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霏開背後的靠墊被齊天朗扔掉了,她整個人被他放倒在牀上。他脫掉鞋子,側身睡在她旁邊,伸出一隻手,攬過她的身體。
兩人捱得很近,鼻尖對鼻尖,彼此的呼吸可以無障礙地吹到對方臉上。
林霏開很怕自己的心臟會因一分鐘內跳動次數過多而提早衰竭。
齊天朗的頭慢慢俯下來。林霏開心一橫,閉上眼睛。她聽到他叫了一聲“寶貝兒”,嗓音不再是低沉有力,而是充滿濃情蜜意,甜膩膩的。他的呼吸,熱熱地飄到她的臉上。
《少女的祈禱》響起來。
林霏開睜開眼,去摸牀頭櫃上的手機。
手被齊天朗捉住。“不許接,專心點。”
“可能是社裡有事。”林霏開感到自己說話都很困難。
拿過手機,看了眼屏幕。林霏開猶豫地說:“是你堂哥。”
齊天朗不耐煩地嘆了口氣,把頭藏在林霏開的肩膀和脖頸之間,蹭來蹭去。他的頭髮很厚實,毛茸茸的,讓林霏開的心癢癢的。她使勁推了好幾下,推不動,他就像牛皮糖那樣粘着她。
調整思緒,平靜下來,纔敢按通話鍵。
“你好······沒事沒事······我還多點了幾個菜呢,趁機大吃一頓······沒事沒事,你工作忙,很正常······可以啊······那就等你出差回來······我們工作很輕鬆,隨時都有空······看你的時間······好的······好的······再見。”
通話的時候,林霏開一直和齊天朗鬥智鬥勇,四處抓捕他遊走的手。
她剛掛了電話,手機就被他撫到地板上。
親吻像疾風驟雨似的落下來,臉頰上,耳朵上,脖子上。齊天朗喘着氣,粗魯地扯她的襯衫鈕釦。
“別!別!天朗!齊天朗!住手!我們不可以!不可以!”林霏開使出吃奶的勁制止他,拼命推他離開自己的身體。
齊天朗把林霏開的雙手舉過頭頂,按住。嗓音沙啞地問,“我們的工作到底是有多輕鬆,你隨時都有空?”
“天朗!你聽我說,與他無關,我剛纔就想和你說了。我真的,我真的毫無準備。從昨天你出現,你突然出現,到現在,我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不!我就是做了一場夢。此時此刻,夢醒沒醒,我都不知道。我的心,好亂好亂。天朗······我們之間·····我們之間差距太大······我不知道該怎麼說······也許並不是什麼差距······但是我們之間完全不會有結果的······你相信我······我們保持師徒關係,好不好······”
“讓我相信你?你怎麼不相信我?相信我有那麼難嗎?”
“不是的!不是不相信你!而是我根本沒有心理準備開始一場新的戀情,尤其是······和你······我的心好亂······我好怕······原因在我······”
“你怕什麼?怕我玩弄你的感情?你相信我,我不會的,我對感情很認真!”
“不!不僅如此!我怕好多,我怕未來,我對未來充滿擔憂和恐懼。別再逼我了,天朗,好不好?別再逼我了。”
齊天朗垂下頭,把頭埋在林霏開的胸前。良久良久,才幫她扣好那顆剛剛被扯開的鈕釦。
他翻身下牀,穿上鞋子,整理衣服。“你好好休息,我把廚房收拾了,就回去上班。”
“嗯。”她點點頭,把被子往上拉,一直蓋住下巴。
打開房門再關上房門,齊天朗出去了。林霏開踢了被子,呈大字型躺着——她真的好熱。
心裡一團亂麻。自從與尤行健分手後,她一直過着與異性絕緣的生活。雖然相親過幾次,但都是飯後不聯繫。
可是現在,天降優質好男人。難道老天爺開眼了?
