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黎昊的談話節目結束之後, 已經是中午了。他要和兩位對話的大佬共進午餐,邀請林霏開和齊天朗同行。只是吃飯哦,不是採訪, 程黎昊強調。
管他是吃飯還是採訪, 林霏開笑得合不攏嘴, 她知道程黎昊在幫自己, 她痛快地答應了。齊天朗那不滿的表情, 她只能假裝看不到,畢竟這麼好的機會,工作至上的她怎能放過。
和林霏開預料的一樣, 這是一頓很私人性質的午餐,地址選在遠離會場的一家高檔餐廳, 菜色以本幫菜爲主。林霏開在南京讀過四年書, 本幫菜她是很喜歡的。
程黎昊向兩位大佬介紹林霏開, 說是他的老同學和好朋友,鼎鼎有名的互聯網金融記者。林霏開有些慚愧, 但也只能笑納。
席間大家談笑風生,程黎昊和兩位大佬很能聊,從公司的高管變動聊到娛樂圈的八卦,從投資人的苛刻聊到孩子上學的麻煩。簡直爲林霏開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刷新三觀, 她以前真不知道大佬們私底下是這幅鬼樣子, 和臺上判若兩人。
她也梳理出一些訊息, 程黎昊三年前就離婚了, 現在是鑽石王老五。
大佬們起鬨, 讓他趕快找個漂亮賢淑的女人照顧自己,這樣就更有精力打拼。程黎昊不接話, 只是打哈哈,成功把話題岔過去了。
這種場合林霏開總是很少吭聲的,一是她覺得自己插不上嘴,二是她怕言多必失。兩位大佬她不認識,程黎昊也是早晨剛見面的陌生人,她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所以多吃菜是最好的選擇。
可是齊天朗卻不一樣,時不時來上一句,說得好像都還在理。酒酣至半,兩位大佬似乎對這年輕人產生了興趣,轉而和他討論起現階段的經濟發展問題。後來,乾脆連程黎昊也加入了。四個男人興致勃勃地聊天,林霏開完全成了透明人,她只能專心對付美食。
這餐飯是程黎昊付賬,仔細檢查過小票之後,他才掏出信用卡。
飯後,程黎昊和兩位大佬要打道回府,他們的日程已經結束了,而林霏開和齊天朗還要再去會場轉轉,就算沒有專訪,撈個羣訪也是不錯的。
大會已經接近尾聲,他們也有了四個專訪,交差是足夠了。林霏開完全可以做主下午回江城,但這會讓社長覺得他們三個偷懶,所以只能再在南京待半天,明早回去。
和小孫會合後,大家在會場又磨蹭了一下午,抓了兩個沒什麼意思的羣訪。
林霏開因爲來不及去拜訪輔導員,就打了電話,輔導員還記得她,並且很熱情地幫她聯繫計算機系志願者的帶隊老師,帶隊老師還真幫她弄來了所有參會者的聯繫方式。
林霏開命令齊天朗一個個電話打過去,接電話的都是秘書或者助理,大部分人已經結束日程回去了,還有些直接說安排已滿,不再接受採訪。
白欠輔導員人情了。不過好在他們已經完成了任務,林霏開也沒什麼憂心的。
吃過晚飯,小孫要去買鹽水鴨,鹽水鴨是南京特產。林霏開對南京所有的一切都極有好感,除了鹽水鴨,她一吃鴨子就要吐。
“我們回賓館還是去別處逛逛?”齊天朗試探地問她。
“不想回賓館也不想去別處。”八點多鐘,時間尚早。站在天橋上,看着橋下車水馬龍、霓虹閃耀,林霏開也不知道該去哪裡。
她才離開幾年,南京變化真大,這兩天她覺得自己都快有點認不出這座城市了。比如他們現在站立的天橋,就是以前沒有的。以前也沒有這麼多車,也沒有這麼多燈。
不過區區幾年,物非人非,滄海桑田。
齊天朗和林霏開並排站立,兩人背靠着欄杆。夜風徐徐,已是四月底,天氣居然還有陣陣寒意。
齊天朗脫下薄外套,披在林霏開身上,兩人面對面互相看着對方,眼裡有深意,嘴裡卻不言語。
他沒有避諱,將外套的拉鍊拉起,整理她的衣領。“要不我們回你的母校看看吧?”
