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 林霏開看見小任正在打掃會議室，擺放鮮花。一問，原來是凌雲科技的人要過來。
林霏開笑說, 這麼大陣仗啊, 以前過來也沒這麼豪華地接待過他們啊。
小任瞅瞅四周無人, 神神秘秘地回答, 我們很快要被賣了。
林霏開一驚, 心下又是幾分惻然。
她記得齊天朗曾說過，雜誌社或被收購或被入股，都是遲早的事情, 個體無法阻擋浪潮的方向。
她爲什麼不喜歡《新時》被改變呢？只能說，這是她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如果問她的意見, 那她當然希望一切都不要改變。可是, 世界不是由她說了算的。她終究是一粒塵埃, 雖然她在社長面前強烈地表達過自己的意願。
她不接受改變，是不是過於抱殘守缺呢。
她也知道, 無論是被收購還是被入股，對雜誌社這一傳統媒體而言，都是好事。可她終究不捨。
林霏開心情低落，悶頭不吭聲。
回到辦公室，陳小塵說：“哇, 你怎麼啦, 跟個遊魂似的。”
“多管閒事, 你今天必須把稿子交給我啊, 不然我陪你加班。”
“放心, 一定交給你——我今天要去幼兒園接孩子，能不能早點下班啊？”
“你能交稿子我就放你走。”
“那你放心, 我就算中午不吃飯，也會把稿子寫好的。”
陳小塵不出去吃飯，原本的三人行好像打破了某種平衡。中午，齊天朗叫林霏開一塊出去，林霏開懶懶地說，我們也叫外賣吧。
午餐時間，劉社長陪同章雲霄，以及章雲霄手下的姜明哲等幾個人來辦公室晃了一圈。
章雲霄對齊天朗連看都沒看一眼，倒是對林霏開很感興趣，親切地問她，小林啊，吃什麼好吃的呢這麼香啊。
彷彿和她熟到不能再熟。
天知道她才見過他幾次啊，而且都是很官方的場合。她纔不認識他呢。套什麼近乎呀。
林霏開笑眯眯地站起來說，凌總，小蠢豬百戰小青椒，味道還不錯。
章雲霄驚問，這什麼菜。
林霏開笑眯眯地說，其實就是回鍋肉。
章雲霄笑着對劉社長說，你看看，互聯網時代，連菜的名字都這麼新潮，跟不上時代不行啊。
吃完午飯，林霏開出去扔外賣垃圾，看見小任又在打掃會議室。一問，下午程黎昊那撥人也要過來。
林霏開驚歎，雜誌社這麼吃香嗎。
小任悄悄說，不應該說我們吃香，而應該說，別人吃我們覺得香。
林霏開幫小任收拾會議桌，檢查每個位子上的信紙是否被用過。沒用的話，就留在這裡下午繼續裝門面。
這種會議，都自帶記事簿，誰會傻到用發的信紙來記錄相關內容呢。不過還真有個位子上的信紙被塗抹了幾行字。
林霏開一把撕下來，只見上面寫的是：凌雲科技，新時雜誌社，江城，今天天氣晴。
看來這個人在開會的時候比較無聊，纔會亂塗亂抹，寫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任，這個位子是誰坐的啊？”
“哪個？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就進來倒了兩次茶，好像是······就是個頭挺高的那個人······”
“姜明哲？”
“對對，好像是姓姜的，我倒茶的時候，只有他和我說謝謝。”
林霏開拿着信紙反覆地看。她覺得她認識這筆跡。陳小塵收到的玫瑰花，裡面附有一張賀卡。字跡飄逸靈動，筆法多變，給人活潑潑不可捉摸之感。這麼漂亮的字，學過書法的她很喜歡。所以儘管只看過一遍，她也沒有忘記。
林霏開把信紙疊得方方正正，揣進口袋裡。又幫小任把桌子擦乾淨，她纔回辦公室。
回到辦公室居然遇到歐陽幼蓉，自從上次諷刺過她，她已經好久沒來串門了。
“霏開，不好意思，你有兩千塊錢現金嗎？我買了化妝品，可是快遞員的POS機壞掉了，刷不了信用卡。”
