的手機落在之珩的病房裡了,在等一條很重要的短信,莫許許,你去拿一下我手機,短信如果來了,你轉發一下到小霜手機上,我要看。”
“哦,好,我馬上去。”
這麼重要的事,莫許許不敢推脫,也沒時間糾結萬一他醒着,當面四目相對怎麼辦了。
……
不過還好老天都幫她。
打開病房門,悄聲踱步進去時,沈之珩在睡。
均勻沉穩的呼吸在安靜的空間裡。
莫許許大膽地看了看病牀位置,他修長身體平躺在那,眼眸合上,長睫毛垂在臉上,模樣安靜,五官上表情有幾許被傷痛折磨的痛苦。
注視他好一會兒,又擡頭看了看他頭頂懸掛的點滴袋,莫許許才把目光移開。
她穿平底鞋,拎着腳步走路更是無聲。
迅速走到沙發那,找了一圈,輕鬆在沙發墊的縫隙裡找到季川的手機。
沒有屏保鎖,莫許許直接打開,毫不避諱翻到短信箱,有一條新來的短信。
莫許許沒有仔細看,挺長的,她轉發給了藍小霜。
做好這些,把季川手機放進自己口袋,輕聲走到門邊,終究是停了下來。
咬着下脣,思忖間,她已經不受控制地挪動腳步走到了牀邊上。
病房內光線潔白明亮,透足。
近距離看他,他睡着時的五官也很冷硬,應該上傷口灼燒發痛,面無表情裡,眉宇在緊蹙着。
臉上脖子口的傷,醫生有處理過。
脖子一邊包紮了紗布,纏的緊,滲出.血絲。
臉上額頭塗着紅藥水,青青紫紫的一塊塊。
莫許許俯身,仔細看,發現太陽穴那裡還有沒處理乾淨的玻璃碎渣,這麼放着,會發炎感染!
醫生也太馬虎了。
莫許許轉身出去,找到護士站,準備質問,然後叫人過來重新處理一下傷口。
可是夜深了,護士站的兩個值班護士都倒在桌上趴着睡。
莫許許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沒忍心叫醒她們。
她自己去裡間拿了消毒盤,藥水棉籤紗布這些,以前執行任務,擦傷碰傷經常有,處理傷口的經驗很足。
……
回到病房,沈之珩仍舊是那個姿勢,睡覺都一本正經的薄脣抿緊地很少動。
莫許許小心的把消毒盤放在牀邊的櫃子上,拿了棉籤蘸了碘酒,微微扳過他的腦袋,在右側太陽穴輕輕塗了幾下消毒。
藥水觸碰傷口,刺疼中,沈之珩無意識嗯了一聲,長眉皺的擰結。
嚇得莫許許當即不敢動,怕他突然睜開眼睛。
一會兒後,她才扔了棉籤,拿着鑷子小心翼翼地把那幾塊玻璃渣挑出來。
特別注意別碰到破皮的肉,鑷子尖銳,一碰肯定疼,估計要把他疼醒來了。
都挑出來了,用藥水在給他洗一下,拆開紗布,用膠帶給他固定好。
收拾了一下消毒盤,莫許許的右手,纖細指尖從他的太陽穴滑到他的臉頰,男性五官英俊有型,側臉線條尤其棱角分明。
他現在安靜老實,莫許許的目光就不自覺的在他臉上多停留了幾秒。
中途他有伸出舌頭舔一下脣,突出的喉結滑動幾下,大概是很渴,脣乾燥的不舒服。
莫許許望着他眉間深刻的川字發呆,皺眉是會遺傳嗎?她注意到,沈違霆也動不動皺眉,沈老爺子更是。
這麼看着,她自己眉頭也跟着皺起來都沒察覺。
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做夢,否則爲什麼皺眉?估計是不好的夢。
被這樣兩道平和溫柔的目光長時間注視,熟睡中的人也會有感覺,沈之珩閉着眼動了動。
莫許許不覺得他會醒來,不知不覺得,在他鬢邊的右手撫上他緊蹙的眉頭。
他皺眉時的樣子其實很好看,內斂不張揚,很是迷人,不過,莫許許不喜歡他皺眉,顯老,而且,給人總是憂鬱不好相處的感覺。
她手指附上,拇指按.壓他濃密的眉毛,順着鬢邊的方向輕輕給他撫平。
撫平了,他又自動自發皺了起來。
跟莫許許耗上了似的,莫許許較勁,下手沒自覺,越來越重了。
正跟他眉毛較量,突然在他臉上方的纖細手腕被突起來的大力攥住。
手腕上是男人根根分明的修長手指,怕她突然掙脫似的用力抓住了她,莫許許手腕的皮膚被他掌心異常的高溫灼燒,身體輕輕抖了抖。
心跳不穩地低頭去看他的臉。