她沒有拒絕,沒有拒絕外套,也沒有拒絕回母校,其實就是沒有拒絕他。
齊天朗讓林霏開在天橋下等着,他去開車。車開過來,林霏開這才注意到他的車不便宜。她對車不甚瞭解,只認識四種車標,大衆、寶馬、奧迪、奔馳。沒錯,齊天朗開的正是奔馳。
一個大學生,開奔馳,用愛馬仕錢包,獨自搞定三個大佬的採訪,來雜誌社實習每天賺取四十塊錢的補貼。這人到底什麼來頭,什麼目的。
齊天朗下車打開副駕駛的車門,手在上方遮擋。林霏開坐進去,他彎腰替她扣好安全帶。兩人離得很近,他的頭不小心似的蹭到她的胸,她的心跳漏了一拍。該死,她肯定又臉紅了。
來到學校,已經九點多鐘了。但是,外面是一個世界,學校是一個世界。外面的世界已漸沉睡,學校的世界正熙熙攘攘。
教學樓和圖書館燈火通明,很多學生還在上自習。路上也不時有學生三三兩兩,揹着書包,邊走邊聊。有的是回一條馬路相隔的宿舍區,有的是去西門外吃黑暗料理。這生活節奏,林霏開太熟悉太瞭解了。
圖書館後面有一塊地方,官方稱爲怡翠園,學生叫它小竹林。
小竹林裡有綠竹叢叢,有樹木森森,有兩座名人銅像,有三五條長椅。晴雨四季,風景宜人。
林霏開記得自己剛入學那會,還保留着高三勤奮學習的好習慣,每天來這裡晨讀,居然也堅持了小半年。後來向室友看齊,越來越懶,起牀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晚,便逐漸不來了。但她和尤行健下自習後,還是時不時來逛逛來聊聊天,這裡也是尤行健向她告白的地方。
還沒走進小竹林,就聞到一股花香,瀰漫在夜風裡,暖暖的,讓人有喝過酒一般暈暈的感覺。
林霏開記得這裡有桃樹的,但這個季節桃花應該已經凋謝得差不多了,所以這是什麼花呢。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嗯,好香好香啊。
“看來你挺喜歡這裡的嘛。”齊天朗低頭問她。
“多管閒事。”她不理這個話癆。從上車開始,他就不停歇,一路打聽她讀書時候的事情,問這問那,真不愧是光華大學新聞系的高材生。
長椅已經沒有空的了,一對對都是情侶,還有些人直接坐在草坪上。小竹林人雖多,大家聊天卻很小聲,所以並不吵鬧。
一對情侶躲在銅像後面忘情地接吻,緊緊抱在一起,林霏開看見了,趕緊轉過臉去,她不好意思看。
齊天朗說:“哇塞,你們學校好開放啊——你當年有沒有和男朋友這樣?”滿臉的邪惡兼不懷好意。
“給我閉嘴,姓齊的。”林霏開怒目而視。怎麼會有這麼無恥又無聊的人,還有什麼問題是他問不出來的。昨晚,昨晚兩人還好好的,現在說出這種話,這麼快就把昨晚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了吧。“再多話就給我滾回去,我不要你陪。”
他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又嘻皮笑臉地試圖來抱她,被她一記白眼嚇回去了。
林霏開在小竹林裡走來走去,齊天朗跟在後面,但是沒堅持五分鐘,他又憋不住了。“林小姐,我說你散步就散步,你老偷瞄那棵樹幹嘛。”
齊天朗指着一棵桃樹,樹下的暗影裡,一對情侶正坐在地上,女生靠在男生的肩膀上,男生摟着女生,兩人一動不動,好像睡着了一樣。
“要你管,我愛看哪就看哪,你收費啊。”真是大煞風景,齊天朗就學不會沉默嗎。
陳小塵不止一次在辦公室嘲笑齊天朗是個安靜的美男子,還在私底下和她說,沒見過齊天朗這麼冷淡的人,南極冰塊似的。可是,林霏開總覺得,齊天朗根本就是個話癆,十足的話癆。
