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麼事兒了?這麼多人擠在樓道里。”
在雙方一觸即發的時候,忽然有冰冷的女聲從男人的背後響起,“你們在搞什麼?”
曾經在列車上陪伴在陸華胥身旁的女人出現在走廊裡,語氣冰冷。
原本僅僅是陸華胥惡化的病情,就已經令她的心情非常糟糕了,而此刻察覺到遠處劍拔弩張的氣氛,顧惜的神情變得有些憤怒,不知道那羣混蛋究竟在搞什麼。
當她看到周離的時候,眼神頓時疑惑起來:“周離?”
洛白看到顧惜出來了,頓時隔着男人的阻攔,向她揮手:“顧惜姐,我們要進去,被攔住了。你要再不出來,就要單挑了。”
顧惜走上前來,沉默的看了周離和攔在前面的男人一眼,心裡基本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讓他過去。”
男人沉默了一下,神情明顯有些不情願:“可是……”
“怎麼,你想讓我說第二遍?”
聽到他還在找死,顧惜頓時壓抑不住心中的煩躁和憤怒,冷聲笑了起來:“難道你還想要和他去單挑?去吧,沒關係,朱升在他面前走不過一回合,那個時候他還是空手。你要是覺得你比朱升能打,你就去啊。陳南朝留下你們在這裡是幫忙,不是給我找茬!”
聽到她這麼不留面子的駁斥,男人的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不再說話。只是沉默的走到一邊。
周離沉默着經過,就連餘光都沒有再去看他一眼。反而洛白倒是得意而愉悅的撇着他。又像是幸災樂禍的搖了搖頭,走了。
男人愣了一下。心中惱怒,正準備說什麼,卻沒想到一個魁梧的身影從面前緩緩的走過。
僅僅是緩慢的步行,但是舉止之間卻攪亂室內靜止的溫暖空氣,令空中出現一陣隱約的亂流
如同一頭悠閒而自在的在自己領地裡散步的巨熊,緩慢而沉穩中有種引而不發的狂暴威勢。
彷彿察覺到他的心中在想什麼。魏宰沉默的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就像是看到蟲子一般,毫不在意的收起視線,繼續前行。
無視、鄙視和漠視。
短短几秒鐘之間。三個人的眼神微妙的闡述了這錯綜複雜的變化,也令男人的神情氣得發青。
“媽的,拽個屁啊……”
他站在最後面,不甘的低聲嘟噥了一句,然後感覺到喉嚨上微微的有些發癢。
就在擡起手摸了一下喉嚨後,他便呆立當場,看着掌心,嘴脣微微的顫抖着,只感覺一陣寒意從後背上泛起,沿着脊椎竄上了後腦勺。
寒意擴散暈染開來。令他的眼前有些發黑。
就在他的喉嚨上,不知何時已經被無形的刀鋒切開一道細微的裂口,一絲絲血色緩緩的從其中流出,沿着喉結染紅領口。
……
“原本只是想要來這裡找一個朋友,沒想到會惹麻煩。”
周離一邊走着,對着顧惜說道:“陸華胥也在這裡麼?”
顧惜嘆了一聲:“華胥的病情很嚴重,現在正在手術室,你們可能見不到他。老局長剛剛走,恐怕一會處理完事情還要來。”
周離看着她黯然的神情。語氣有些歉疚:“本來應該是我們保護他的……”
“那不是你們的責任。”顧惜微微的搖了搖頭,勉強擠出笑容:“你要找誰?我帶你去。”
“不用麻煩了,我直接找醫生就好。”
周離掏出手機重新撥出那個電話,兩分之後,一個看起來略微有些滄桑的中年醫生找到周離。
“周先生?”
