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說服
第二天一早, 兩人幾乎同時醒來。視線交匯，雙手交握，體溫互暖, 曾經在兩人心底最期盼的那一個清晨, 終於來臨。
誰也捨不得說話, 默默以掌心的相貼傳遞暖意。有人說, 想觀察一個人是否幸福, 就要看清晨夢醒時他的表情。這樣互相看着，這樣互相暖着，這樣互相笑着, 幸福的感覺滿滿包圍了兩人。
他們都有很多話想跟對方說，卻不知從何說起, 直到一聲輕微的“咕嚕嚕”傳出, 江憐砂愣了愣, 看着微微紅了臉的愛人露出瞭然的笑容。陸宇辰歸來心切，從昨天餓到今天, 胃都抗議了。咳嗽一下，陸宇辰準備喊人送飯，畢竟聊天之前還是得解決一下肚子問題。
“我去喊。”江憐砂笑眯眯地撐起身體，“你先躺……”話音未落，感覺頭髮被什麼勾住, 一陣輕微的疼痛感從頭上傳來。他是重傷員, 一時不防手上就軟了軟, 跌下去整個人都趴在陸宇辰胸前。陸宇辰現在同樣是個半殘, 給這一壓嗆了半口空氣, 忍不住又咳嗽了幾下。
江憐砂趕緊起身，這次注意了一下, 頭倒是沒怎麼動，所以並沒有再被扯回去。陸宇辰順過氣來，見他的頭髮似乎被什麼拉住了，伸手想幫他解，可一擡手，就發現自己手腕上繫了一道紅繩，而且順着他的動作，江憐砂之前與他交握的那隻手也給拉了出來——手腕上同樣繫着紅繩，兩頭相連。
兩人對着眼前的情景呆愣了好一會兒，傻傻地互相看着，然後同時想起什麼：“你……”陸宇辰這時也看清楚了，愛人的頭髮其實有一縷跟自己的一縷頭髮綁在了一起，而他們的手腕則被一根紅線連——完全就是某種特殊儀式的結果。
作案人員一江憐砂抿着嘴看兩人系在一起的頭髮，臉上的緋色明顯加深了些：“這是……我昨天晚上醒了一次，想了很多，也不知怎麼的就係上了……結果起來的時候忘了這個……”
作案人員二陸宇辰不滿：“什麼‘不知怎麼的’？這根紅線就是我故意繫上的！”
江憐砂看着紅線，目光溫柔：“我更正，我昨天晚上想着，我們經過那麼多波折才這樣好好地在一起，所以情不自禁。”
陸宇辰心滿意足：“我路上就琢磨着，這次肯定要好好把你跟我捆在一起，說什麼也不放了。”
江憐砂爲兩人不約而同的幼稚行爲失笑：“多大的兩個人了……而且好像我們都弄錯了。”指指手上的紅線，“傳說中這個是系在腳腕上的，不是手腕呢。”
陸宇辰挑眉：“那頭髮呢？”
江憐砂保持着彎腰的姿勢有點累，索性躺下：“愛妃，爲夫累了。結髮與紅線都是男女之間的事，爲夫弄錯其一，實在有愧於師長。”
陸宇辰眨了眨眼睛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狡猾的愛人佔了口頭便宜，磨着牙瞪着眼，十足的報復架勢。但憋了一會兒，他還是扭頭衝外面喊：“來人！送飯！”不吃飽實在是沒力氣辦事，尤其現在兩個人還是重傷患！
結果一聲喊完外面呼啦啦涌進來一大羣人，大夫們纔不管什麼小倆口的夫夫情趣，拆了紅線解了頭髮就把兩個人分開從頭到腳狠狠檢查了一遍。
終於被折騰完畢時，兩人真真是擠不出來一絲力氣吃飯了，於是沈翩鴻照顧陸宇辰，琉影照顧江憐砂，分開餵飯。
清粥小菜和名貴藥湯裝了一肚子，兩個人脫力地躺回牀上。確認了他們兩個的平安，原來擠得水泄不通的牀邊也空出不少地方，有事要忙的其他人安下心來回去繼續忙了，沒事的江桓便留下來與二人聊天。
與江憐砂相比，一同承擔了天劫的江桓恢復情況很好。看着兒子好端端在自己面前，他感慨萬千：“平安就好，你這傻孩子……”轉向陸宇辰，江桓感激地說，“陛下，多虧了您……”
陸宇辰笑着搖頭：“我沒有大礙，只要他能平安，就比什麼都好。而且伯父，咱們都是一家人了，千萬別這麼客氣。”
比起陸宇辰的開放和直白，江桓顯然有點沒反應過來：“一……一家人？”
“四國已經統一，我們自然是一家人了。”陸宇辰很坦白，語氣誠懇，“之前因爲太過掛念小砂，我對伯母不太禮貌，還請伯父轉達一下我的歉意，改日我一定登門道歉。”
江桓一直臥牀休養，今天也是聽說兒子醒了才匆匆趕來，在這之前，沒有人告訴他外面的時局變動，他自然並不知道湛海已經成爲歷史。
與此相比，很快明白陸宇辰做了什麼的江憐砂只是微微嘆了口氣，有些黯然。在湛海生活了那麼多年，爲這個災禍連連的國家付出了那麼多，到今天這個國家居然不存在了，無論他的觀念受到另一個世界的多大影響，心裡的失落終究不會改變。
“你……你把湛海……”江桓驚訝之極，說話都有些不連貫，“惜月她……”
陸宇辰趕緊示意好友去拿東西，沈翩鴻瞭然，取來早就準備好的盒子打開。三份蓋有三國玉璽的讓位詔書平鋪在牀桌上，看着這些，周圍的幾人心裡百轉千回。
“蒼炎、空嵐和湛海的君主都已經寫下了讓位詔書，”沈翩鴻代替陸宇辰解釋，“所以現在，四國已經合併了。”
