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誤會
“盟主，這個‘火誓’是您很久以前賞賜給我的，現在我要用這個，交換落日和攬月的命。”把手從辰砂手背移開，紅煜轉身看着秦烽，亮出手心火熱的星芒花配飾。此刻，附帶上火誓的星芒花配飾發出淡淡紅光，在夜色中很是醒目。
“你們……先進來吧。”紅煜不比辰砂，他不但年紀小而且從未習武，體質比辰砂還差。看到他陪辰砂一起站在暴雨中，臉色都變成那樣，秦烽有些擔心。
辰砂在後面推了一把紅煜，紅煜沒站住，往前跌了幾步，秦烽搶上前將紅煜扶住。紅煜不知剛纔耗了多大法力，頭髮顏色居然鮮紅如血，秦烽把辰砂不信任自己而依然選擇站在雨中的表現暫時放在一旁，伸手探了探紅煜的額頭：“你怎麼弄成這樣？”
“盟主，答應我吧……”紅煜拉住秦烽的袖子，慘白的臉上滿是哀求的神色。秦烽爲他的表情一愣，那個喜歡調皮搗蛋好像永遠無憂無慮的紅煜，爲什麼會露出這種表情，就好像……他要離開一樣。想到這裡，秦烽反手抓住紅煜的手腕：“你會離開我？”
紅煜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把星芒花配飾交給秦烽：“盟主，答應我……”
秦烽當然無法拒絕，火誓是火之神的子民所許下的最高誓言，他若失信，必定會遭到火神的遺棄。可是暗衛們知道的實在太多，甚至有一些關係到秦烽身家性命的情報。現在他可以放走攬月和落日，但將來他就不保證不會派別的暗衛去殺了他們。
在這個問題上，紅煜想的太天真了，一時放走攬月和落日對秦烽來說並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情，如果想救他們兩個，必須還要秦烽別的允諾。
“他們兩個以後也做不成暗衛了，所以就讓他們離開吧。”辰砂站在雨中，慢慢的清晰的吐字，“盟主，您知道他們的忠心，所以如果連這點信任也無法給，還不如就在這裡賜死他們。”
秦烽心裡百轉千回，終是點了頭：“好，我放走他們，而且答應你們不會在事後派人追殺。但是如果將來我得知一點點有關我的事情傳出來，我立刻就會派別的暗衛去讓他們消失。”
辰砂靜靜地看着秦烽，然後深深鞠躬：“盟主，辰砂會好好留在您身邊，直到您再也不需要辰砂的那天爲止。”幸好是秦烽，有大商人的氣度，辰砂相信他會言出必行。
“你們現在還能走嗎？”秦烽轉而問地上的兩人。
忽然撿回一條命的兩人都有些發愣，不過他們到底是經歷了這麼多年暗衛生活過來的，攬月馬上回答：“屬下可以。”
“不必再用‘屬下’了，既然我讓你們走，今後你們也不再是我的暗衛。”秦烽擺手示意想說話的落日安靜，接着說，“我只有一點必須提醒你們，切記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們曾經的身份，也絕對不要把我的情報交給別人，否則就不要怪我。”
雨水交織風聲，漫漫鋪開一片。攬月深吸幾口氣，壓下心中的情緒，伏下身道：“多謝盟主……我們這就走……湛海水神在上，吾於此立誓：今後若出賣盟主，吾願被神明所棄！”
落日也深深叩首：“曉光地神在上，吾於此立誓：若吾出賣盟主，便讓吾永世沉淪於地獄！”
不想多說，秦烽擺手讓兩人離開，再喚來小廝收拾房間，然後把紅煜扶進裡屋休息。屋外，辰砂一個咒文幫攬月的傷口癒合，可惜這隻手，他是無能爲力了。
“盟主，辰砂馬上就回。”領着攬月和落日來到原來自己住的地方，辰砂翻箱倒櫃把以前秦烽賜給自己的東西拿出來，挑體積小賣價高的打包塞給攬月：“你們離開盟主，必定有人想從你們手上取得盟主的情報，所以請務必要保重自己。蒼炎已經不安全了，辰砂是湛海人，攬月你也是，不如回到湛海去吧，那裡辰砂倒是有個小宅院，暫時生活是沒問題的，先把身體調養過來，將來的事情你們再作打算。”
