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沈深明穿着更簡單,大衣下的身軀,看上去比略顯清瘦修長的沈之珩結實太多,肌肉健碩,很發達。
沈深明往莫許許身上一掃,伏在弟弟耳邊:“弟妹?”
沈之珩餘光看了眼那邊正和大嫂有說有笑的人兒,嘴角一點笑意,淡淡嗯了一聲。
沈深明察覺到老弟罕見的溫柔,笑了:“看着就老實溫和,適合你這樣不好相處的臭脾氣,沒少欺負人家吧?”
“……”
沈之珩薄脣一抽。
沈深明朗聲大笑,對於老弟的稟性,他看得透徹。
他與沈之珩不是親兄弟,他的爺爺是沈老爺子的親兄弟,九歲那年,父母執行機密任務雙雙爲祖國獻身,爺爺病來如山倒,臨終前把他託付給弟弟沈老爺子,從此,沈深明作爲沈違霆的長子成長。
沈家對他視如己出,有時,比疼沈之珩更疼他,後來,他繼承父母遺志,當了軍人進了特種部隊,與白冰相遇,結婚,志同道合一起去了中東。
這麼多年身在中東身不由己,很少有機會回國探望老人家,但對沈家的恩情,沈深明一直沒忘記。
“我在電話裡聽奶奶說了,你和弟妹的孩子……”
這個,沈之珩不願多談。
沈深明看他皺眉,輕嘆:“從那時候知道小冰子宮受傷無法懷孕開始,曾孫就是爺爺的一塊心病,你和弟妹年輕,努力一下,會有的。”
“就怕,以老頭現在的身體狀況,等不到。”
話題進行到這裡,有些凝重,沈之珩去把車開過來,沈深明走過去和莫許許簡單打過招呼。
爺爺昨天下午出的院,明天除夕,老人家堅持要在家裡過年。
四個人往沈家獨棟別墅而回。
……
親人久未相見。
沈老爺子坐在輪椅上,蘇雲推着老人家出來,奶奶看到進門來的沈深明和白冰,老眼裡一把淚:“盼了那麼些年,可把你們倆盼回來了!”
“哼!老子要不是快死了,這兩東西壓根還捨不得回來!”沈老爺子的傲氣,明明想的緊,嘴上還是又臭又硬。
沈奶奶抹一把眼淚:“什麼死不死的,瞎說!”
沈深明和白冰雙雙屈膝,在兩位老人面前跪下:“爺爺奶奶,我們回來了。”
結結實實的一跪,老爺子眼眶都有些溼了:“給我起來!”
兩人站起身,沈深明推着老爺子輪椅,推進客廳,白冰也攙着奶奶,走進大客廳。
莫許許在後面看着,依偎進沈之珩的懷中:“這樣,真好。”
年三十,在外的孩子回家,一大家子其樂融融,這是她過得第一個不是一個人單獨過的年,她有了家人,不再是去超市買一盒速凍餃子,一個人邊吃邊流淚。
“以後年年都是這樣。”沈之珩溫和的聲音,在她耳畔,瞥到她眼角的淚光,摟緊了她。
……
下午,沈之珩接到醫院過來的電話,急診,心臟病發,急需手術。
他撂下筷子拿了大衣就走。
沈老爺子吹鬍子瞪眼:“非要當個醫生,隨叫隨到的,麻煩!”
雖然這麼說,眉眼裡卻都是驕傲的笑意。
沈深明笑:“當醫生起碼在身邊,像我和小冰這樣,多少年回不來一趟。”
“這次能呆多久?”奶奶急急問。
“……三天。”白冰看着奶奶灰暗下去的神情,又說:“不過來年五月份有次調整,我和深明商量過,或許會調回國內。”
“真的?!”奶奶眼睛裡滿滿的期盼。
……
年二十九,局裡也放假,莫許許和韓城聯繫了,商量過完年就去找上次王東提到過的監獄官。
吃晚飯時,打沈之珩手機,沒接,表明還在手術室。
晚上十點,再打,還是沒人接。
莫許許覺得當醫生的,尤其是外科醫生,跟老天搶命爭分奪秒的實在辛苦,尤其是碰到大手術,在手術檯前一動不動短則幾個小時,長則數十個小時,聽說有些醫生爲了中途不離開手術檯甚至穿紙尿褲上陣,相當恐怖而令人尊敬的一件事。
晚上十點,上樓之前奶奶特意趴她耳邊提醒,讓她別睡着了,等沈之珩回來,今天是她排卵的日子。
莫許許紅了小臉兒,她的日子,奶奶記得比她還清楚。
只是,沈之珩從下午到現在一直在手術,回來怕也沒精力吧。
但她聽話,還是老老實實等着。
……
凌晨時分。
莫許許聽到樓梯傳來的腳步聲,從被子裡鑽出來去開了門。
沈之珩臂彎裡放着大衣,眉目間顯見的疲憊:“怎麼還不睡?”