那雙湛黑幽深的眼眸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他的眼神很冷,卻也很專注,幾分惺忪的泛紅。
這麼近的距離,莫許許被他壓着的手臂在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上,感受他堅硬的肌肉骨骼,她聞到他身上的藥水與菸草混合的味道。
莫許許立刻錯開視線,手腕用力着起身。
他五指握緊,輕鬆就能讓她動不了。
莫許許急了,卻也不敢對他動手,注意到他右臂還綁着繃帶,身上都是傷。
彼此都不開口說話,氣氛低壓中。
沈之珩眼都不眨地就那麼專注要將她看透,他帶着薄繭的拇指指腹摩挲過她的手腕,這樣的感覺莫許許太熟悉了,身體先做出反應,一股麻癢從背脊升起。
耳根發熱時,莫許許身體用力往後扯。
沈之珩抿緊了脣,猛地一拽,莫許許身體不僅沒起來還結結實實摔在了他胸膛上。
驚呼張開的嘴脣,兩瓣,全部貼在了他抿成一線的乾燥薄脣上,他脣上的硬皮蟄的她嘴角好痛。
莫許許生氣地立刻起身,這回他沒再拉她。
一起身,莫許許就反射性地擡手擦嘴。
這個本來沒什麼意義的動作落在沈之珩眼裡,讓他徹底冷了五官。
冷笑一聲,生病中嘶啞的聲音尤其低沉:“是該擦,這張嘴碰過顧薇薇的嘴,碰過她的臉,她的脖子,鎖骨,胸!嫌髒?那你把我送到她身邊時怎麼不覺得你這種做法也不乾淨?”
莫許許愣住,反應過來才知道他誤會了。
她站好,雙手在身側握緊,抿着嘴不想說什麼。
沈之珩目光緊緊注視她,看她沉默一副不搭理自己的樣子,他眉頭更皺,“把牀搖起來。”
莫許許走到牀尾,按鍵。
他撐着身體做起,靠着牀頭,眼神帶寒地仍舊看她。
莫許許走到牀邊端起消毒盤就要走。
卻聽見他突然咳嗽起來,越咳越厲害。
她到底是把消毒盤放下,轉身拿杯子給他倒了杯溫水。
沈之珩看她一眼,接過,全部喝了。
喝完了咳嗽聲也小了。
莫許許站在牀邊,沈之珩左手挪開被子,指着空出來的牀邊,讓她坐下。
莫許許沒有擡頭看他,坐下了。
他沉默看她許久,表情不好地問,“我兇你你知道生氣,你那樣對我,我能不生氣?”
莫許許反正不答腔,這件事沒什麼好解釋的,現在再說什麼,都沒有用。
莫許許沒有擡頭,他帶着陰霾情緒的注視壓抑的她透不過氣。
過了幾秒,她聲音平靜的說,“我沒有生氣。”
沈之珩當即擰眉。
她只回答了他前半句,對於後半句,避之不及。
沈之珩也不說話了,費力地呼吸一口,幽深濃黑的眉目沒有舒展的跡象。
他靠在牀頭,精神不濟中懶懶地看着她,想伸手撈起她放在膝蓋上的小手,可是夠不着,他挪動身體坐的更直。
移動中就牽扯到了腿部的拉傷,低低嘶了一聲,緊.咬牙關。
“哪裡痛?”莫許許有些緊張地問。
他擡頭:“你在乎嗎?”
莫許許聽他聲音變得更加低沉,有些抱怨的意味。
沈之珩終究是將她的手撈在了掌心,他低頭看她手背細軟白.皙的肌膚,失落低喃,“應該是不在乎了,所以想送給別人就送給別人吧。”
莫許許手指一僵。
她微微皺眉,心中一痛,痛他的不理解。
將手從他掌心裡抽.出,她看着他緩緩道:“那個情況下,你讓我怎麼辦?是,我承認我那一刻是放棄你了,包括後面親自騙你到酒店,我騙你的伎倆拙劣,沒有察覺到你是在配合我演戲,可是沈之珩,那是崢崢的命,他躺在手術檯上,我心如刀割,只要能爲他做的,不管什麼我都會去做。”
莫許許說着眼圈就紅了,抑制不住心中酸楚,這件事裡,不光是他難過的好嗎?
她眼睛一紅沈之珩就什麼脾氣都沒了。
他坐直到她面前,目光深邃而溫柔,也充滿無奈:“你自己做決定,代表你不夠信任我,你不相信我能想辦法救活崢崢。”
“我相信,可是沒有時間了。”
“不,你不相信我,你相信我就應該第一時間給我打電話,把事情真.相告訴我,我會有主意來對付顧薇薇。”
莫許許攥緊手指頭,她深呼吸一口,慢慢擡起頭:“那個時候,顧薇薇告訴我,我爸爸是替你頂罪才死的。”
沈之珩一愣,臉色變化,身體頓住。
他震驚地看着她。
“你們沈家,整個沈家瞞了我多少年?”
