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新生
這麼近距離地看那跪了一地的男女老少, 更是極度震撼。江憐砂快步走過去,彎腰想扶起一位老人,卻因爲自己也沒力氣而跪了下來。面對着冒雪跋涉數里路來到這裡就爲了看自己一眼的長者, 江憐砂忍不住哽咽:“天這麼冷……您怎麼能這樣……快起來, 請快起來吧!”
這些百姓一看就知道就走了不少的路, 褲腳都是灰黃色的雪泥。有些用來推老人的單輪扶車就掌在漢子們手中, 而這位老人顯然是下地有一會兒了, 她身後黑紅臉龐的漢子推的扶車上已經有些許雪粒。
聽說江桓、江憐砂和陸宇辰都醒了,百姓們互相傳着,離得近的十里八鄉的老老少少互相扶着往廣興城趕。他們能分善惡, 他們曉得公理,他們知道, 能夠在這場天災裡活下去, 究竟是誰舍了命在幫助他們!
老人家被江憐砂這一跪嚇住了, 旁邊她的家人們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出現在傳說中的聖子居然對他們家的老人下跪,這已經超出了他們可以反應的範圍。
就在兩邊都安靜的時候, 得到通知的江桓也被顧夜崢帶着趕到了。見到爲大家承擔了一半天災的另一位聖子,人羣又是一陣騷動,許多人再次伏身跪拜。江桓愣了一下,緊接着快步走上去,向兒子扶着的老人家彎腰致禮, 然後把她小心翼翼地扶了起來, 用自己的衣袖掃開扶車上的雪, 再攙着她坐下。
轉身, 他纔將沒什麼力氣自己站起來的兒子也扶起來, 輕輕攬過他的肩膀,用自己的身體支撐他站着。
承擔天災——做這些本就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是他們最根本的責任!他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情,可是這些百姓沒有忘了他們!父子二人心裡都是說不盡的感動與小小的自豪。
同樣被眼前的情景感動得心口發熱,陸宇辰走到愛人身旁,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按在胸前,對着看到他們下來而漸漸安靜的人羣,深深地鞠了一躬。
站起來後,他環視一圈,眼眶也紅了。他的聲音不大,可是在安靜的人羣中,傳得很開:“各位父老鄉親們,幫助你們的不是我們,而是千千萬萬與你們一樣的人!你們吃的飯,是他們一口口省下來的!你們穿的衣,是她們一針針縫起來的!你們住的房子、喝的湯藥、點的柴火,都是你們那些當兵的父親兒子兄弟們——一間間修好、一樣樣扛去的!面對災禍,我們就是這樣同心協力一起走過來的!看看你們周圍,大家同樣都是父母生養的吃着糧食長大的人!今天你們不能跪我和他,因爲功勞都是大家的!是大家團結起來克服了災禍,是你們——救了自己!”
調整了一下呼吸,陸宇辰再次鞠躬:“既然我們度過了這重考驗,就一定可以戰勝接下來的任何困難!馬上開春又是一個好年頭,還有重建家園的事情等我們去做呢!能活下來的大家都不容易,一定要保重自己!天冷了,大家身體要緊,別跪了,請快起來吧!”
百姓們也看到他們三個還是一臉病容,不能吹太久冷風,便陸續站起來,組成人潮從二人面前走過。每個走過的人都會對兩人說幾句話,老年人絮絮叨叨的叮囑、被父母抱着的孩子有樣學樣奶聲奶氣的祝福和更多人的感謝,讓門前的兩人心裡無限溫暖,更加堅定了要好好向這個新生國家負責的念頭。
待人潮散去,三人暫別,陸宇辰和江憐砂重新回到寢殿,皆是若有所思一語不發。相顧無言坐了一會兒,陸宇辰擡頭看着愛人,發覺了他動作的江憐砂同樣擡起頭看過去,兩人都從對方眼中讀到了同樣的意思。
“新國建立之事不宜再拖。”
“嗯,我已經考慮好了,三日後我們便啓程,目的地是曉光南邊的一座大城市崇嶺,那裡有我父皇的一座離宮,地理上在四大國交匯點的附近。我請人看過風水地勢,那裡很適合成爲中心地域,所以打算把那裡定做首都。”伸手握住愛人的手,陸宇辰嘴角彎出自信的弧度,“我們一起來建立一個嶄新的國度吧。”
爲了辦好建國的事,江憐砂和陸宇辰連春節都是在路上度過的。翻修崇嶺離宮的工作自有人在辦,當一行人到達崇嶺時,一座新的皇宮已經建好了。
與四國原來皇帝的皇宮相比,這座由離宮改建的皇宮佔地面積小得有點慘不忍睹,但是陸宇辰顯然很滿意,批語爲“過大的佔地面積不利於辦公,濃縮的纔是精華”。離宮裡自然是沒有什麼傳統皇宮裡嬪妃所住的後宮的,也省了大部分的開支,反正他陸宇辰這輩子只要一個江憐砂,兩人一座寢殿就足以解決住所問題。
在公事上面,陸宇辰一切都好商量,但對於他的後宮問題,他的態度就是——誰也別想了,他身邊有人。
次年五月,由原來的湛海、蒼炎、空嵐、曉光四大國以及隨後陸續加入其他十幾個小國所組成的新國度正式成立,新國國名“天曉”,國都“天京”。
各國原來的國君留任領主,負責地方行政,所有地方官員暫時留任本職,中央官員按照品級和政績把相關資料上交吏部等待安排,所有軍隊統一編制。從天曉帝陸宇辰往下,宰相沈翩鴻,御史大夫江憐砂,太尉是過去曉光國的大將軍陳旭。統一之後的新國家規定車同軌、書同文,法律至高,上責王侯下責平民。在新上任的這批官員以及普通百姓的共同努力之下,人民生活和國家機關運作已經慢慢步入正軌。
五月十日,開國大典就將正式舉行,各領地的領主紛紛前來拜見新帝,都城天京熱鬧非凡。
陸宇辰作爲天曉新帝,有一大堆事情要忙,相比之下大慶之前的這幾日江憐砂倒是得了不少空閒。江惜月作爲湛海領主,與其他幾個國家的原君主一樣,忙着跟陸宇辰商討領地事宜,於是江桓和江懷雨便趁着他休息,把他約着出門散心了。
江憐砂便裝出門,來到約定的酒樓下時,他還沒來得及仔細看,頭頂上就傳來久違的熟悉的聲音:“哥,這裡!”