他帶着禮貌而慎重的神情說道:“我是符秀的主治醫生。”
周離緩緩的點頭:“我要見符秀,現在。”
低聲的嘆了口氣,醫生轉身說道:“請跟我來。”
十分鐘後,經過一次簡單的消毒後,周離終於隔着透明的玻璃窗看到符命爲之丟棄性命的女人。
站在他身旁,醫生從口罩下面發出模糊而惋惜的聲音:“她就在那兒。已經睡了五年了。”
隔着觀察窗,周離的視線落在那一名年輕而消瘦的少女身上。
就像是陷入了甜蜜的夢境中,沉睡的少女嘴角還帶着一絲微笑。明明躺在病牀上,卻令人感覺她在空中墜落——無止境的向着死亡的深淵。
消瘦而嬌小的身體上延伸出一道道連接着維生儀器的線纜,心跳和脈搏變成了數值和跳動的線路浮現在儀表上。
代表着心臟的那一條綠色的線在緩慢而沉默的跳動着,艱難的向着未來延續。
不知何時,那一條線條就悄然的斷裂,再也沒有起伏,生命也就此悄然而逝。
“她一直都在睡,不論是‘魂靈共鳴系’的心靈醫師,還是特殊展開系的‘活力恢復’都在她的身上沒有任何效果。”
醫生低聲的說着病情:“心跳和血液循環都很正常,可是一點意識存在的反應都沒有,瞳孔不會對強光的刺激做出反應,大腦也沒有任何代表着意識的電訊號。沒有傷痕,也沒有任何道理,她一直在沉睡,病理學的定律好像對她來說根本不存在。”
周離沉默的點頭,恐怕任何人都能夠在看到她時感覺到——她的靈魂已經不在了,在這裡艱難延續的只是一具空殼。
可就算是一具空殼,符命也不願意放任這最後一線希望的消失,就算是死去,那個傢伙也相信——總有一天,消失的靈魂會迴歸,她會重新睜開眼睛。
“我能進去看一看麼?”
醫生猶豫了一下。緩緩點頭:“不要太長。”
周離露出了一絲感謝的笑容,旋即反應過來。自己還帶着口罩。
在寂靜的病房中,沒有因爲多了一個人細微的腳步聲而改變什麼。周離沉默的站在病牀前。低頭看着那一張沉睡的容顏,幾次張口,卻不知道說什麼纔好。
靜靜的看着那一張清秀而消瘦的臉頰,周離忽然感覺她和符命那個猥瑣且永遠都沒有正型的大叔不一樣,看起來簡直一點相像的地方都沒有。
唯一令人相信他們是兄妹的地方只在於微笑之時的神情——同樣的單純而認真,彷彿所有的事情都能夠輕鬆解決。一點都看不出苦澀或者是難過的樣子。
身體彷彿隨着靈魂的沉睡陷入了凝固的時光,她看起來依舊是十七歲時的模樣,稚嫩而可愛,皮膚有些蒼白。
沉默的看着她的臉。彷彿是和她在無聲的對視,良久之後,周離低聲的呢喃:“符秀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周離。”
低沉的聲音迴盪在病房裡,很快就消散無蹤。
突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周離彷彿終於抓住對話的脈絡,哪怕對方不曾回答,也能夠將心中所想的話說出來。
但是很快,他就又一次陷入沉默。因爲他不知道怎麼告訴她“你的哥哥已經不在了,但是你不要擔心,我會照顧你”這樣的話。
因爲一旦這種話說出口,不論後半句去許諾多麼珍貴的東西,也無法彌補前半句所帶來的創傷。縱使她正在沉睡,周離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纔好。
呆立了良久之後,他終於承認自己除此之外無話可說,覺得自己在這一片沉默中一敗塗地。
“我會下次再來的。”
他有些沮喪的低聲說道,轉身走出病房。不敢再擡頭看她沉睡的臉。
醫生似乎早就預料到他糟糕的心情,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示意他隨便坐。
“要茶麼?雖然沒什麼好茶。”
“不用了。”周離緩緩搖頭,有種嘆息的衝動。
醫生沉默了一下,然後給他倒了一杯水:“喝口水會好點,雖然這麼說很欠揍,但是見慣了就麻木了。”
周離端着水杯,緩緩搖頭,喝了一口水之後感覺到有種略微的消毒藥水味,不知道是真的有,還是自己的錯覺。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起,他就非常不習慣待在醫院裡,每次聞到消毒藥水的味道,就會產生意外清晰的聯想。
自己躺在手術檯上,有一個面目模糊的男人用手術刀切開自己的胸口,在發黑的視界中,只能夠看到無影燈的光亮又冷又暗,手術刀緊貼心臟的冰冷觸感卻清晰得不可思議。
曾經有好長時間,周離被這個噩夢從黑夜裡驚醒,因此而產生了對醫院的陰影——不喜歡這裡,可以說是討厭。待在醫院裡就會感覺到焦躁,還有隱約的恐懼。
這也正是今天他爲何如此失控的原因。
就在沉默之中,醫生忽然嘆息着說道:“昨天教條學院發佈最新的臨牀報告了,太過荒謬了,那種進展……對不起,我不知道。”
周離直到他在說什麼,也明白他爲何而道歉。
誰都不會知道所謂的治療方法就是將一個人的大腦重新複製之後,變成機械人……過程中量子技術的掃描將會對大腦造成不可恢復的破壞。
就像是傳說之中的傳送器一樣,將一個人粉碎之後,又用相同的分子結構在令一臺傳送器上重新組合成原本的樣子。
將人殺死一次,又將人重新制造出來——那麼冰冷殘酷的方法,又有誰會去使用?
