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餘弦抓抓後腦勺,道:“怎、怎麼了教授?”
“你剛纔說你叫什麼名字?”宗尚有些激動的問道。周餘弦莫名其妙,只得又回答了一遍。宗尚目光如電,道:“你的公是不是叫周幾?”
“公”在四川方言中有爺爺之意,他便是在問周餘弦的爺爺。這宗尚有個令人哭笑不得的怪癖,就是這輩子只說四川話,精通英、法、俄三國語言的他堅稱自己說不來普通話,只會四川話,任何人都拿他沒法子,連學校也妥協了他上課說四川話,好在四川話與普通話接近,宗尚發音又較爲清晰,影響也不大。
“是啊!教授你認識我爺爺麼?但你是怎麼認出我的?”周餘弦滿心疑惑,想起了周商讓他讓儘量不要透露身份的囑咐。
宗尚嘿一笑,道:“你這副德性跟你公年輕時有啥子差別嗎?剛纔我第一眼沒正眼看你,竟然沒認出來。”
周餘弦鬆了一口氣,道:“是了,我爺爺以前在這所學校授課,你老人家是他的同事……”
“呸,啥子同事?我以前跟他同班!”宗尚打斷了他的話。
“你?你開玩笑吧?教授你是學藝術的,我爺爺是歷史考古……”
“你小娃兒知道啥子?我原本是學的歷史,但大二開始自學美術,後來考研考的設計,順理成章走了設計的道路。”
“哎喲!你老人家真是藝術天才啊!”周餘弦看着宗尚,感覺他在自己心中高大的形象又以倍增了。
宗尚瞥了他一眼,道:“少拍馬屁,我就聽不得這些話。當年的一個暑假,你公外出考古一去不復返,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他,後來,你全家莫名其妙的搬家了,從此杳無音訊。仔細算來,至今都有十九年了……”說着不勝唏噓。
周餘弦道:“教授,你雖然是我爺爺生前的好友,但想必我爸認不得你老人家吧,不然他搬家後,也總該跟你聯繫問好的……”
“放屁!哪個說我跟你爺爺是好友了?”宗尚再次打斷周餘弦。
周餘弦愕然道:“難道不是麼?”宗尚道:“當然不是,我怎麼會跟那個固執得跟糞坑裡的石頭一樣硬的老傢伙做朋友?”
周餘弦懵了兩秒鐘,怫然不悅,忍不住譏諷道:“那你剛纔一副故人已去心悲慼的模樣?原來倒是學生自作多情了。”
宗尚雙眼斜睨周餘弦,足足看了五秒鐘,道:“小娃兒脾氣很大嘛!你狗屁不曉得,就少來摻和生悶氣了……其實,你也莫想歪了,我跟你公一不爭名奪利,二莫有深仇大恨,只是有些東西是一輩子的結,化解不了的……”
周餘弦越聽越奇,問道:“哪方面?什麼結?”宗尚把畫揣到懷中,道:“小娃兒問那麼多做啥子?回去好好在功課上下點功夫,我上課嚴厲得很,功課做不好要整你的肉!”扭頭便走,留下摸不着頭腦的周餘弦呆在原地。
宗尚走出十幾米,忽然又回身大聲問道:“你奶奶現在身體還好嗎?”
“奶奶?”周餘弦一愣,道:“我生下來就沒見過爺爺奶奶,聽我爸說,奶奶在爺爺去世後抑鬱而終。”
“啥子喃?”宗尚大叫聲,黃皮寡瘦的臉陡然變色,猶如一口吃下去了十個苦膽一樣難看,兩個箭步衝過來抓住周餘弦的肩膀,大聲喝道:“你胡說八道些啥子?”
