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大官,某家也是情非得已啊!”
在燕山路經略安撫使司內“勸進”的人們,已經喜氣洋洋的散去了,武好古便將不知所措的楊戩請進了一間清淨房舍,置上香茶,先看了那位走馬承受帶來的趙佶的密詔手書,然後就開始和楊戩促膝談心了。
聽到武好古所言,原本六神無主的楊戩似乎又看到了一點希望,小心地問:“節帥是想讓咱家給官家帶什麼話嗎?”
武好古一笑,將手中拿着的趙佶的手詔輕輕擺在了眼前的案几之上。在這份手詔中,趙佶對武好古倒是好一通安撫。不僅主動承擔了這場“北伐之誤”的責任,而且還提出要把慶德公主趙玉盤許給武好古的長子武義勇。
既然趙佶有情有義,那心地純良的武好古當然也不能當個無情無義的小人了。
“大官,”武好古苦笑,“你現在一定以爲某家在燕京的所作所爲已經夠得上謀反了吧?”
“這,這,這是哪裡話來?您對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鑑啊!”楊戩剛剛放下一點的心思又提了起來,心說:咱家可知道什麼叫成王敗寇的……您還沒敗呢,當然不是寇了,說不定還是真命天子呢,咱家可是第一個勸您當幽州節度使的!
看到楊戩的反應,武好古淡淡一笑;“大官,某家說的可是心裡話啊!官家對某是有知遇之恩的,某家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如今的所作所爲,既是爲了國家,也是爲了報官家的知遇之恩啊!”
這話是真的!
趙佶對武好古的確有知遇之恩。如果沒有趙佶的提攜、庇護,武好古無論如何都不會有今日的成就。而武好古現在的所爲,一半是爲了自己的利益,另一半也是爲了趙佶。
“節帥果然是大仁大義之輩,咱家佩服的緊。”楊戩滿臉堆笑着說。
“大仁大義是不敢稱的,只是有些許爲國爲民的心思。”
武好古道:“本朝的那點規矩,大官想來也是知道的。科舉聞達,以文御武,武將不過是走卒而已。雖然近幾年有所改觀,但是大方向仍然沒有變。本朝的武人倒是習慣這樣了,可是燕地的情況不一樣啊!燕地是石晉時入的遼,此地的顯貴之家多是昔日幽州鎮將牙將之後,不僅重武輕文,而且還是世選門閥……大官可別以爲人家和開封府的那些將門是一回事兒。完全不一樣的,人家是有宗族、門客、死士、部曲、私兵、城堡的豪門!趁着這次燕地大亂,不少豪族都乘勢而起,虎踞一方了!
比如鎮州趙氏準備拿下灤州;平州張家要在老家平州割據;河間劉氏……就是五代時候那個桀燕皇帝劉守光他們一家,現在佔據涿州;清河崔氏的崔公義現在掌握着控鶴軍守在居庸關,想要據有檀州;平陽柴氏的柴誼則掌握着一營羽林軍,要據有薊州;燕地這邊的西門家想要拿到營州之地;慕容香山他們家則要拿到景州;易州曹家的曹勇義現在的南京道統軍使,想要執掌易州。另外還有薊州左氏、武州虞氏也都頗有勢力,想要割據州縣,還不知怎麼安排呢?
至於佔據一堡一塢,領有數百上千精壯之兵的一方土豪,在燕地更是遍地都是,數也數不過來啊!而某的六將新軍所募之勇士、騎士,其實也多有這等燕地豪強。現在燕地已復,這等追隨、歸附之徒,都得好生安撫功賞。如果好古不在燕地,又有誰能代替?
而且燕地歸附我大宋,對於北國而言,就是大亂之始啊!燕地東接遼東,北臨大漠,西連代北,自古都是中原的門戶。如果門戶不守,北國之亂必然會禍及中原!
所以某家在燕地絕非要割據稱雄,而是爲天子,爲天下百姓守國門啊!”
楊戩只能點頭應是,而且還得裝出一副敬佩不已的表情。他鼓了鼓勇氣,擡頭望向武好古:“敢問節帥準備如何向官家,向朝廷,向天下人交待?節帥所爲,固然是爲國爲民,但是大義名分,並不在節帥啊!”
“道理總是能講清楚的!”武好古正色道。
講道理?楊戩心說:用什麼講?
武好古道:“某家自會修書一封,上逞天子,表明心跡。”
對於割據燕地後可能遇到的問題,武好古和他的心腹們自然早就研究過了。眼下可是人人都向往太平安逸的宋朝,不是軍閥遍地的唐朝中後期。所以武好古在燕地公開割據,肯定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可有些事情也是沒辦法的!