擡頭看到弟弟朝氣蓬勃的樣子,江憐砂不由得微微一笑。他還記得十年前黯然離去的少年那略帶迷茫和倔強的背影,如今那個少年已經成長許多,作爲兄長他深感安慰。
江懷雨要了雅間,歡快地把好久不見的兄長迎進去。近距離觀察他,江憐砂才發現他好像長高了,以往是純然的少年模樣,現在更偏向一個俊秀青年。
與江氏父子在一起的還有十年前陪伴江懷雨一同出門遠遊的湛海前侍衛長項容。江憐砂入座後聽着弟弟一口一個“項大哥”叫得比叫他還熱情,心裡不知怎麼的有點兒嫉妒項容。畢竟,在懷雨身心俱損之後死心塌地陪着這個少年十年之久的人,不是他這個親兄長,而是項容。
“哥,我這次跟着爹孃過來,就暫時不打算回去了,天京這裡比我想象的要好的多,我想留下來,做一些事情!”
江憐砂細細地把一塊魚肉剔去長刺,夾到父親碗裡,聞言看着弟弟:“想留下來?好是好……但我怕是走不開的,爹孃讓誰照顧呢?”
江桓不等二兒子說話,主動開了口:“憐砂,不必了,我們這次來就是想把懷雨和瑾兒都交給你。瑾兒畢竟是你的孩子,與我們這樣的老人待在一起總歸不如與你在一起,反正熙荷城離天京也只有兩三日的路程,我們常來看看瑾兒便好。”
“如此……也好。”江憐砂點點頭,“那麼懷雨,你想留在天京做什麼?”
江懷雨興致勃勃地遞了一張單子過來,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東西。江憐砂迅速看完,很是吃驚:“你遊歷這幾年,居然弄出這麼多東西?等等……還撿了一百二十多個無家可歸的孩子?”
江懷雨頗爲得意:“這些發明都是很實用的,正好陛下那麼開明,有他支持推廣,不愁不能造福於民!”說到這裡他頓了頓,眼睛笑得彎如月鉤,“哥,你仔細看看,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江憐砂於是又回去掃了兩眼,視線猛然頓住,聲音不自覺上揚:“這是……鋼筆?!”他帶着前生的記憶,所以看到熟悉的墨跡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要知道在這個世界,可是連鉛筆都沒有出現的!
“不光是鋼筆,你手上拿的紙也是經過改良的,硬筆寫起來速度比毛筆略高,對於提高效率很有幫助吧。我想等以後有條件了再慢慢開發好的書寫工具!啊……這時候就無限懷念電腦了。”爲兄長的反應而喜不自禁的江懷雨支着下巴一一數着,“我看了很多書,也到湛海工部裡待了一陣子,等這次天曉科舉開考,我就去拼一把!嘿嘿……我瞄上工部的職位很久了!”
江憐砂對於弟弟的飛速成長几乎有些不知所措,這是他的親弟弟,是他血脈相連的手足。那個曾經飛揚跋扈任性懵懂的小小少年,已經足夠讓他刮目相看了。
“啊,對了,我們這幾次旅行帶回來的那些孩子們,我想讓他們在天京有個家。嘻嘻,哥你可別看我現在穿得不怎麼樣,我一路上淘到不少寶貝,那些流傳出去的古器玉石都價值連城,現在賣了那些東西,我已經在天京城東蓋了一個大院子,項容的娘和妹妹也都住在那兒,幫忙照看孩子們呢!”
“懷雨……”
正說得興高采烈的江懷雨忽然被兄長出聲打斷,有些不明白地看過去。江憐砂擡起手,本來想和過去一樣把弟弟抱着,忽而想起弟弟已經是個敢於獨當一面的人,改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好樣的!五日後的晚宴時可別忘了好好表現一下,聽說你弄了幾個新奇發明來展示,這次可就不止我一個人會對你刮目相看了!”
江懷雨聽了,神色不是江憐砂所預料的欣喜,而是慢慢斂了喜悅,眉目間染上疲憊與傷痛。坐直身體,他看着江憐砂問:“他也會去吧?”
“他”?江憐砂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弟弟說的是誰。剛纔瞧見他喜悅的模樣,江憐砂幾乎要忘了,他曾經在那個人身邊受到了怎樣的傷害與背叛。
宴席一時安靜得有些沉悶。項容擔心地看着江懷雨,伸手按住他的肩膀,像是在給他輸送勇氣和力量,動作很自然流暢,因爲以前,他曾經無數次這樣安慰過這個瀕臨破碎的少年。
沉默了好一會兒,江懷雨緩緩握緊拳,重新正視了江憐砂的眼睛:“我會去的,我一定會好好表現。我……”深吸一口氣,他目光清亮:“我要證明——我沒有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