周離緩緩搖頭:“不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的消息,符命可能到死都還是那麼絕望吧。最起碼他是笑着離開的。”
醫生沉默着,不知道是應該苦笑,還是應該嘆息。
在良久的安靜之後,周離終於開口說道:“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美國不能去的話,就繼續在這裡接受治療吧,剩下的事情,我會想辦法的。”
醫生沉默了片刻之後,忽然說道:“其實,還有一個辦法。”
周離擡起眼睛。沉默而認真的傾聽。
“陸華胥,你知道麼?”
醫生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口水:“他也是莫氏綜合徵。而且是比符秀還要糟糕的晚期。現在上面決定要在他身上進行另一種手術了,但是手術的成功率不確定。如果成功的話。說不定可以暫時的康復。”
周離擡起頭,察覺到他話裡的猶豫,問道:“如果……失敗了呢?”
“……會死。”
咔吧!周離的手中的水杯出現了細微的裂隙。
“我知道了。”他低聲回答。
“這是‘有關部門’上層的決定,具體的消息我也不知道,但是在幾個小時前,局長來過這裡一次。讓我們做好手術準備。”
醫生似乎有些緊張,喝了口水之後繼續說道:“幾天之後,就會有人給陸華胥進行手術……手術過程和日程安排都是機密,我也不清楚。如果你要想辦法的話。可以從這裡想。”
……
“難道,沒有別的方法了麼?”
“如果只是讓生命最低限度的延續下去的話,或許還算得上有一個辦法,可是就連成功率是多少都不知道。”
……
再一次想到老人和自己的談話,周離終於恍然大悟,卻再一次陷入沉默。
“這一次主刀的是醫生並不是我們醫院的人,具體是誰我也不清楚。”
醫生喝完了杯中的茶,端起了茶杯:“我要去開會了,剛剛說的話,就當我喝多了說了夢話。再見。”
違反了保密條例還有醫院的規定。醫生告訴了周離最後一個消息,他能夠做到的也只有這些了。
“謝謝。”
周離在他即將走出門的時候,扭頭說道。
醫生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低聲說道:“我能夠做的,只有這些了。”
說完之後,他沉默的走出門外,腳步漸遠。
……
寂靜的手術室之外,黑色風衣的男人沉默的站在門口,擡頭看着門上‘手術中’的標誌。一言不發。
漫長的時間經過,他的動作依舊不曾變化,神情嚴峻,身體也筆直得像是一把慘烈的長槍。
在他的沉默之中,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不敢高聲喧譁。
直到一個略微肥胖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後,吳江山低聲的說道:“何必在門口等?”
陳南朝微微的搖了搖頭:“不親眼看着他出來,總覺得不安心。”
吳江山看着他認真的神情,最後有些無奈的點頭:“我陪你一起等。”
扭頭看了一眼身後,陳南朝沉默的收回視線:“這麼多年了,我以爲他的人緣一直都不錯,沒想到這裡只我們兩個。”
“你總是這樣,覺得自己看見的就是事實,從小就這樣……可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吳江山微微搖頭,低聲說道:“人活着,就有說不出的苦。”
他習慣性的想要從懷中抽出菸捲,而陳南朝卻扭頭看一眼,似乎已經預料到他要做什麼,令他尷尬的放下了手。
“這些日子你一直都深居簡出,風聲好不容易平定下去。現在老陸重傷,你再出來,恐怕又有人覺得你要趁着這個機會開始攬權了。別太沖動,否則很多事情會變得更復雜。”
陳南朝眼中閃過一絲冷意,緩緩搖頭:“我不在乎。”
“當然,因爲你更在乎老陸。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想要做的話,什麼東西都不顧’的。”
說到這裡,吳江山苦笑着感嘆道:“這麼多年了,大家都變得很厲害,無忌越來越孤僻,你越來越陰沉,老陸的病越來越重,小葉夫妻倆都死了,乘風倒是還活着,但是卻跟死了沒什麼兩樣。還有已經失蹤五六年的屈……”
“別提他,我火大。”陳南朝打斷了吳江山的話:“就當他死了。”
“好吧。”吳江山點頭,猶豫了一下說道:“乘風前幾天走了,我剛知道。”
“走了?”