“怎麼會？惜月她……湛海這麼多年……”江桓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讓伯母寫下詔書的最終理由還是伯父您與小砂的平安。”陸宇辰回想當日的一切，手不自覺握緊一旁愛人的手，“湛海祭司長沒有對她說實話，所以她並不知道這次天災的實際範圍是七國，還下聖旨讓小砂替空嵐承擔這一切。我將事實如實相告，她不忍看着您與小砂赴死，便最終寫下讓位詔書。至此再無湛海聖子，自然也就不該再有‘聖子能承擔一半天劫’之說。但是……”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舉行向四位神明正式相告四國合併的儀式，江憐砂依舊有聖子的能力，並且趕在他攔住自己之前進了空嵐神殿。
事實上，若不是江憐砂和江桓承擔了七國的天災，爲陸宇辰和其他幾個小國的政府爭取到了時間去調運物資並安排救助災民，此次劫難不知會害死多少百姓。縱使陸宇辰最終和平統一了四個大國，也會有許多諸如“統一之後降暴雪乃神明之怒”等等絕對不利的留言傳開，這些對於新生的統一國度，無疑是可怕的打擊。
“請您原諒我的魯莽，也請您理解我，對於每一位新生國度的百姓，我必定會有一個交代。”
江桓還是一時無法接受湛海沒了的事實，神情有些恍惚。一直沉默的江憐砂忽然開口說：“父聖，等過一段時間我們都好些了，就啓程回去吧，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直接問大家。”
沈翩鴻也接過話：“陛下他們還需要好好休息，殿下您也沒有完全恢復，請殿下改日再來，我們一定好好招待您。”
轉眼，偌大的寢殿裡只剩下陸宇辰和江憐砂兩人。陸宇辰的手一直沒有放開，固執地握着，兩人之間一陣靜默，只有銅爐裡火焰燃燒的輕微聲響讓人保持着清醒。
過了一陣，江憐砂並未說什麼，而是握緊了陸宇辰的手，後者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握着愛人的手同樣用力。
“這些年，我們明着打仗，你們暗裡打仗。”江憐砂向後靠在牀頭，另一隻手摩挲着牀桌上屬於湛海的那份讓位詔書，“想不到我把湛海內部改組了那麼多，重要的情報還是落到了你們手裡。”
“你能接觸到的重要情報畢竟有限，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湛海內部錯漏太多，才讓我鑽了空子。”
早年蒼炎國內戰時，陸宇辰就展現了作爲漁翁的絕佳手腕。他走官場和表兄的暗路，掌握了蒼炎的許多情報。那時蒼炎兩位皇子爲了奪位，把國內重要經濟命脈與大大小小的國家換取了許多的戰爭物資。當然，他們的算盤打得很精，只要能坐上皇位，逐步收回那些見不得人的契約，以後蒼炎國照樣能蓬勃發展，只可惜他們前腳換出去的採礦權、水運權，後腳就被陸宇辰施展各種手段弄到了手裡，最終是他們自己親手將蒼炎掏空，拱手送到曉光那隻成了精的狐狸那兒。
陸宇辰在另一個世界裡，從小接觸各種各樣上不了檯面的情報。他經商的手段和對信息資源的充分利用，在那個世界的地下領域簡直無人不知。而在他原本出生和成長的這個世界裡，他又擁有極爲廣闊的人脈和與生俱來的權勢支撐。可以說從江憐砂帶着全部的記憶在這個世界甦醒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如果有朝一日天下一統，那麼最終做到這件事的必定是他那個掌握了先天后天無數優勢條件的愛人。
自然也是從那時起，他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蒼炎被曉光和平吞併的內幕，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所以明裡暗裡也提醒過江惜月許多次。只能說陸宇辰此人在愛情之外的任何一面都太精明，故技重施，居然還能成功。面對鮮花與利劍的誘惑和逼迫，又牽掛丈夫與兒子的安危，再加上國家爲戰爭付出了太多，經不起動盪，江惜月終歸自己走進了陸宇辰的網。
“我都明白……”江憐砂一聲嘆息，“我只是捨不得湛海……能夠不起戰火奪取天下，你已經做得足夠好、足夠多了。歷史的走向本來如此，我看得開。”
陸宇辰默默把愛人攬進懷裡，及至此時，他才真正放下了心頭所有的不安。
“既然我被你撤了職，現在就是無工作無收入無保險三無社會閒散人員……”
陸宇辰聽了這話，磨了磨牙，一口啃在他頸上：“放你假你都不要！”
“閒不住。”江憐砂安撫地拍拍他的背，“現在好好休息一下，有我能做的事就交給我吧。等我們都好了，需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