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耶律延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奉先,你說什麼?”
“陛下,咱們中了趙佶的圈套!”蕭奉先跺了跺腳,“他根本沒想和咱們議和,是在矇蔽咱們,還趁機奪取了燕京城!”
“消息可靠嗎?”
“可靠!臣親自問的話。還有駐守定州的南院大王蕭德里斯寫的奏章,請陛下過目!”
耶律延禧抖着手接過奏章,看了一遍。千真萬確啊!真的是蕭德里斯的那手顏體書法。
“燕京,燕京……”耶律延禧眼前一黑,嗓子口一甜,差點就是一口老血噴出來了。
“陛下,陛下,您可要挺住!”看到耶律延禧身子搖了搖,蕭奉先連忙上前攙扶。
耶律延禧到底有個好身板,咬着牙齒又穩住了身體,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又哈哈大笑起來,把蕭奉先嚇了一跳。還以爲耶律延禧受不了刺激發瘋了!
“好一個趙佶!”耶律延禧咬牙道,“花了五百萬緡設了個圈套,他也真捨得!”
其實趙佶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已經完成了收復燕地的偉業……不過耶律延禧卻以爲自己是被趙佶誑騙,心中的怒火怎麼也抑制不住了。
“陛下……咱們怎麼辦?”蕭奉先都快哭起來了,半個時辰前他還以爲大遼國的太平盛世就在眼前了。
可是現在,一下子掉進冰窟窿了。
燕京沒有了,大契丹在草原上,在白山黑水間的威信立馬就會掃地。
各路英豪,可就要揭竿而起了!
“奉先,這事兒還有別人知道嗎?”耶律延禧忽然問。
“就只有臣和幾個心腹知曉,”蕭奉先一指兩個死人,“臣殺他們就是爲了滅口!”
“做得好!”耶律延禧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這回……朕和他們拼了!”
“拼?和誰?”
耶律延禧吼道:“當然是高俅!
你趕緊去召集諸將,朕要佈置決戰!明晨全軍出動,同高俅決一死戰!”
“陛下,真要打高俅?”蕭奉先吸了口涼氣兒。
高俅可是大宋第一名帥啊!
“就是高俅!”耶律延禧咬咬牙,“不打垮高俅,我等只怕連山北都回不去了!”
耶律延禧真的要拼命了。他根本不知道是大宋的亂臣賊子武好古用“真理”把析津府城給轟開的,還以爲是成吉思皇帝趙佶在佈置一切,設了一個可以一舉滅亡大遼國的陷阱呢!
現在燕京已失,高俅又統軍數萬立寨淇水。在耶律延禧看來,如果不拼盡全力打敗高俅,而是被高俅糾纏在河邊西路,那麼等到燕地失陷的消息在軍中傳遍了,恐怕真的連家都回不去了。
……
大宋大觀三年十月二十八日,凌晨。
這個時候,在黎陽大營中,大遼天子正豁出老本在犒賞三軍——拼命啊!要是輸了就沒命了,大遼國肯定要要滅亡了,還要錢有什麼用?自然要多拿點出來犒賞將士了。上百萬緡的錢財絹帛金銀被拿了出來,跟隨耶律延禧南征的將士人人有份,最不值錢的漢軍京州兵也有兩緡銅錢到手。
這可是從來都不曾有過的重賞啊!十萬南征將士,自然人人歡騰,山呼萬歲之聲,一直傳到了二十里外的宋軍淇水大營。
而此時夾着淇水立寨的宋營之中,卻還是一片安安靜靜,沒有半點大戰在即時候的緊張。
高俅所率的四萬大軍在淇水已經駐紮了一段時間,不過並沒有抵近遼人在黎陽的大營求戰,只是遠遠的對峙。
剛開始的時候,倒是人人摩拳擦掌,準備和遼人決一死戰。可是統軍的高俅卻沒有一點求戰的意思。連遊騎硬探也沒放得太遠,只是在營盤周圍遮護。
又過了一段時間,宋遼議和的消息在軍中不脛而走。說什麼要賠500萬緡,還有把歲幣增加一倍,達到100萬緡!傳得有鼻子有眼的。起初大傢伙還不大相信,當今天子是雄主聖君,怎麼會輕易議和?
而且遼主耶律延禧擺明是孤軍深入,河北東路那邊還有武節帥的數萬大軍在威脅燕京,他怎麼可能在黃河邊上久留?