“誰現在會帶這麼多現金在身上？你用手機支付啊。”
“哎呀，手機支付啊······我還沒開通呢。”
“花完了就直說唄。怎麼不讓你辦公室的人幫你墊啊。”陳小塵揶揄說。
歐陽幼蓉人緣不好，尤其是和同一個辦公室的人，關係很差，有人幫她墊才奇怪。
“那個······霏開，要不你手機幫我支付一下，我明天就還給你。”
林霏開打開手機給歐陽幼蓉看，說：“我這也不夠，只有七百多塊零錢。”
網上支付兩千塊錢，林霏開不是辦不到，但是她想到歐陽幼蓉對齊天朗的所作所爲，她就噁心想吐。她記仇，她纔不會出心出意幫她。
這時候，齊天朗突然遞過來一疊錢。“兩千塊，夠了嗎？”
歐陽幼蓉一驚，繼而又是一喜，心滿意足地接過錢說：“夠了，夠了，天朗啊，我明天就把錢還給你哈。”
歐陽幼蓉扭着腰走了。
林霏開聽着她這甜得發膩的聲音，看着她這扭來扭去的身影，簡直要拿十本雜誌砸過去。
“齊天朗，你可真有錢啊，出門放兩千塊現金在身上，有毛病啊。”陳小塵語氣裡都是嘲諷。
“身上有現金終歸比較方便。”他淡淡地說。
“方便借給大奶瓊啊？”陳小塵笑說。
齊天朗不說話。林霏開想打人。
齊天朗發微信問她晚上想吃什麼。
這似乎已經成了他的習慣，每天快下班的時候，總是要問她，寶貝兒，我們今晚吃什麼呢。
他就不能有點主見嗎。
林霏開回復：“吃不飽的地方。”
齊天朗回覆：“哈哈，是不是又貴又吃不飽的地方？這樣的地方我知道好多呢。要不我們去吃海鮮吧，你喜歡嗎。”
林霏開回復：“隨便。”
下班後，齊天朗開車去了一家有名的海鮮館。服務員把菜單遞上來，林霏開一看價錢，就被嚇到了。不過她還是隨隨便便點了四五六七八個菜。服務員客氣地提醒，兩個人吃不完這麼多。
林霏開反問，需要先把錢包拿出來給你檢查嗎？
凌雲科技老總的兒子，花多少錢吃飯，他都付得起，不是嗎。
齊天朗對服務員說吃不完我們會打包的。
“你這是怎麼了？”他皺着眉頭問。
“沒怎麼。”她懶懶地說。
“不會是怪我今天借錢給歐陽幼蓉吧？”他笑說，“我只不過是看她一個女生站在那裡，也沒個人幫她，挺可憐的。”
“那你也不想想，爲什麼沒人幫她？那是她自作自受。沒人幫她你去幫，你覺得自己很偉大嗎？”
“我覺得你最近很奇怪。”他用審視的眼神看着她。“和以前不太一樣。”
“不要岔開話題。”她盯着他。
“我沒有岔開話題。霏開，你有沒有覺得自己最近喜怒無常，有時候會無緣無故地發脾氣，特別的······無理取鬧。”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很小聲，然後又笑着補了句，“我不喜歡伺候無理取鬧的女生哦。”
林霏開冷笑一聲說：“我無理取鬧？你說我無理取鬧？”
“你呀······你這人······我就和你開個玩笑嘛。”他拿起茶壺幫她倒水。
她喝了一口。“不想伺候，你可以不伺候。我沒讓你伺候我。”
齊天朗沉默。過了一會又說：“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幹嘛總是要曲解我的意思。如果你覺得我哪裡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林霏開手裡拿着杯子轉來轉去。“齊天朗，你知道你今天錯在哪嗎？”
“我？錯在哪？不該借錢給歐陽幼蓉？”他定定地看着她，“霏開，我真心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別人不借給她，自然有別人的原因。但是，我覺得這對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情······她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人······”