攬月看那一大包價值起碼在千兩白銀以上的東西，連連搖頭：“多謝公子指點，我們也不能給公子添麻煩……”
“摘星和虛空都在呢。”辰砂低聲把秘密情報告訴兩人，“丹溪老人他也住在那附近，那邊有不少隱居的武林人士，如果有人想對你們不利，還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攬月，你的手恐怕恢復不到以前，但是隻要是疑難雜症丹溪老人就有興趣，不放讓他老人家看看，你這麼厲害，不要埋沒了人才。落日也是，你的底子很好，一起去向丹溪老人求醫試試看，能恢復一些是一些。”
落日低頭：“公子……”
辰砂拍拍他的肩，叮囑道：“從府裡出去，用最快速度去朱雀長街那間包子鋪後面第六家院子，那裡有一間廢棄的小房，如果不出意外，摘星他們應該還在。你們跟他們會和，趕緊離開蒼炎去我說的地方隱居起來吧。蒼炎這裡……恐怕是要變天了。”
不再多說，攬月拱手致禮，扶着體力大不如以前的落日，把辰砂的蓑衣拿來擋一下風雨，偷偷向辰砂說的地方趕去。辰砂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風雨中，總算鬆了一口氣，再次向秦烽那裡走去。
風雨更急，咆哮如飢餓的猛虎。辰砂幾個縱身落在秦烽院子裡，然後快步走進去。現在秦烽身邊幾乎沒剩幾個人，不管怎麼說，秦烽待他有恩，他不能在這種時候離開秦烽。
他前腳剛踏進房間，一個急匆匆的侍女就和他撞了個滿懷。侍女定睛一看是他，像拉救命稻草一樣拉着他的袖子：“辰砂公子，不好了，快……紅煜公子他……”
辰砂腳步一轉立刻繞過她衝進裡屋。紅煜在秦烽懷裡，臉色更加蒼白。整個屋子熱氣騰騰好似蒸籠，這明明是雨夜的房間……難道說是因爲紅煜？
趕緊拉住紅煜的手，辰砂也開始發動水屬之力壓下過於灼熱幾乎要將屋子燃燒起來的火屬之力。紅煜這時似乎感覺稍微好一點點了，喘了幾口氣，斷斷續續地對秦烽說：“未來不久……您會失去身邊所有親近之人，可是您會得到最值得一生相伴的那個人……不要強行去追求太高的權勢，因爲風雲變幻，最適合您的地方始終是商道……亂世中自保亦是難題，如果可以……您不妨離開蒼炎前往北方之國，那裡被戰火波及的可能性最小……向百姓廣施恩，您會得到回報的，低谷過去……黎明……就……嗚……”
“紅煜！”辰砂焦急不已，紅煜這個樣子，簡直就是想把未來秦烽的道路都告訴他，然後呢，然後紅煜會怎麼樣？
已經無法聚焦的變成鮮血紅色的眼睛看向辰砂的方向。紅煜勉強笑了笑：“砂……三世情緣……兩生牽絆……毀滅未必是終結……”
辰砂一怔，兩生？他的過去，居然被一語道破，可是三世是什麼意思？
紅煜卻再也無法回答他了。鮮紅的眸子漸漸失去往日的靈動，紅煜閉上眼睛，安然靠在秦烽懷裡，不語，不動，如果不是尚有呼吸，辰砂幾乎要以爲他會這麼……離去。
就在秦烽和辰砂對着莫名其妙昏迷的紅煜手足無措時，雨夜的訪客敲開了秦府的門。來者是一個年輕女子。
“盟主，感謝您爲小弟提供這麼久的庇護，看來小弟他自己的劫，還是沒能度過去。”年輕女子的面容與紅煜有幾分相似，“火之神明在上，小弟既然泄露天機，只怕免不了要纏綿病榻幾年，或許將來連醒過來的可能也沒有。家父派我來請求盟主允許，讓我將小弟帶回去，在本家小弟才能得到比較好的治療。”
秦烽黯然：“今夜雨勢太大……姑娘不如現在客房休息一夜，明早我派人將姑娘和紅煜一起送回紅本家。”
女子搖搖頭：“多謝盟主，我習過武，打算就這樣帶小弟回去。早點去本家，小弟可以早點得到治療。”
默默點頭，秦烽把自己的衣服拿來給紅煜披上，然後將他交給女子。女子與秦烽道別，抱着已經無知覺的紅煜，在雨夜離去。