“我不收費,但是我覺得你好像很喜歡那棵樹?等着,我去幫你把那對討厭的狗男女趕走。”他壓低聲音湊到她耳邊壞壞地說。
“喂,你別去,你要幹嘛,齊天朗。”她小聲地叫,可是他已經跑過去了。
林霏開見齊天朗在那對情侶面前,轉來轉去。一會做擴胸運動,一會做高擡腿,一會做俯臥撐,最後乾脆抱住那棵桃樹不放手。總之像個晚期神經病患者,差點沒把她笑死。
那對情侶也是好定力,居然堅持了十幾分鍾才走,邊走邊回頭看齊天朗,估計真以爲自己遇到變態了。
齊天朗歡快地衝林霏開招手,好像搶到了什麼寶貝兒似的。
這棵樹,就是林霏開今晚回學校的目的。她想再來看看它,因爲它是她和尤行健的定情之樹。
林霏開在樹身上找啊找,雖然已經過去十年了,但意外的是,那用小刀刻上的字還隱約可見。
“是你的姓?”齊天朗歪頭問。
“嗯。”林霏開點點頭,指尖劃過一道道刻痕。
她還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午後,秋高氣爽落葉紛紛。尤行健主動向她告白,挑明兩人的關係,兩人都非常開心。當時,尤行健用小刀在這棵桃樹上刻了一個林字,準備再刻一個尤字,作爲兩人正式在一起的紀念。可是剛刻了半條橫線,管理花草的大爺就衝出來罵他們了,嚇得兩人拔腿就跑。
如今,這個林字還在,而那只有半條橫線的尤字,卻因爲刻得太淺,已經找不到看不見了。是的,就好像她和尤行健這麼多年的感情一樣,都不見了。他的字不見了,他的人也不見了。
“他刻的?”齊天朗小聲問。
林霏開沒有作答,往事何必再提。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這是她和尤行健分手後,第一次回學校看這棵樹,也是最後一次。過了今晚,她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有新的開始。
“在這等我。”他的大手覆蓋上她的小手。
“幹嘛?”她驚訝地看着他。
“等我,一會就回來。” 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這個人,真的不是神經病嗎?她帶他過來,就是想和他說,她已經可以忘記過去的一切了。如果他願意,她可以嘗試開始,嘗試和他交往。現在,真是莫名其妙啊,這是要幹嘛啊。說走就走,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
林霏開背靠桃樹坐下來等齊天朗。
沒等多久,齊天朗就回來了。“看!”他得意地衝她展示一把小刀。沒錯,他剛纔跑走是去買小刀了。
“幹嘛?”她已經猜到他的意思。
“待會你就明白。”他堅持不說。
藉着淺白的月光,他在桃樹上刻字,一點一橫一撇一捺兩條豎線。他刻得很認真很專注,一言不發,眉頭微蹙,薄脣輕抿,似乎忘記自己身邊還有個人。
林霏開望着這在月光下使勁刻字的少年,心中涌起波瀾,就好像多年前她看着尤行健刻字一樣。
不,也不一樣。尤行健刻字,當時她心中是興奮和期待,而現在她心中更多的是平靜和篤定。彷彿千帆過盡之後,她已然知曉屬於自己的那艘船,即將抵岸。
可是,她確定他真的是她的那艘船嗎?真的嗎?真的嗎?
林霏開主動伸出手,牽住齊天朗那隻沒刻字的手,十指緊扣。齊天朗低頭對她燦然一笑,說:“馬上就好。”
月光下,他的笑容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