“這不是重點。”
“好，那你說說什麼是重點。”齊天朗嘴角噙笑。
“我都不借錢給她了，你爲什麼還要借給她？”
“你就爲了這個不高興？我不是看你當時······你當時錢不夠？”
“齊天朗，你還真不瞭解女人。”林霏開用看傻瓜的眼神看他。
他馬上會意了她的眼神，用乞求的語氣說：“那你好好給我解釋一下不就行了嗎？也不用發這麼大的火啊。”
服務員進來送菜，林霏開連忙把滿臉生氣的表情收起來。齊天朗給她夾菜，把她面前的盤子都堆滿了。
“想胖死我？”
“多吃點，你最近瘦了好多。”
林霏開覺得這什麼破海鮮，一點也不好吃。
“你還記得上次歐陽幼蓉把你灌醉的事嗎？”
“記得啊，她對我欲行不軌呢，幸虧我跑得快。”齊天朗笑說，“對了，如果那天晚上我沒跑掉，你還要不要我呀。”
“不要！”林霏開冷冰冰地說了兩個字。
“那幸虧我跑得快。”齊天朗一臉尷尬，不過他善於自我解嘲。
“第二天，她到我們辦公室來打探情況，我罵了她一頓。”
“罵她？”
“也不是罵她，就是說了個故事，隱射她。”
“······寶貝兒，我服了你，你用得着這樣嗎······”
“誰讓她覬覦我男朋友。”
“你也太小氣了吧，她又沒拿我怎麼樣？你就吃這麼大的醋啊？寶貝兒，我一直覺得你端莊大方通情達理······”
“沒想到我居然這麼陰險毒辣？”她望着他，慢悠悠地說，“你要是現在後悔，我不會煩你的。”
“寶貝兒，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有些方面是不是做得稍微有點過分了······”
“你今天幫她，讓我懷疑你對她有意思。”
“你怎麼想的？就她，我會看上她？”
“你沒看上她，爲什麼幫她？你明知道她對你有意思。”
“我幫她是因爲，是因爲，今天不管是誰，我都會幫忙的，畢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哦，我知道了，齊先生好有愛心啊，願意借錢給別人，願意救一隻狗，還願意半夜去人家家裡換保險絲······”
“換保險絲······你怎麼知道的？艾琳告訴你的？”
“艾琳艾琳，叫得這麼親熱。”
“不是，你怎麼回事？對，我是去給她換過保險絲。但是······你既然知道，你怎麼不和我溝通，你寧肯放在心裡不舒服也不告訴我。”
“你指責我？你自己做過，你怎麼不主動告訴我？”
“我······我怕你誤會，我覺得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我不認爲需要告訴你。”
“那我也不認爲需要告訴你。”
“但是你現在說出來，就表明你很在意。既然你很在意她，你怎麼就不能和我坦誠地談談呢？”
“坦誠？你跟我說坦誠？齊天朗，你捫心自問，你對我有多坦誠。”
“寶貝兒······我對你的心，你是知道的。”
服務員又進來送菜，兩人一起收住怒氣衝衝的表情。
“多吃點蝦。”齊天朗把剝好的蝦，放在林霏開的盤子裡。
“我不喜歡吃蝦。”她冷冷地說。
他又把蝦拿回來，放在自己的盤子裡。
過了會，齊天朗說：“我父親就要從歐洲回來了，等找個合適的時間，我們一起去見見他，好嗎？另外，有些事······”
“什麼時候回來？”
“嗯，大概下週吧，也可能下下週。總之我們到時候再約時間。”
林霏開面無表情，專心對付她盤子裡的各式海鮮。她心中的這根刺，正在瘋長，連她自己也拔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