林霏開在牀上滾來滾去,不小心讓牀頭的三五摞書掉了下來,有幾本砸在她頭上。
她爬起來,一本本把書放上去。書櫃太小,房間太小,書又太多,所以好多書只能見縫插針,瞅着有空間就堆起來。
房間外,有人在轉動門把手。她飛快地拋下書,拉過被子蓋在身上,矇住頭,背朝外,裝睡。
是齊天朗的腳步。她在牀邊停了一會,替她掖了掖被子,走了。
整個屋子靜悄悄。搖滾樂早關了,康樂盈也走了。
林霏開瞪着天花板,心中升起淡淡的失落。
起牀,來到廚房。
廚房收拾得比往日干淨,鍋碗瓢盆各歸其位,瓷磚上的污漬全部消失不見,水漬也沒有,就連垃圾桶的垃圾都被帶走了——第一眼看見齊天朗,他的穿着,他的氣質,她就覺得他有潔癖。果然如此。
電飯煲的插頭還在插座裡。林霏開揭開蓋子,看到剩下的皮蛋瘦肉粥正冒着熱氣。她取下勺子,舀了一勺放進嘴裡,慢慢嚥下去。
除了爸爸,從沒有男人做飯給她吃。
拿過熱水瓶,裡面是滿滿的熱水。林霏開倒了一杯,將杯子握在手裡,任由熱氣撲到臉上。她喝了一口。原來,仔細品嚐,白開水也會很甜。
可是有什麼用呢?生活不是白開水,生活是柴米油鹽醬醋茶,生活是實實在在地過日子。
她和齊天朗,怎麼都不像能把日子過到一塊去的兩個人。
如果說,她和尤行健的差距是一個在赤道一個在南極,那她和齊天朗的差距則是一個在地球一個在火星。
她要在他們還沒開始之前,就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斬斷。同樣的錯誤,她犯過一次,她不能再犯第二次。
林霏開將杯子裡剩下的水全部倒入水池,又回臥室睡覺。
她睡得不是很熟。一會兒和尤行健吵架,一會兒和齊天朗吵架,但好在沒被夢驚醒。等她自然醒過來,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透過薄薄的窗簾,隱約能看到這時候的天空,紅彤彤的、金燦燦的,色彩斑斕。
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滿天的火燒雲。這景象在江城並不多見。
整個天空,從西到東,好像着了火一般,而天空的色彩投射到大地上,又讓大地變得好像穿紅戴金的新娘,豔光照人。
她用手機拍了幾張照片後,纔看見地面全是水。想來睡覺的時候,應該下過一場暴雨,但她卻渾然不知。
選了最美的一張,微信發給康樂盈,擔心她在格子間看不到這難得一見的美景。然後她又把圖修了修,做成手機屏保。東看看西看看,始終覺得缺點什麼,不甚滿意。
微信收到新消息。點開,是齊天朗發過來的,一張火燒雲的照片。照片的右下角是一截窗櫺。沒錯,拍照人和她一樣,都是從屋裡往外拍的。這窗櫺是硃紅色的,漆都快掉光了,露出發黃的木頭。不是她座位旁的窗櫺又是哪的呢。
林霏開直接換了這張做自己的手機屏保,連修圖的步驟都省略了。
美不美?和你分享。
消息緊隨其後。
林霏開沒回復。她將手機扔到牀上,去衛生間洗漱,然後把電飯煲裡的皮蛋瘦肉粥全部吃完。
一個人,不上班。這種時光怎麼打發?
聽了幾張碟,讀了幾頁書。手機一直很安靜,除了中間收到康樂盈的回覆:美麗的火燒雲,如同你羞澀的臉,我想留住這一刻,我想親吻你千千萬萬遍。
這什麼破玩意兒?不寫代碼改行做詩人了嗎?
林霏開決定出去走走。
開門鎖門的時候,她覺得與往日有點不同,鑰匙異常靈光,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打開能鎖上——不用說,齊天朗臨走的時候修好的。
天色已暗,明月初升,涼風習習。小區裡三三兩兩都是帶着孩子玩耍的人。
小區有前後門。前門出去是大馬路,兩旁店鋪林立。後門出去,不遠處有所大學,附近居民都很喜歡去操場散步。
林霏開沿着一條坑坑窪窪的水泥路往後門走,走了一半,才發現此路不通。
她前面的半條路剛鋪了水泥,溼漉漉的。旁邊還豎着銘牌,提醒大家愛護公共設施,不要在上面亂踩。
怪不得,往日這塊地方很熱鬧,今天居然沒人。
林霏開站在路中間,前看看,後看看,一時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她現在有兩個選擇,要麼從雜草和爛泥上踏過去,弄髒鞋子;要麼原路返回,就當沒來過,她也毫無損失。
卡夫卡說:目的雖有,卻無路可循,我們稱之爲路的,無非是躊躇。
木心說:生命是什麼呢?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海倫·凱勒說:人生要麼是一場偉大的冒險,要麼是一無所有。
林霏開小心翼翼地踩在雜草和爛泥上,她慶幸自己穿了一雙舊運動鞋出門。最後幾步,她幾乎是跨越式完成的。
鞋子還好——她以爲它會髒得不成樣子,但其實也只是一點點髒而已,刷刷就行了。
很多事情,只有嘗試後才能見分曉,結果未必會如自己預期得那麼壞。
在操場裡隨意走走,感覺特別放鬆。
《少女的祈禱》響起來。
是齊天朗。
“喂······沒事了起牀了······你那裡好吵······酒吧啊······和同學聚餐啊······那你慢慢吃慢慢玩······你喝酒了吧······沒喝······少喝點······注意安全······明天去上班······不用來接我······我自己能行,我沒那麼嬌貴······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再見。”
現在大學生聚餐都去酒吧嗎?不是去校門口的衛生狀況堪憂的火鍋店或者很難吃的甜品店?她活了一把年紀還沒去過酒吧呢。他倒在裡面玩得開開心心。
至於明天來接她上班,這句話確定不是說出來嚇她的嗎?
不知道他是真的喝酒了還是真的沒喝酒,反正林霏開聽他電話裡的聲音,聽不出一點異樣。就連說明天來接她上班,也彷彿是徒弟對師父的討好,客氣地討好。
他果然還是個孩子,血氣方剛、一時衝動。幸好她在最後關頭恢復理智,及時剎車,才未鑄成大錯。
發生過的事情,好像沒發生似的。那一瞬間的枕邊人,此刻回憶起來,竟恍然如夢。
明月中天,斜掛在最高的樹杈上。可惜不是圓月,而是一輪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