沒想到紅煜說的話，居然這麼快就靈驗了，四大暗衛已經離開，眠瑾失蹤，這樣看來恐怕凶多吉少，琉影被那大魔頭帶走，也不知道情況怎樣，茗煙？她一貫安靜少語，未來也會離他而去嗎……辰砂……那辰砂呢？
“盟主，辰砂會好好留在您身邊，直到您再也不需要辰砂的那天爲止。”重複了一遍自己剛纔的諾言，辰砂看着秦烽安靜地不再多說。
秦烽揉了揉眉心，喚來侍女擺上熱茶和茶點，對辰砂吩咐道：“你去換洗一下，今日陪我一起聊聊天。”
這段時間，秦烽也是身心俱疲。找個人傾訴一下，再好好休息休息，是緩解疲勞的好方法。他和辰砂在雨夜裡點着一盞燈，茶酒各一杯，相對而飲。
就如辰砂所知道的那樣，五個星芒裡，長星芒眠瑾是他在一次跑外面貨物的時候從盜賊團手下救出來的，與他非常相配，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二星芒琉影則是他的至交好友，爲了躲避大魔頭，化名進秦府做了秦烽的星芒。三星芒茗煙是一個落魄文人家的女兒，容姿端麗舉止有度，是秦烽很欣賞的典型南方的溫婉女子，也是唯一一個由他上門提出收爲偏房的秦府後宮團成員。
而四星芒紅煜，則是蒼炎國占卜世家紅家天資最高的小兒子。因爲紅家漸漸衰弱，恐怕這個孩子他們保不住，這才和秦烽做了約定：由秦烽收紅煜爲星芒，給他提供保護，直至紅煜成年才交還本家，這期間紅煜會用他的能力爲秦烽占卜，儘量讓秦烽避開災禍，選擇最好的未來走向。
紅煜年紀小，活潑好動，秦府自從有了他，氣氛就活躍許多。紅煜幾次占卜救了秦烽的命，對秦烽的幫助太多太多。只可惜占卜師是禁止泄露天機的，紅煜這次爲了幫秦烽，居然敢冒死一窺天機並且告訴了秦烽本人，所以沒有躲過他的劫。
除了幾個星芒，其餘的人絕大多數都是秦烽的那些朋友送來的，和秦烽並不相熟。現在他身旁最親近的人都走得七七八八，夜裡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更何況不久之後他就要接下蒼炎國皇帝這樣的重擔，在他並不長的生命中，這段時期無疑是最難度過的。
辰砂仔細聽完，第三次重複了自己會陪在秦烽身邊的誓言。秦烽把酒杯裡殘餘的液體一飲而盡，沉默半晌，自己站起來解了衣帶：“今晚就不要走了。”
在秦烽背後的辰砂握了握拳，終是低嘆一聲：“盟主……”
“我知道，所以不是要你侍寢。”秦烽兩三下把外衣脫下來，坐到牀邊，拍拍身旁的位置。“只是不想一個人入睡，過來吧。”
辰砂鬆了一口氣，剛纔他就知道了，秦烽雖然男女不拒不過還是更偏向女性。不用侍寢那是最好，辰砂走上前幫秦烽接過外衣，自己也解衣上牀。兩人相伴而眠，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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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遙遠的湛海國都熙荷，全城都在睡夢中，唯獨客棧某間房內還點着燈。陸宇辰睡不着，索性披衣而起，獨自一人坐在桌旁倒了杯冷茶喝。正喝着，窗外忽然飛進來一隻小蝙蝠，原來是路克正在外面活動筋骨，見他房裡忽然點起燈，所以過來看看。
見房間主人沒有反對，路克不客氣地在陸宇辰桌旁坐下，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兩口，他終於忍不住，試探着問：“老大，那個……你真的不打算在湛海待着了？”
陸宇辰點點頭：“是，沒必要了，湛海這邊暫時不必再留，比起這裡，倒是上次和秦盟主沒有談好的修路的事情我還想再試試。”
