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雛鳥離巢
龍王玉是湛海的珍寶，質地這麼好的難得一見，即使是聖子，也只有在儀式的時候可以佩戴那塊國寶，這一塊雖然比不得國寶，也是非常難得的寶物了。江憐砂把龍王玉推回去：“這個你拿着吧，哥哥有一塊，你不是一直很想要？”
江懷雨搖搖頭，忽然撲到兄長懷裡，聲音有些哽咽：“哥……對不起……我以前……很討厭……”
唉，這小孩現在怎麼糾結起這些陳年舊事來了？江憐砂抱着他，拍撫着他的背安慰：“好了好了，都是過去的事情了還提什麼，哥哥一點也沒有討厭你。”
“以後就拜託哥哥……照顧好母皇陛下……”江懷雨抽噎着放開兄長，把龍王玉硬是按在他手裡，用紅通通的眼睛直視着他的眼睛，“我要離開王宮自己出去走走……”
他說的是“我要”而不是“我想”，顯然是已經下了決心。江憐砂的表情嚴肅起來，而江懷雨依然直視着他，毫不退縮。
“……也好。”被江懷雨眼中的堅決打動，江憐砂嘆口氣答應下來，“你與母皇陛下可商量過？就這麼一個人出門嗎？”
江懷雨搖搖頭：“母皇陛下沒有反對……我想學着自己照顧自己，哥哥……以前真的很對不起……而且……而且我……”猛然想起母皇叮囑過他的事情，他收住後面的話，握緊了拳。
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累贅……從小除了惹禍生事，就沒有一點貢獻……總是嫉妒着兄長的名望，一心想得到聖子的地位，卻沒有像樣的能力，甚至因爲自大，生生害了兄長，把湛海的盾推到了另一個世界，徒留孤獨的母皇獨力支撐着一個國家，也將湛海百姓們原本應該富足美好的生活破壞了！他的罪過，即使是斬首十次也難以贖清……
湛海近百年的低迷期、母皇與神明交換的幾百年壽命、那些被他的過錯牽連的無辜的湛海人民……還有，與曉光儲君那麼相愛卻不得不面對即將到來的殘酷現實的兄長……江懷雨深深吸進一口氣，突然站起來，撲通一聲跪在兄長面前！
江憐砂被嚇了一跳，急忙伸手去扶：“這是幹什麼？！快起來！”
江懷雨不管不顧狠狠一下子磕到地上，一聲悶響讓江憐砂的頭都隱隱疼起來：“哥……我……我明天就走，不做一個對湛海有用的人……我不會回來！”
到底是江憐砂力氣大，一把將額頭紅成一片的弟弟拎起來按到椅子上，轉頭對外面喚道：“快請王太醫來看看——對了再讓項容來一趟。”
江懷雨一陣暈暈乎乎，緩了緩勉強清醒一點，奇怪地問：“項容？好熟……”
江憐砂把涼了的茶水倒在手心裡，甩了甩，把手輕輕覆在弟弟額頭上：“他是你以前的侍衛長，哥哥本來打算讓他跟着到軍中去歷練一下，不過既然你要出遠門，讓他跟着你也好。他武藝高強沒錯，卻並不是爲將的好材料。”
“哦……他跟着……”江懷雨頭暈，索性把整個人的重量都放在兄長身上，“可是他不是很討厭我嗎……總是添麻煩……”
江憐砂把手拿開一點看了看，弟弟的額頭上依然紅得嚇人，又嘆了口氣，重複剛纔的動作：“他跟着你是在工作，他應該可以保護你的安全，而且以前你身邊的人裡面，也只有他對你是最瞭解的。他陪着你，哥哥才放心。何況你已經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以後也會跟他好好相處吧，如果要改變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努力試試從他開始怎麼樣？”
江懷雨沉默，然後慢慢點了點頭。
前侍衛長項容比王太醫還早到一步，不過他聽說太醫要來而且江憐砂有事找他詳談，很盡忠職守地站到門口去了。太醫來看了看江懷雨，開了點活血化瘀的藥。不過江憐砂請他來並不是治這點小事情，而是請太醫細細列出在外遊歷需要常備的藥材清單和一些醫藥常識，作爲給江懷雨出門之前的準備。
太醫領命下去了，前侍衛長項容後腳進門。見到以前侍奉多年的江懷雨，他還是很有禮貌地問好：“微臣拜見聖子殿下、懷雨王爺。”
江懷雨想起自己以前總是欺負他，一雙兔子眼盯着對方的腳，低頭道歉：“以前……我很抱歉……總是讓你爲難……”
項容啞了，江懷雨居然道歉？！今天的太陽莫非是從北方升起來的？！因爲詫異，現在本該說“不用在意”的項容只知道張着嘴看着江懷雨發愣。
知道自己給別人的印象太壞，即使道歉別人也不會接受，江懷雨的頭幾乎低到桌面上去：“是……是我太不懂事……請……請……”
江憐砂看出項容的想法了，江懷雨以前任性是任性，不過本性並不壞，項容並不是討厭他，只是對他製造麻煩的能力很苦惱。當然，現在懷雨突然改變，除了知道江懷雨身爲楚延時是多麼乖巧懂事的他，估計誰一時都接受不了。
