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島上被黑暗籠罩。
飛林點了燈火,屋裡亮堂了起來,卻見無極聖尊還是怔怔地站在窗口,看着桌案上那一對小彩娃,相勸的話到了嘴邊,卻又不知該說什麼。
“當時花楚診斷她的脈象有異,我們並不知是凡人有孕的脈象,後來她說要出去一趟,我沒有同意,她就自己偷偷跑了,若是那時候我知道,也不至於讓她一個人躲到這島上來。”
“是我負了她,怨不得你,也怨不得任何人。”無極聖尊嘆道。
忘記了這段感情的是他,取走龍珠害得她魂飛魄散的也是她,那時總想着便是她被取走龍珠,沒有了那一世,他也會送她轉世輪迴,護佑她每一世,可是不曾想她連那樣的機會都不他了醢。
飛林雖然好奇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見無極聖尊沉浸於悲痛,便也放棄了追問,聽到外面有腳步聲,匆匆出了門去。
方大娘一行人趕來,向他追問去一夕故去的緣由,他側頭望了望園內,沒有實話實話,只是編出了一個能讓人相信的緣由。
畢竟,說了實話,這些人定不會善罷干休,這一直鬧下去,他和聖尊在這裡也難得安寧緹。
一夥人說起來了,便對無極聖尊多有抱怨,抱怨他沒有照顧好他們母子,而這一切傳進了院內,卻並沒有影響到那沉思往事的人。
無極聖尊獨守在空寂的屋內,暗自追憶曾在這裡的生活過的每一天,那是他在神域幾千年生活中從未有過的欣喜與幸福,然而這一切短暫的還來不及讓他伸手抓住,就已經隨着她的逝去而從他生命中消失了。
他再也找不到她,再也見不到她……
他躬身拿起牀榻上還放着的孩子的小小的衣服,斂目想象着她帶着孩子在這裡生活時的樣子,他多想那個時候,自己是在他們身邊的。
可是,在她和孩子最需要他的時候,他缺席了,在她最絕望無助的時候,他不是護佑她的那個人,卻是親手將她逼上絕路的兇手。
這一切,每一想起,他的心都要絞碎了。
事隔兩年,他纔回到這裡,可是她已故去,他們的孩子也不知在何方。
“一夕……”他痛苦地呢喃着她的名字,她的到來給了他幾千年來未曾體會過的歡喜,而她的逝去也給了他這幾千年未曾承受過的痛苦和折磨。
若然這世上,還有能讓他找回她的辦法,他願拿自己的一切去換。
可是,她已然從這世上神消魂滅,他便是想找,也找不回她。
這樣的心痛,伴隨而來又是劇烈的頭痛,他踉蹌地撲在桌子邊,桌子一晃上面的茶壺杯子滾落下地摔得粉碎。
飛林在外面,聽到響動疾步奔進了屋內,“聖尊!”
無極聖尊一手捂着額頭,面上已經慘白得沒了一絲血色,艱難地問道,“今天……又是月圓夜了嗎?”
飛林扶穩他,略略想了想道,“是,今天又是月圓之夜。”
不知爲何,從祝一夕故去之後,聖尊每到月圓之夜就會頭痛症發作,且一個月比一個月嚴重,起初只是失眠難以入睡,到上一次已經劇痛整整一夜,損耗不少修爲。
無極聖尊藉着飛林相扶,到了牀榻上打座調息,可他卻是想要用術法抵擋這痛苦,卻反而承受加倍的痛。
“聖尊,到底是什麼緣故,爲什麼會這樣?”飛林給他把了脈,只覺脈息紊亂,而他根本無從下手幫他減輕頭痛的之症。
“沒用的,這是老祖和西天佛界下的上古神印,你解不了的。”無極聖尊氣息不穩地說道。
他們用絕情絲的神印斷去了他的情根,只要他再動情,再憶起有關於她的感情,絕情絲便會在月圓之夜發作,將他所想所回想的一切再度抹消。
動情越深,想到越多,絕情絲的發作就越痛苦。
“老祖?”飛林不敢相信,急聲問道,“老祖爲何要在你身上下這樣的東西?”