莫許許熱熱的小臉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說,拿過他的大衣掛好,去浴室放水。
出來時,沈之珩累的躺在牀上,長長的腿垂在地上,領帶歪着,眉眼在光下,清冷地好看着。
平時,他定是清理收拾乾淨自己纔會往牀上躺的,這會兒,累極了,潔癖都忘了。
莫許許無奈又心疼,走過去,小手攀住他修長的指節,輕輕放柔的聲音:“起來,洗澡再睡。”
沈之珩睜眼,深邃眸底泛的紅血絲,濃重,哼哼了一聲,身高腿長地往浴室而去。
很快,穿着睡袍出來,掀開被子躺下,幽邃的目光在屋頂,有些冷滯,身體累極,大腦卻分外清醒,扭頭看看電子鐘,顯示零點過半。
大年三十,她的生日。
很特別的日子,很特別的她,以前,他總笑她,哪天生不好,非挑最隆重的節日。
她就笑,漫天大雪裡,脣紅齒白的清稚美麗着,她說,選在這個日子生就是爲了遇見你,讓你一眼記住,特別的我,特別的我的生日。
可是後來,他們也是在大年三十這天出事的……
自此,整整十五年,他沒過一個好年,以後的每一個年,也都會是他的劫難。
莫許許看他睜着眼沒睡,糾結了小會兒,身體慢慢蹭過去,學着電視劇裡播放的那樣,小手一寸一寸攀上他溫熱的胸膛:“沈之珩,今天是我……”
他突然轉過頭,漆黑深沉的眼眸裡,來不及褪去的悠長久遠的悲傷,似乎恍惚,一下又變得冷冽清明,像是突然被她打攪了似的,有些不悅地看着她。
莫許許望着他突然冷厲的五官,不知所措:“今天是我排卵期……”
沈之珩愣了愣,扭頭躺平,骨骼精緻的手搭上眉眼,擋住目光。
沉默片刻,另一手拿開她在他胸膛上的小手,晦暗寒涼的語氣:“今天,不行。”
她的生日,她的忌日,他……不能和莫許許溫存。
腦海裡都是她的模樣,漫天蓋地,開始是她笑着的模樣,到後來,就變成了她厲聲哭泣無助而絕望地望着他的模樣,她一直在喊,之珩,救救我,救救我……
而那個時候,他在幹什麼呢?他就在旁邊,卻沒有一點力量,去保護她,就那麼眼睜睜地看着,看着她被凌辱的整個過程……
世間上的事,爲什麼能夠殘忍到這個地步?
十七歲的沈之珩,懦弱,無助,絕望,破碎的靈魂。
……
莫許許愣愣的看着他,他結實的手臂擋住了英俊的眉眼,但還是能從他抿成一線的蒼白的脣以繃緊的五官看得出來,他心情很不好。
縈繞在他周身散不去的那份淡淡的哀傷,到底是什麼,莫許許看不懂。
他若執意守着心底的秘密,不敞開心扉,她永遠都不會懂。
往往這個時候,她和沈之珩之間的隔閡就體現出來了,表面看似一切都好,骨子裡,他拒絕任何人親近靠近。
這一晚,沈之珩沒有像往常一樣擁她入懷,莫許許也縮在牀的一側,隔着漆黑,靜靜地聽着他的呼吸。
兩個人,各自沉默,一夜無眠。
……
第二天,年三十。
家家戶戶的爆竹聲,大紅燈籠高高掛起,熱鬧非凡。
相比之於其他家庭的隆重,沈家要簡單的多。
最要緊的是,上午,沈違霆從北京趕回。
莫許許和沈之珩相繼頂着黑眼圈一前一後下樓,蘇西西早晨在廚房無意聽到奶奶說小嫂子什麼排卵期。
活波的湊過去,擠眉弄眼地推莫許許胳膊:“小嫂,昨晚二哥是不是……嗯嘿嘿?”