路克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卡了一會兒，揪揪頭髮，一拍桌子站起來：“我就直接問了！老大，你到底對辰砂是什麼看法？前兩天才聽說你來湛海的目的，我就一直想知道你的意思。”
陸宇辰瞧了他一眼，笑了笑：“你終於問了。”
“沒錯，所以你就說吧。”
陸宇辰看着杯中的茶映着橙色的火光，想起前兩天自己前往神殿時站在門口時的情景來：
迎着東方的第一縷陽光，他緩步踏上層層臺階。早有神殿的侍從認出他來，上報給神殿的祭司長，祭司長匆匆趕到，一看是他，命人讓路，並且不要打擾他。他微微對着祭司長點頭，祭司長雙手在胸前交疊，躬身行禮，靜靜退開。他繼續前行，心裡的感覺越發清晰。
古樸神秘的青龍浮雕在大殿的石門上靜靜沉睡，龍眼微閉，口吐明珠。陸宇辰瞬間有奇怪的熟悉感，這裡，應當是他曾經來過的地方吧。在湛海刻意拖了幾天沒有去神殿，他只是在湛海爲曉光尋找商機。直到沈翩鴻也看不下去催他，他才答應過兩天去神殿。
正在封閉的神殿聖蓮中沉睡的那位殿下，在湛海真的是人人皆知。他是湛海有史以來第一位兼修武道的聖子，他是湛海最危難時刻的盾，也是抗擊外敵時最鋒利的□□。他一心爲國，他溫和隱忍，他平易近人，有關他的傳說，在陸宇辰心中早就勾勒出一個完整的聖子的形象。
這個人，居然會戀上同爲男性的自己，這讓陸宇辰有些訝異。但是顯然，湛海國民雖然對聖子殿下喜歡男性覺得有些可惜，還是有不少人理解這種感情。在女尊的國家裡，男性相戀並非什麼見不得光的事情。
那一段段傳說，讓他的心越發清明。所有記憶喪失之後，他經常會迷茫、會困惑，可是現在，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
擡手覆上石門外的浮雕，陸宇辰低聲對尚在沉睡中的那位殿下——自己曾經的戀人說：“砂，不管在這些情況的背後究竟有怎樣的事實，我只想告訴你：對你，以前的曉光儲君陸宇辰是真的愛過。可是現在，我不希望給你一個不完整的感情，所以抱歉。讓我們在這裡說再見，我等你醒過來的那天，再來向你賠罪。現在就讓我把心交給別人吧。”
從回憶中走出來，陸宇辰對上路克的眼睛：“我要和辰砂在一起。”
路克愣住，沒想到讓自己困擾好幾天的答案，居然被陸宇辰這麼幹脆利落的說出：“不過……那位殿下……你不能對不起他……”
陸宇辰雙手握住茶杯：“以前的陸宇辰和他，是很幸福的一對吧。可是現在我的記憶裡一片空白，我只想和辰砂相處下去，如果是你，你願意給出一份不完整的感情嗎？”
路克語塞，沈翩鴻這個濫情的混蛋，相信他會給出百分之百的感情還不如相信太陽會從四面八方升起來，可是換成是路克自己，他從被父母影響，只知道感情應該是一對一，讓他把心掰成好多塊分出去，他寧願不要交心。
陸宇辰笑笑：“所以現在湛海這邊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們就去蒼炎吧，那邊還有不少事情可以做，趁我還閒得很，早點到處走走比較好。辰砂現在在湛海比較安全，有荷采女王在背後支持他，我就可以安心去蒼炎辦事了。”
點點頭，路克不再說什麼，讓陸宇辰早點睡，自己繼續出去活動筋骨。此時的大街上，終於到達湛海國都的人已經連夜向治安官遞交了申請並得到允許，開始點着燈籠四處張貼秦烽的懸賞。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燈籠的光格外顯眼，能照到的範圍卻格外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