至於要在黃河冰封后渡河威脅開封府云云的,在作戰經驗豐富的靈州軍軍官們聽來也是無稽之談。
淇河大營這邊雖然只有四萬人。但是在黎陽、臨河、內黃三座城堡中還各有一將新軍,都是戰鬥力不俗的開封模範新軍啊。四處的兵馬總和有六萬六七千人之多。
也不說列陣而戰,就是一路尾隨遼軍,也夠他們受的了。
而開封府城中還有一將新軍和十餘萬的舊禁軍。雖然不能出城決戰,但是保住開封城池不失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如果遼軍真的過河了,那麼高太尉就能匯合起六萬六七千人的大軍,一路尾隨其後。可別以爲遼人都是騎兵就能把以步兵爲主的宋軍給甩了。高俅手中的六萬幾千人不是新軍就是相州團練,都是年輕力壯能走路的。只要不花太多時間結硬寨,一天走個六七十里也不是不可能的。
反觀遼軍,雖然以騎兵爲主,但是現在不是秋天馬匹肥壯的時候,而是冬天馬瘦毛長的季節。行軍途中是很難給馬匹找到充足的食物的,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好事兒可不存在。如果不注意節省馬力,耶律延禧的騎兵很快會變成步兵的!
所以大家本來是不相信會議和的,直到大批的金銀銅錢絹帛運到高俅的淇水大營中。然後再送往契丹人在黎陽的大營,這下大家才知道朝廷真的向遼人求和了。
這下原本高昂的士氣便一落千丈,也沒有誰認真備戰,仔細布防了,連原本用來遮護大營的騎兵,也都收了回來,扔到了淇河西岸的營壘之中——都已經議和了,再派出那麼多的遊騎硬探做什麼?萬一誤傷了契丹大爺算誰的?
相州通判,同知相州團練事,朝散郎宗澤,這幾日有點失眠,天還沒亮就起了牀,帶着幾個親隨在淇河東岸的相軍營寨中巡視。一邊巡視,一邊也忍不住嘆息。
和東岸的靈州軍相比,立營於淇河東岸的相軍因爲是團練,在得知了議和消息後,人心浮動的就更厲害了。靈州軍的士兵都是授田府兵,在靈州都有幾十畝到二百畝(如果拿水田就只有六七十畝,拿旱田有二百畝)的土地,而且不用繳納兩稅和免役錢,這次出兵中原還能拿到額外的獎賞,總是不錯的。
而相州軍都是團練,沒有分田,拿多少錢也沒個定數。之前軍情緊急,河北轉運使紀憶花錢也大方,團練軍的將士都拿了不少,訓練行軍也有力氣。可是現在議和已成,朝廷用不着相軍了,還會發錢給大傢伙嗎?
之前的洹水大戰中,相州男兒死傷慘重,而撫卹還沒有發下來,也不知道會不會賴賬?
另外,因爲訓練作戰,大傢伙家裡的農事都耽誤了。冬小麥都沒怎麼播種,明春也不會有什麼收穫。如果團練解散,大家又拿不到錢,明年春夏兩季的日子怎麼過?
還有地租和夏稅到底能不能免了?欠下地主老爺的高利貸能不能緩緩?
大家替相州韓家當兵的時候,自然不用擔心什麼兩稅、地租、高利貸,他們手裡拿着刀槍強弩,還怕地主剝削?可是一旦團練解散,恐怕一切都得恢復原樣了吧?
在營中巡視了一會兒,宗澤也感到了士氣低迷,站崗的士兵不是在瞌睡,就是在唉聲嘆氣,根本沒有了之前的那種精氣神。
和這幫團練軍士兵相處了一些日子的宗澤也知道他們在想什麼,可又是愛莫能助……其實相州團練還是好的呢,軍餉還是挺多的。
相比之下,那些服五年役換一個終身免徭役的府兵就更苦了。
原本有辟雍學宮的名額換府兵的時候,地方上的豪門多少會貼補一點,哄着自家的佃戶出丁,好去爲子弟換個“太學生”。可是這項待遇在蘇東坡死後沒多久就取消了,徵召府兵也就變成了地方官府的一項任務。
對於這些不授田的府兵而言,就五年白白流汗,如果拿不到賞賜,就一個大子兒都見不着。至於免徭役的好處,天知道能不能落在實處?
就算能落在實處,尋常的務農之家少了一個壯勞力整整五年,恐怕也免不了要舉債度日吧?
省下的那點免役錢,也不知道夠不夠還利息?所以在議和的消息傳來後,配屬給靈州軍的輔兵(靈州軍的正兵都有授田,輔兵則是不授田的府兵)全都跟掉了魂似的……
遠處天邊,已經灰濛濛的開始發亮。這個時候,也是值守了一夜的兵士們最爲額睏乏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宗澤突然覺得地面開始震動,一開始還覺得是自己的幻覺。定住心神低頭一看,發現燈火之下的小石子和沙土正在輕輕震顫。
這是怎麼回事?遠處什麼地方在地震?而是遼軍大隊來撲營了?不可能吧?五百萬都給了,還嫌少?嫌少說話啊,官家又不是不肯多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