在這場宋遼之戰開始前,武好古也沒想過那麼快就能佔據燕地,也沒想到耶律延禧會一心一意去找大宋朝廷的麻煩,更沒想到帶兵多年的鐘傅會把自己活活玩死,造成河北西路戰場一片空虛。
眼看着朝廷就要賣國求榮了,武好古也沒了選擇,只能一步步的北進,最後用“真理大炮”轟開了燕京城牆,同時也轟掉了契丹人統御北國的威信。
而契丹喪失威信,對於大宋而言,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兒!
因爲宋遼兩國,其實是在一個舞臺上表演的。遼國的大亂,就是宋國的危機。
所以拿下燕京對武好古而言,其實是在爲國堵槍眼。可他背後的國,卻不會因爲武好古堵槍眼的英勇行爲而支持他的所爲。
在早就習慣了以文御武的宋人看來,武好古就是一個是人人得以誅之的亂臣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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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在燕地的統治還不穩固。至少在完成“分田分地運動”前,武好古還不把燕地當成自己的革命根據地。
而且,他是在爲國堵槍眼,可不能只盯着開封府,還得看着遼東,看着塞北草原,甚至還得維持自己的海上力量,看着全世界!
在這種情況下,漁陽鼙鼓動地來什麼的,暫時是不必考慮的。
所以他得儘可能維持和大宋朝廷的關係,最好能謀求到一個兩邊都不撕破臉的和諧局面。
給趙佶的密奏,早就已經寫好了。
武好古摸出了奏章,雙手遞給了楊戩,“楊大官,這是某家給天子的密奏,還請大官親自走一趟開封府,將某家的苦衷,都一一告知官家,請官家能容某在燕地幾十年,天下自然就太平了。”
楊戩聞言只是苦笑,如果武好古只是佔據了燕地的一個州,官家興許能容。府州折家不也容了一百多年了?可是現在武好古掌控了大半個燕地,而且還拿着天津府,還手握着一支強兵!
這樣的實力,都可以問一下鼎之輕重了,大宋官家如何容得了?
就算暫時能容,也是因爲實在騰不出手!
只要一旦情況許可,朝廷是一定會對幽州動手的!
“也罷!”楊戩長嘆一聲,“咱家就走一趟開封府吧。”
……
“大遼萬勝!皇帝萬歲!萬萬歲!”
在遼人的黎陽大營內,這個時候響起了高昂到了極點的歡呼聲音。站在一處臨時搭建起來的木臺上的耶律延禧,也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遼人的兵將當然不是因爲燕京失守而歡呼的。他們現在還不知道燕京已經姓了武,因爲燕京和黎陽大營之間的交通時斷時續。所以耶律延禧得到的消息都是相當滯後的。
不過他現在一點不擔心燕京會淪陷了,因爲宋人已經求和,而且還顯示出了極大的誠意。
數百輛大車轉載的財貨,價值整整五百萬緡!全都送入了遼軍的大營。同來的還有不少牛羊米麪,都是用來犒勞侵略大宋的遼兵將士的。
大宋的使者高廉則在這些禮物之前到達,還帶來了宋主趙佶的親筆信,信中趙佶同意了耶律延禧提出的要求。還提出只要遼兵願意先退往定州,大宋就可以馬上支付500萬緡。至於具體的和約,可以等到遼兵撤往定州後再談。
而且趙佶還告訴耶律延禧,他已經下詔命令圍攻析津府城的宋軍撤回了河間大營。
現在500萬緡,還有大量的犒勞物資全部送到!析津府那邊還會有問題嗎?肯定是沒有問題的……
這場打得耶律延禧提心吊膽的戰爭,終於大獲全勝了!
看到一車車的財貨物資被送入大營,遼軍的士氣,也在一瞬間達到了最高!
耶律延禧的威望,也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
這位大遼天子站在高臺之上,看着下面山呼萬歲的契丹健兒,一時竟有些意氣風發,想要賦詩一首,好流傳千古,正在醞釀情感的時候,忽然有人在拽他的袍子。耶律延禧回頭一看,原來是蕭奉先。這蕭奉先也不知道怎麼了?是不是吃壞了肚皮?怎麼臉色慘白,還滿頭冷汗啊?
“奉先,要不要叫御醫看看?”
“陛下……”蕭奉先也不顧什麼君臣禮節,拖着耶律延禧的袖子就往木臺下走,下了木臺又把大遼皇帝拉進了一個營帳,帳內赫然躺着兩個死人,看樣子是剛剛纔遇害的!
“他們……是誰殺的?”耶律延禧瞪着眼珠子問。這兩個死人都是一身遠攔子馬的打扮,應該是黎陽大營中的戰士。怎麼叫人殺了?這是謀殺大案啊!
蕭奉先跺了跺腳,“陛下,這兩人是定州派來報信的傳騎,是臣殺死的!”
兇手是自己的大舅子!?
“爲什麼殺他們?”
“因爲他們帶來一個噩耗!”蕭奉先一字一頓地道,“燕京城被武好古攻破了!陛下,咱們中了趙佶的詭計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