莫許許說着,情緒控制不住憤怒起來。
她站起身,目光與他平視,咬牙控訴道:“權力再大也不能草菅人命,你們沈家是厲害,我爸爸是犯罪了,他不是好人,但也是一條命,憑什麼你做錯了事情要他來承擔後果?就因爲你是了不得的沈家子孫?”
沈之珩抿脣,臉色晦暗,之前父親進來並沒有透露莫許許已經得知當年真.相這件事。
他有些措手不及。
莫許許瑩白的小臉上淚光盈然,“我最恨的是,你知道實情,你有千千萬萬個機會主動向我說出來,你沒有,你裝作若無其事和我過日子,沈之珩,你心裡一丁點愧疚都沒有嗎?就算我爸爸該死,可是我弟弟,他五歲,什麼都不知道,他活活病死的。”
沈之珩手指撫上額頭,抱歉說道:“我一直在找機會,可是一說出來你還能跟我在一起嗎?莫許許,我害怕,所以找不到最合適的機會。”
“你們沒本事瞞住我一輩子就應該知道會有今天。”
沈之珩像是一下子失去所有力氣,頹唐的倒在牀.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自嘲:“所以你知道你爸爸因爲我冤死後,就和顧薇薇達成協議,就把我拋棄?你不是逼不得已,你是在爲我們以後的關係做決定,你要一刀兩斷是不是?”
莫許許不否認,忽略心中清晰的痛楚。
沈之珩雙手捂住腦袋,表情痛苦。
他右手扎針,動作太大,高高甩起了輸液管。
“沈之珩。”莫許許低低叫一聲,趕緊固定住輸液管:“針頭沒刺破你的血管吧?”
沈之珩把右手從她手裡抽.出來,掩飾痛苦地挑眉看她,“你這是做什麼呢?要一刀兩斷把我送給別的女人,現在又來關心我?”
他也許是生病了,沉黑的目光這一刻也變得脆弱,脆弱地絞住莫許許。
莫許許垂手,鬆開,退後兩步。
沈之珩看着她的動作,淡淡輕嘲着,表情恢復平素的深沉冷漠。
他左手一擡就要去拿牀頭櫃上擺着的煙盒。
莫許許立刻跑過去把煙盒攥緊在手裡。
他擡頭,深邃眼眸盯着她,嗤笑一聲,“管我就代表關心我,莫許許,別給我錯覺。”
莫許許找官方理由:“醫院裡不讓吸菸。”
“偷偷地,揹着吸菸的很多,你管不了每一個。”
“那就碰到一個管一個。”莫許許移開視線,爲自己拙劣的藉口而微微赧然。
沈之珩修長手指玩着打火機,漆黑的眸落在她臉上,帶着迫人的壓力。
看了她片刻,他垂下目光,也放下了打火機。
莫許許一併把打火機也拿走。
他表情苦悶:“到這一步,我說什麼挽留的話都無濟於事了對不對?我理解你,父親和弟弟兩條命,因爲我而沒了,你心裡過不了這個坎,任何人都過不了這個坎,你要和我分開,我答應你。”
莫許許一震,頓在那裡。
這不是一直以來她希望的嗎?
此刻在他嘴裡親耳聽見,心中爲什麼那麼苦澀淒涼?
真的要走到這一步了嗎?回不了頭了吧。
沈之珩伸手捂住眼睛,低沉聲音裡鼻音漸漸加重:“將來等崢崢好了,你要把孩子們都帶走,我也依你,別擔心家裡人反對,我不會讓他們阻止你。”
他舔.了舔乾裂的薄脣,繼續說:“算起來,從你跟着我開始就不斷在受傷,我沒有資格捆住你,我三十六,馬上三十七,你才二十七,縱然帶着孩子也有很好的人生可以過,會有比我好十幾萬倍的男人出現,他們會看見你的美好,就像當初我看見那個很好很好的你一樣。”
莫許許看着他用無名指揩了揩眼角。
他微笑,笑出來卻盡是苦澀,“不能再說下去了,只要一想到你會屬於別人,不能想象,心裡有把刀在刮……”
莫許許一直在沉默,說不出話來是因爲喉嚨哽咽,被酸澀堵死了。
沈之珩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接過莫許許遞過來的溫度計量體溫。
莫許許老實坐在牀邊。
兩個人不爭不吵,話都說開後,竟也能這般溫柔相處。
沈之珩一邊喝水,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