“你知道的,自從他的妻子死後,他就一直想要辭職,局長一直壓着不讓他走。現在看起來,是真的攔不住了。”
陳南朝聽到了這個消息,眼中閃過一絲詫異和惋惜,良久之後發出嘆息:“走了好。心死了,誰都救不了。”
吳江山聽到他這麼說,神色越發的苦澀,沉默了片刻後再次說道:“還有一個壞消息。今天上午,數據庫被攻擊了,丟了很多東西,無忌在善後,沒法過來。‘監獄’的防衛程序和設計圖紙也被偷走了,這兩天你要小心。”
陳南朝沉默了片刻,冷笑了起來:“擔心什麼?只要我還活着,那羣囚犯就一個都出不來。”
“如果你死了呢?小心些,總沒錯。”
“如果我死了?”陳南朝看了吳江山一眼,認真的說道:“那他們也會一起死。”
……
隔着一扇門,手術室裡一片急促而忙碌的氣氛,在主刀醫生和護士的匆忙聲音中,維生器械在單調的響着充滿了節奏的聲音。
在無影燈的冷光照射之下,陸華胥的面孔蒼白而消瘦,破碎皮膚上的鮮血已經停止流淌,而是形成了一道道貫穿了俊秀面孔的裂痕。
在電極的刺激之下,他的身體一次次的被激起,孱弱的心臟在刺激之下微微的顫動着。
潛意識的復甦令他下意識的動用能力,開始重新構建已經印刻進本能之中的生命循環。
無形的念動力匯聚在孱弱的心臟之中,刺激着肌肉的伸縮,到最後牽引着心臟開始緩慢而孱弱的跳動。
隨着心臟,念動力擴散進四肢百骸裡的動脈和靜脈之中,形成了閥門,在傷口除封鎖破碎的血管,又將快要停止流動的血液推動了起來,開始了再一次的循環。
從手腕上注入的鍊金藥劑刺激着他的腦垂體以及神經,開始漸漸的恢復功能。
即將崩潰的循環在雙方的合力之下被再一次的拉回危險的鋼絲之上,繼續前行。
就在昏沉之中,陸華胥瞳孔微微的顫抖,艱難的睜開眼睛。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慘白的無影燈,照亮了發黑的視界,亮得令人想要閉上眼睛。還沒有完全甦醒的神智令他昏昏欲睡,感覺到一陣席捲而來的睏倦和黑暗。
就在醫生和護士的錯亂聲音裡,他忽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好久不見,果然還是這一幅快要死的樣子啊。”
那個聲音熟悉而陌生,好像是好久沒見的友人,但是他又想不起是誰,只能隱約的感覺到一陣疑惑。
在昏暗的視線裡,有一張熟悉的臉出現了,帶着熟稔而親切的微笑神情,低聲說道:“堅持了這麼長時間,真是辛苦你了。”
穿着和這裡格格不入的白色西裝,他的臉上帶着有些呆板的黑色眼鏡,最引人矚目的是一道細長而深邃的刀疤,從他的臉頰一直延伸到脖子上,依稀可以看到當年的慘狀。
和整個手術室都格格不入,他就像是幽靈一樣,穿過忙碌的醫生和護士,靜靜的站在他的旁邊,除了陸華胥之外,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下意識的,他想起了一個名字,喉嚨裡發出幾乎沒人能夠聽到的孱弱呢喃:“……屈青陽。”
“對,對,是我。”
那個男人微笑着伸出手,惡作劇一樣的揉着他的頭髮:“好了,看到你沒事兒我就放心了。好好養病,還有……別恨我。”
最後的看了陸華胥一眼,他不再微笑,只是低聲說道:“再見。”
無聲之中,他轉過身,宛如幽魂一般消散的手術室裡,彷彿從未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