難道,最近這每個月的月圓之夜,他的頭痛症便是因爲那神印的緣故。
“這是絕情絲,所中之人必要斷情絕愛,否則每到月圓之夜,必受此之痛。”無極聖尊趁着自己尚還清醒,道,“飛林,若是萬一有一天,我再忘了她,你一定要……你一定要告訴我,讓我想起來。”
飛林看着他痛苦的眼底血絲蔓延,頓時喉間哽咽,絕情絲他只在古天書上看到過記載,只要所中之人不動情動心,根本不會就不會發作,可若動心之人,必會在月圓滿之夜受絕情絲髮作的噬骨之痛。
現在想來,也正是因爲他從神域回來,忘記了與一夕在島上的事,所以那是才狠下心來取了她身上的龍珠,否則他如何能對自己所愛之人下得了手。
那麼,亦可想而知,如今的他是如何的痛苦。
“聖尊,一夕她已經不在了,你受此苦楚,又是何苦呢?”
即便沒有這絕情絲,如今的一切已經已經讓他生不如死,而現在還要身受絕情絲髮作之苦。
“我已經失去了她的人,我不想……連她給我的回憶也失去了。”無極聖尊艱難地開口,一伸手抓住飛林道,“記住了,萬一真有那麼一天,一定要幫我記起來。”
“聖尊,我們回神域吧,請老祖幫你解去這神印吧。”飛林哽咽着勸道。
這樣的神印,也只有鴻元
老祖能解得開。
無極聖尊搖了搖頭,他們即然下了這樣的神印在他身上,又哪裡會再幫他解開,只怕回去了了,又會落得和上次一樣的結果。
這一次是因爲她的離世,才刺激他察覺一切有異,若他再一次遺忘了,他知道自己要何年何月纔會再想得起來,也許會永遠都想不起來。
“可是,這樣下去,你的修爲會耗盡的。”飛林擔憂地道。
雖然絕情絲髮作,只是短短的一夜,可是那種痛苦卻是他所無法想象的。
他不願斷情,就必然抵擋絕情絲的神力,這是極其耗損修爲的事。
即便他現在還記得住,但長此以往下去,他的修爲會漸漸損耗,最終他也會無法再抵擋絕情絲的神力,而再被抹去所有與祝一夕動心相愛的回憶。
無極聖尊無心力再去回答他的話,咬牙忍耐着絕情絲髮作的剜心蝕骨之痛,這樣的痛苦固然讓他難以承受,可是又如何抵得過,他此刻已然失去了她的痛苦。
當年,她在得知那殘忍的一切之時,是否也是這般痛苦無助?
他努力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他們之間所有的回憶,唯恐自己一時不察會因爲絕情絲的發作而忘卻,可越是想得多,絕情絲帶來的痛苦和折磨也越是巨大,終於承受不住,一口嘔出胸腔內翻騰的血氣……
“聖尊!”飛林看着飽受煎熬的無極聖尊,乞求道“忘了吧,忘了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再這樣下去,你的仙元會碎掉的。”
“不能忘,不能忘……”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唯恐怕自己有片刻的鬆懈。
有時候,甚至在想,是否自己碎去仙元,也從世間消失,是否就是到了和她一樣的地方。
飛林看着他雙目血紅,青筋暴起的痛苦樣子,咬牙別開頭不忍再去看,人都已經死了,他再守着回憶又有什麼用,不過徒增傷心罷了。
這是外面的月圓之夜,此刻的島上卻是青天白日,從清晨到午後,從午後到黃昏,這一天無疑是漫長而煎熬的。
無極聖尊一身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眼看着天色一點一點暗下去,當屋內再一次被黑暗籠罩,他虛脫地倒了下去,薄冷的脣角卻勾起了笑。
他熬過去了,他沒有再忘了她,沒有忘……
飛林紅着眼眶給他倒了水送過來,道,“聖尊,等你休養兩日,我們回去吧。”
這個島上,關於他們回憶太多了,他留在這裡只會痛苦。
“不走了,我答應了她,不走了。”無極聖尊虛脫無力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飛林想了想,又道,“可是那個孩子,你該去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