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所得, 所失
辛苦的準備工作結束之後，建國大典如期舉行。閱兵、演講、彩車，莊重又精彩的儀式讓這個新國的百姓們目不暇接。正午時分, 陸宇辰和其餘領地推薦來的術士們一起向四位神明祈願禱告, 爲新生的國度占卜祈福。
在新建的四神之殿中, 四位神明竟然同時降臨。新生天曉國被四位神明共同承認, 不過爲了證明這個國家真的可以成爲百姓們的新家園, 神明決定給予這個國家四重考驗。不過令所有人意外的是，風屬之神的考驗已經被通過了，那就是半年前新國初建時波及七國的大雪災。
剩下三重考驗將在三年之內以不同形式出現, 當天曉國的百姓們攜手度過三重考驗之後，這個國家就能完全得到神明的認可與庇佑。
完全公開的占卜與禱告讓百姓們徹底信服, 天曉開國皇帝陸宇辰宣佈大赦天下, 各領地爲休養生息, 免稅一年。普天同慶，整個國家沉浸在一片歡樂祥和的氣氛中。
入夜, 盛大的宴會便開始了。宮內擺開宴席，宮外的大街上也擺滿了流水席，美酒佳餚不停地上，來自各地的美食讓人吃得恨不得再多長几張嘴幾個胃，數目繁多又精彩不斷的節目也使宮內的各地貴賓們目不暇接。
這次宴會不僅邀請了貴賓, 也邀請了貴賓們的伴侶, 曾經是君主的領主們一般都帶了自己的正妻或者正夫, 不過風颺誰也沒帶, 而以無可動搖的同性之愛聞名天下的天曉新帝陸宇辰身旁坐着的, 則是身着一品官員禮服的江憐砂。
他們兩個人的事蹟在民間傳得很廣，所以見到兩人相伴坐在主位上時, 在座的各位貴賓並沒有覺得詫異。和幾個月前相比，兩人的氣色都已經好多了，只可惜這兩人曾經戰神與聖子的威名不復，因爲喪失了法力和武功的兩個人，現在只比尋常青年男子的體能強了一丁點兒。
不過瞧着主位的兩個人，敬酒之外互相談笑的樣子，眼神傳遞間流露的情感與默契讓其餘人羨慕不已：原來那種同性之間的感情是真的存在，堅不可摧。
酒宴過半，來賓們的注意力主要都集中在了大殿中央。舞姬們跳躍、旋轉，輕紗飛舞衣袂翩翩，眼波流轉間萬種風情流露。一曲結束，衆舞姬圍成花瓣，中心的舞姬被托起，姿勢優雅眼神靈動，宛如仙子。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自覺睜大了——當然，在座的各位都是見過許多歌舞的，之所以露出如此驚訝的表情，完全是因爲中間那舞姬端坐的花盤座上，還有一個粉嫩雪白的小娃娃。
看着那個笑得燦爛可愛的孩子，江憐砂和陸宇辰都是睜大了眼睛，繼而倒抽一口涼氣，不約而同站起來：“瑾兒！”
隨着陸宇辰和江憐砂一起出席宴會的是陸宇辰的兒子陸浩然，而江憐砂的女兒江憐瑾因爲一直和奶奶江惜月以及爺爺江桓住在一起，所以在和老爸江憐砂見過面之後，就暫時在湛海領由爺爺奶奶帶着。
早就知道女兒的精靈古怪，江憐砂又沒空照顧這小丫頭，小丫頭還粘爺爺和奶奶，無奈之下江憐砂只得先讓她留在自己父母身邊。結果江惜月一時太專注看錶演，居然給小丫頭溜了。
還是站在陸宇辰身旁負責保衛工作的虛空最先反應過來，命令舞姬們：“別動！”然後用手勢示意兩個特工部出身假扮成普通侍衛的部下上前，代替嚇得僵住的舞姬們左右托住花盤座。江憐砂和陸宇辰隨後跑到大殿中央，衆人屏息，等江憐砂小心翼翼把笑容頑皮可愛的小傢伙抱到手裡，大家纔算是鬆了一口氣。
江憐瑾今年十歲多，換算成另一個世界的孩子的年歲，差不多也就一歲出頭。在老爸懷裡，江憐瑾笑得很開心，咿咿呀呀一邊叫一邊伸手拍他老爸的臉。陸宇辰在旁邊看的磨牙，這小東西攪了宴會闖了大禍，還笑得這麼無辜可愛，簡直讓人有火也發不出來了。
伸手把江憐瑾的小手輕輕握住，陸宇辰挑眉：“吃飯也不老實，現在還欺負起你爹爹來了，瑾兒學壞了嘛。”
江憐瑾眨了眨眼睛，對着陸宇辰“啊啊”了兩聲，忽然雙臂一張把江憐砂的頭抱了個嚴嚴實實，宣告佔有權。陸宇辰哭笑不得：“好了快放開吧，乖乖回奶奶那邊吃飯去，小孩子要聽話。”
小傢伙眼珠一轉，放開手，使勁盯着老爸江憐砂滿是愛意的眼睛。後者被女兒折騰半天，一點也沒有不高興，提起來的心已經放下了，他只感嘆女兒的活潑真是讓人有點吃不消啊。