周餘弦已被這老傢伙的一驚一乍,陰晴不定搞得暈頭轉向,惶恐道:“怎,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嗎……”
宗尚面目猙獰,瞳孔放大,盯着周餘弦無辜的臉看了半晌,乾枯而有力的雙手慢慢放開,道:“沒啥,失態了……”蹣跚着,失魂落魄而去,已與剛纔那生龍活虎、精神矍鑠的老人已判若兩人。
周餘弦莫名其妙,也沒什麼好氣,“這宗教授是不是老糊塗了……”罵罵咧咧撐着傘往回走。
“他問奶奶做什麼?難道他以前追求過奶奶,是爺爺的超級大情敵……”周餘弦忽然一拍腦袋,叫了起來:
“對,一定是這樣!難怪他說與爺爺沒有深仇大恨,卻有一輩子化解不開的結,肯定是感情方面的!爺爺都娶了奶奶了,他再沒有機會,當然是一輩子化解不開……哼,這宗教授雖然看起來年輕時應該也不錯,但比起爺爺終究是差了點……”想到這兒不由有些驕傲得意。
周餘弦慢悠悠地回到宿舍,才走到五樓樓梯口,已聽見頂樓寢室裡玩遊戲“突……”的槍響聲,有人大叫着“眼鏡,狗日的手腳麻利點,右邊右邊……”
“這羣傢伙,也太嗨了……”周餘弦苦笑道。“這羣傢伙”自然是他的室友們,他們六零四寢室一共六人,兩個化學系的、一個歷史系的、一個工程系的,剩下一個跟他一樣是藝術系。
化學系的楊建安、傅博都是絕頂級遊戲高手,工程系的劉中玩得也不賴,三人互相不服氣,經常PK,開着大音響哼着歌,拉着全寢室一起幹,倒只有歷史系的書呆子何淼獨善其身沒“下水”了。
當週餘弦推開門時見到滿地的瓜子殼、零食口袋、快餐飯盒,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眼前這一片狼藉的“壯觀”景象把他鎮住了。
“唉,是旋兒哥啊,我還以爲是母雞呢……你他孃的約會回來了?”那理着高平頭,戴着副沒有鏡片的眼鏡的寢室室長劉中,斜眼看了眼周餘弦說道,兩隻手飛快的在鼠標、鍵盤上操作着。
“旋兒哥”是楊建安給周餘弦起的名字,他老愛把“弦”讀作“玄”,後面喊着喊着就喊成旋兒哥了。母雞是跟周餘弦一個系的吳霄君,他廣東人,五句話離不了“我母雞呀”,所以大家就稱他爲母雞了。
周餘弦掃了眼寢室,見只劉中、楊建安、傅博三人,道:“何淼鐵肯定是被你們氣到圖書館去了,母雞嘛,想來是打遊戲輸了買飯去了。幾爺子倒是快活,但你們也不至於嗨成這樣吧,整棟樓都要被掀翻了!”
快要胖成一座山的傅博回頭壞笑道:“我們又不像你,上大學自帶女友的,既然羨慕
不來,又不能迅速脫單,唯有遊戲解空虛咯……”他一笑起來,原本就小的眼睛,幾乎成了兩條縫。
周餘弦苦笑一聲,拿起掃把來爲廣大同志“服務”,從裡到外地開始掃地,楊建安見狀叫道:“嘿,旋兒哥,不勞你老人家動手,待會兒有人掃,你放放吧。”周餘弦不解,沒有理他。
那幾爺子叫囂着打完一局,楊建安一扔鼠標,站起身提了提他的花短褲,踏着那雙他號稱花一千大洋買的拖鞋蹭過來,一把拉住周餘弦,道:“旋兒哥,你掃他娘什麼地啊,等母雞回來掃!來來來,小弟我有事諮詢大哥你……”強自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
周餘弦知道這個富二代鬼主意層出不窮,經常變着法整同學,有些驚恐,道:“你又打什麼壞主意,想讓我給你打頭陣麼?”
“又到發情季節,情之所動,你懂得……”傅博摸着肚皮笑了起來。
楊建安擂了傅博一拳,道:“胖子,別瞎BB!”熱情地將一瓶未開瓶的可樂送到周餘弦手上,道:“你喝你喝。事情是這個樣子的:當年軍訓艱苦歲月,小弟對隔壁訓練班一絕色佳人一見傾心,心生愛慕,幾經心理大戰,終於下定決心去驚擾佳人之時,不料……”
劉中嚷嚷道:“你龜兒能好好說話不,裝逼犯的文藝腔又犯了。”周餘弦撲哧一笑,道:“眼鏡你別打岔,我覺得他說得挺有意思嘛。來來來,您老人家繼續。”
“你看看人家旋兒哥多有覺悟,你是該好好提高鑑賞水平了!”楊建安瞪了劉中一眼,轉頭對着周餘弦旋即作出一副悲痛模樣,繼續道:“不料才過短短几天時間,那佳人已被別班的一個猥瑣男追走了!”
“這麼神速!這他孃的算哪般佳人?也太那個……隨,隨便了一點吧?”周餘弦有些好笑。胖子點頭道:“是啊!我跟眼鏡剛纔也是這樣說的。”
“原來你們都曉得了,就老子一個人矇在鼓裡?”周餘弦不高興了。
楊建安慌忙道:“你說哪兒去了,他們也是下午剛聽我說的。我們六零四兄弟同心,無話不談,怎麼可能瞞你一個?唉,其實我初見佳人已有如意郎君之時,也跟你們一般想法,奈何佳人確是風華絕代,一顰一笑皆動我心魄,我的小心臟就圍繞着她轉啊轉,一刻都未停止轉動!”
“SO?”周餘弦不解,“你是要挖牆腳?”
楊建安胸膛一挺,道:“你看我老楊是那種人麼?是她又恢復單身了!”周餘弦跳了起來,叫道:“啊?”
楊建安滿臉幸福之色,道:“是不是你也覺得老天很眷顧我?”胖子作了個嘔吐的姿勢,道:“不是,他的意思是這種女生你也敢上?玩邂逅麼?”
周餘弦拍手道:“知我者胖哥也!”楊建安一撇嘴,絲毫不爲所動,道:“無論你們如何說,她在我心中始終是完美的。不合適便分,不拖累耽誤對方,不正是負責任的人的態度麼?”
“……”周餘弦等三人皆是無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