瞪眼看了江懷雨半天，項容總算把嘴合上了，看看江憐砂又看看前效忠對象，滿臉莫名其妙：“殿下……這……”
江憐砂總結：“懷雨想出門歷練，你以前一直在懷雨身邊，所以憐砂想拜託你，繼續在懷雨身邊保護他。現在他對過去做過的那些事情很愧疚，希望你能原諒他。懷雨？”
江懷雨趕忙小雞啄米一樣點頭：“項容，對不起，我會好好學，你交我習武好不好？”還是和老侍衛比較熟，他不知不覺用上了有點耍賴的語氣。
江憐砂驚訝：“你想習武？”
項容總算稍微反應過來了，仔細把江懷雨看了一遍，搖頭道：“懷雨王爺不適合習武。”
“強身健體倒是沒問題，不過要想學一身在江湖行走的本事恐怕不太現實。”江憐砂拍拍弟弟的肩膀，“如此說來，項容可是願意保護懷雨了？”
項容也算是看着江懷雨長大的，在江懷雨一臉期待面前又怎麼會忍心拒絕：“殿下所託，微臣自當全力以赴，微臣在王爺即在，微臣願捨身護王爺周全。”
江憐砂緩緩點頭，然後雙手按住弟弟的肩，語氣嚴肅起來：“那麼憐砂便將懷雨託付給你。出門在外，有三點你們都要記住：第一，切記不可主動挑事，一旦離開王宮，你便暫時不是懷雨王爺，項容也暫時不是三品帶刀侍衛長，用普通人行事的方法去爲人處事，除非有損害我湛海國威的事情發生，否則不能讓人知道你們的身份。
“第二，懷雨不懂事，沒怎麼出過門，比起他來，項容你曾經在外遊歷多年，所以在一切和兩個人都有關的事情上面，項容做主。在私事上懷雨也要儘量考慮項容，他是在照顧你，不是在服侍你。
“第三……”用力抱住即將離巢的雛鳥，江憐砂輕輕用臉頰蹭蹭弟弟的腦袋，“憐砂會將湛海暗部的聯絡方法告知你們，一個月內至少要向王宮裡傳一次消息，讓母皇陛下知道你們還好。出門在外，好好照顧自己，不管是轉換心情也好，學習本領也好，既然決心要改變，就大膽謹慎地去做吧。”
江懷雨聽到最後一句話，眼圈又紅了：“哥……”
放開弟弟，江憐砂對項容承諾：“你的母親和妹妹，憐砂會派人好好照顧的，這段時間懷雨就麻煩你了。”
幾日後，湛海國懷雨王爺被女王陛下委以重任，秘密派出去考察各地情況的消息在朝上流傳，一時各地官場風氣好了許多。
郊外，江憐砂和弟弟一路聊着走到了路的轉角，前面就是通往湛海繁華的沿海城市嶼洲的路。江懷雨這幾天死記硬背啃下了江憐砂塞給他的好幾本利於出行的書。拜前生楚軒在家給楚延授課多年的底子所賜，江懷雨居然在嚴格的江憐砂那裡過關了，抱着厚厚的書，他特別有成就感。
江惜月不便出門，陸宇辰忙着去接他的曉光使團不在熙荷城，而且江懷雨出行要低調，所以今天給江懷雨和項容送行的只有江憐砂一個人。把馬匹的繮繩像交接成年儀式的權杖一般，鄭重地交到弟弟手裡，江憐砂的眼裡也有微微的水光閃動。
“我走了。”與幾日前相比，今日一身清爽便裝的江懷雨看上去精神許多，不再是懷雨王爺那標準紈絝子弟的形象，“哥，你們在宮裡也要好好過，不管是你還是母皇，記得好好休息，不要太累。”
江憐砂揉了揉他的頭髮：“知道關心哥哥了，唉……要是現在又電腦和視頻就方便了。”旁邊的項容對着外來語頂了一頭問號。
江懷雨本來想哭，現在卻忍不住笑出來：“哪裡會發展這麼快！就算我們一起努力，也要好久才能讓湛海發展到那種程度吧。”
“哥哥學文出身，對電腦專業知識的瞭解基本爲零，這個重任只有交給你了。”提到前生的事情，江憐砂頗有些感嘆，作爲稀有物種文科男生，他很有專業素質地對理科的東西頭疼不已。和他不同，楚延倒是很喜歡抱着他的高中物理課本看，要是江懷雨仔細鑽研，說不準能成爲未來的發明家。
握着繮繩，江懷雨撲過去狠狠抱了江憐砂一下：“我要做一個對湛海有用的人！等我回來幫你們，哥……我……我走了！”說完他很快放手，轉身上馬，頭也不回地策馬飛奔。項容沒想到他說走就走，也趕忙翻身上馬，匆匆對江憐砂說了句“殿下再見”就急忙跟過去，兩個身影漸漸消失在飛揚的塵土中。
江憐砂站在路的轉角，直到看不到那兩個身影才收回目光，然後轉頭遙遙看着朝陽下的熙荷城。沐浴金光的城市在鳥鳴聲中甦醒，雲霞暈染天空，這一刻，他深愛的這個國家的心臟開始生機勃勃地跳動。
可惜無人陪他看天曉，在心裡充滿了對新的一天的期待的時候，有一個角落卻在小聲地叫着寂寞。
雙手背在身後，江憐砂站得筆直，迎着陽光，一字一句地重複着自己曾經在聖壇上的誓言：
“從今以後，我不再是自己，這裡站着的，是湛海聖子江憐砂……只是憐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