忽然，當着在座所有來賓的面，從來沒有張嘴說過一句話的江憐瑾對着江憐砂，甜甜地叫了一聲：“爹爹！”
一片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江憐砂纔有點不敢相信地問：“瑾兒……你剛纔……叫我……什麼？”江惜月和江桓是教過孫女兒說話的，只不過她一直只能發出呀呀啊啊的聲音，從來沒說過一個清晰的詞語。
女兒十分配合，笑成一朵花：“爹——爹！”
江憐砂激動得手都不穩了，女兒出生之後的十年裡，他只有少少的幾個月在她身邊。就是這樣都不會被女兒排斥，還得到了她初生的第一聲呼喚，這樣的驚喜簡直就是天賜的禮物！
陸宇辰立刻擠過來，指着自己說：“叫爸爸！”
江憐瑾望了他一眼，仍是扭頭抱着江憐砂喊爹爹，陸宇辰急了，小聲說：“快叫爸爸，爸——爸！”
小傢伙嘟嘴，“吧唧”一口啃在江憐砂臉上，不甘示弱地又喊了聲爹爹。江憐砂早就高興得魂都飄起來了，不過也沒忘幫愛人一把：“他是你爹爹的愛人，就喊爸爸吧。”
江憐瑾疑惑地瞅瞅陸宇辰，抱住江憐砂軟軟糯糯地喊：“爹爹……”
唉，再拖下去怕是下面的演出都看不成了，江憐砂有些歉意地看着陸宇辰，孩子說話要慢慢教，只可惜不能讓他體會一把被所有人認可的成爲父親的感覺了。
陸宇辰只好作罷，拍拍跟來的浩然的頭，把他抱起來，鬱悶地嘆氣：“浩然，這是你妹妹……瑾兒，這是你哥哥。”
“哥哥！”
……這不是學得很快嗎！
這下不光浩然，就連江憐砂也有些吃驚了。陸宇辰正在憤憤，江憐瑾眼睛一彎，笑容忽然帶了點狡黠的味道，於是寂靜無聲的大殿上，只聽見一個響亮亮的、嫩生生的、甜糯糯的聲音喊了一句：
“娘！”
陸宇辰頓時眼前一黑，差點栽倒。滿座譁然，勁爆的消息讓所有賓客幾乎都忘了禮數，好幾個人手裡的筷子都掉了。江憐砂果然不愧是人中龍鳳，原來天曉國天大地大他最大……陸宇辰居然是兩人中下面的那一個啊……
江懷雨在座位上看着這一家四口和諧幸福的樣子，嘴角也彎了起來。坐在他對面的風颺隔着寬闊的大殿，只覺得那笑容中埋了太多悲傷。但是稍稍一想，他就知道爲什麼。
十多年前，他在騙江懷雨喝下原本屬於秦烽的聖藥後，沒過多久就給江懷雨下了劇毒，本來準備借江懷雨的死攪亂蒼炎和湛海的關係，好趁機挑撥秦烽與辰砂，再帶走他心心念唸的那個人。結果殘留在江懷雨身體裡的聖藥竟然消了那可以讓人十死無生的劇毒的大半傷害，只是奪去了江懷雨的健康，從此廢了他的身體。
那一次他失算太多，不僅江懷雨沒死，辰砂也抱着必死的決心去聖殿奪了聖藥還給秦烽，最後把命留在了聖殿。也正是那時候，他間接促成了陸宇辰恢復記憶，算是親手把曾經屬於他的愛人推到了別人懷裡。
兩次背叛，一次毀了他愛的人，一次毀了愛他的人。陸宇辰和江憐砂的感情堅不可摧，他是決然沒有插足的餘地，而當他後知後覺在那十年間不斷憶起那個單純也愚蠢的江懷雨時，他才知道，原以爲死了的心，居然有一小塊角落是屬於那個把整顆心和健康的身體都賠慘了的人的。
在馬背上縱橫西部各部族時，他從未想過自己竟會在征途和感情上一敗塗地。甦醒的江憐砂無意中逼着他認清了他又一次的錯誤，否則以他的高傲，是斷不會主動向被他背叛過的任何人尋求重新開始的，哪怕對他曾經深愛的緋也如此。他放下身段，放下驕傲，再回首時，發現那個少年已經變了。
更加璀璨，更加剔透，蒙塵的寶石回到陽光下時，那種光彩讓他眩目。層出不窮的好點子和新奇有用的發明，再加上獨到且銳利的鑑賞能力，讓江懷雨魚躍龍門一般煥然重生。他知道，江懷雨一直在爲自己無法生育而逼得兄長差點跟陸宇辰分開而內疚；他知道，江懷雨帶了那麼多孩子回來，就是在彌補自己永遠也無法擁有孩子的遺憾；他知道，江懷雨剛纔看着外甥女和外甥的眼神，埋着無法言喻的傷痛。
風颺移開視線，把手裡剛剛滿上的酒一飲而盡，喉嚨裡刀割火燎，彷彿他剛纔吞下去的是一串火焰。他說不出話，也無話可說，他既然犯下那些罪，就該去認了那些罰。罰他，永世不得再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