昨晚……
莫許許笑得有些僞裝不住,偷偷看一眼留給她一個冷峻背影的男人,沒說話。
……
中午,團年飯進行時。
一大家子人圍着超大的圓桌,各個臉上沾染着喜氣。
只除了沈之珩。
除開莫許許和蘇西西,家裡人都知道他眉眼寡淡的原因。
沈奶奶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不禁嘆氣,給孫子夾菜,企圖轉移注意力:“之珩,吃這個,還有這個……”
沈之珩手伏在桌案,收拿筷子,面上沒有一點表情,冷冷的,還有點恍惚,不吭氣兒。
莫許許坐在他旁邊,看着他了無生氣。
沈奶奶看了眼孫媳,又說:“之珩,今天是許許在咱家過得第一個年,有些事,該忘的……”
還要說什麼,沈老爺子抓住老伴兒的手,示意沈奶奶不要再說下去。
……
飯後。
沈之珩第一個離開餐桌,莫許許收拾碗筷時從廚房玻璃窗看到,他在紛飛大雪中孑孑而立的孤獨背影,雙.腿還是那麼修長,身姿還是那麼筆挺,肩上落了雪花,褲腿也被白雪掩蓋。
那份難過,從他清冷黯然的背影上顯出來。
他側對着她,抽菸時緊蹙眉頭的樣子,在她眼底,清晰。
明明只隔着幾米的距離,她卻覺得此刻的他那麼遙遠,彷彿置身在另一個她不知道的世界。
他在想什麼?
爲什麼看起來,那麼悲傷?
……
因爲昨晚幾乎沒怎麼睡,莫許許犯困,下午都在樓上睡覺。
醒來時天黑了。
下樓來,傭人張羅晚餐,一家子人都圍着客廳而坐,沈老爺子看了她一眼,自從沒了小曾孫後,第一次難得的溫和招呼她:“過來坐。”
莫許許有些受寵若驚,乖乖坐到沙發,掃了一眼,沒看到沈之珩。
他這個人向來不太合羣,愛靜,總往人少的地方鑽,或許在樓上書房吧。
莫許許沒在意,直到各色菜點都擺上桌,一家人圍坐餐桌,莫許許還沒看到人。
就問了:“沈之珩呢?”
話一出口,一家人都看向她。
沈違霆面上不動聲色,淡淡的語氣:“接到醫院電話,臨時有急診,大過年的,病人反而多。”
“是啊是啊!去醫院了!”蘇雲立即附和。
莫許許覺得公公神色有點奇怪,公公平日裡最嚴肅,話也最少,居然還跟她解釋了一通?
不過也有道理,大過年的,吃壞的樂壞的病人的確不少。
這邊,沈奶奶推着老爺子輪椅到一邊:“下午就不該讓他出門,要不喝酒去了,要不就是去了那所高中,年年這樣!以前也就算了,但現在都娶妻成家了,讓許許心裡怎麼想?”
沈老爺子頓了頓,才說:“你不是不知道,今天是薇薇的生日……”
“還要過多少年,他才能忘了?”沈奶奶唉聲嘆氣。
……
沈奶奶說的沒錯。
沈之珩在學業裡一路驅車,抵達A大附中,大雪覆蓋下的校園,沒有人出沒,寂靜清冷的模樣。
沿着學校旁邊的小道慢慢的走,腳下的路,他和她牽手,每天上下學走過無數遍。
旁邊的小店盡數關門,沈之珩走了很久,纔在巷子深處找到一家還開着門的賣小吃的店子。
店主認得他,每年的這一天,他都來點一些小吃,有時候,還會要酒,喝得醚酊大醉。
今天,沈之珩要了酒,店主自制的燒酒,度數不高,但後勁很足。
喝完出來天已全黑,滿地的白雪與街燈寂寞相應,形成一個蒼白的世界。
冷風刺骨,喉嚨裡卻燒的疼,沈之珩腳步有些踉蹌了,手掐了掐眉心,往學校裡走。
一路走到那棵很大的槐樹下。
耳邊似乎響起她的笑聲,她喚他名字時,脣總是翹的,聲音很輕很柔,像三月裡的和風,細緻暖人,她大多數時候很安靜,專注望他的時候,清澈的眸底有小小的像是星星一樣閃亮耀眼的東西,那是對一個人的喜歡。
她說,他看她時也是一樣的。
彼此眼眸裡,倒映着對方小小的,怦然心動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