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司,這是章大教諭託人捎來的書信。”
界河商市政所內,武好古猛地從公案後面站了起來,忙不迭地衝過去,從界河商市暗堂的堂主林沖手中接過了一個沒有任何署名的信封。公案下按着膝蓋坐着的趙鍾哥和馬政兩人對望了一眼。他們都是來和武好古彙報編練大教化團下屬的護道團(傭兵)進展的。看到武好古急切的樣子,趙鍾哥嘴角一絲淡笑,馬政卻是眉頭微皺。
作爲武好古的心腹屬下,他們誰還不明白武好古現在的處境?他的勢力現在是養成了。界河商市、雲臺學宮、博士團、實證學派、沿海市舶制置司,當然還有共和行等商行。林林總總的實力加在一起,足以讓他成爲大宋政壇上的巨頭。但是實力強大起來的同時,武好古也給自己樹了一個難以戰勝的敵人——天下士子!這可不是一兩個官場朋黨,而是全天下的讀書人中的十之八九。
就連武好古的另一個心腹重臣蘇適的爸爸蘇轍,現在也站到了實證學派的對立面去了——爸爸反對實證學派不等於兒子也要跟着反對,在學派站隊這方面,蘇家一向是非常開明的……
而武好古的這份諾大基業要怎麼維持,想想都是讓人頭疼了。
不過武好古倒是一向很沉得住氣兒,甚至把即將到來的風雨丟在了一邊,忙起了組織大教化團、促使日本開國和組織出訪大食國使團這些事情了。一點不把蔡京的敵對態度放在心上。看見武好古這樣沉着的氣勢,他的那些手下也就放心了一點。
只是到底能不能擺脫目前的困境,誰都是心中沒底。
武好古接過書信,匆匆拆開,一目十行的看完,才大鬆了口氣。
蔡京果然如他(應該是章惇)所料,還是中了圈套。這當然也是圈套設得太完美,以蔡京如今的地位和處境,實在是不能拒絕的——誰讓蔡京是靠能折騰,能做事而當上左僕射的?趙佶大用他,不就是要他做事情嗎?而如今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軍改嗎?
現在蔡京已經吞下了“毒丸”,如果還要利用科舉大比的機會搞勞什子公車上書,那武好古就能略施小計把蔡京毒翻了發送去海州養老了。
不過毒翻了蔡京,也不等於天下太平。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新的“儒家頑固派”冒出來和自家爲敵的……誰讓自己打開了理性主義和實證主義的魔盒?
可是魔盒既然已經打開,就不可能再合上了!
他不動神色,收好了章援的書信,然後對林沖道:“林教頭,你且坐一會兒。”
“喏。”
林沖應了一聲,就退到了一旁,也找了把椅子坐下靜靜等着。
武好古則繼續和趙鍾哥、馬政兩人商量護道團的組織。護道團看似是一支雜牌軍,由僧兵、道兵和儒家博士團武裝構成,主要成員都是臨時僱傭來的。但是武好古的博士團卻有能力爲其提供一支核心軍官團以及相當精良的裝備,從而將其打造成爲具有戰鬥力的精銳部隊。
通過這一次的出兵,武好古還希望摸索出一套軍官團加傭兵的“商業化軍隊”組織模式,將專業化和高水平的管理變成軍隊的核心戰鬥力——在他看來,北宋禁軍的沒落,主要原因也不是重文輕武,而是管理極度混亂、低效和不專業。
實際上,同樣的問題也不僅僅存在於軍隊。北宋朝廷在其他方面的情況也差不多,水利工程可以玩到黃河三易,沖毀良田無數。開封府的官營房產出租則是到了房子大量倒塌都沒有人問的地步。養馬的羣牧司更是個笑話,養一匹馬居然需要一二百畝土地,而且還要再花費兩三百緡錢……而且養來養去就是養不出幾匹合格的戰馬,最後還責怪中原的土地不好!現在“好”的土地河套草原已經到手了,且看羣牧監能養出什麼好馬吧!
……
“林教頭,要麻煩你走一趟開封府了!”
和趙鍾哥、馬政的談話已經結束,現在到了關起門來密謀的時間了!
在武好古諾大的公廳大書房裡面,就剩下了武好古和林沖二人。林沖跟隨武好古真是很多年了,也沒怎麼大用,一直都是個看家護院的角色,不過勝在可靠。所以武好古回到界河商市後,就把西門青一手組建起來的暗堂交給了林沖主持。
因爲林沖當過好幾年的“警察頭子”,又主持過警巡學堂,也算是有點搞特務工作的基礎。所以接管暗堂之後,也算做得不錯,沒有出什麼大的簍子。當然了,他也沒遇到什麼大的考驗。
而這一回,則是對林沖能力的巨大考驗了。
“帥司放心,屬下一定會把差事辦好的。”林沖拍着胸脯向武好古做保。
“現在誰在負責開封府的堂口?”武好古還是有點不放心。
“是劉二狗。”
劉二狗也是追隨武好古多年的老臣子裡。去年被西門青派回了開封府,接下了州北瓦子的買賣作爲掩護,設立了界河暗堂的開封府堂口。
“辟雍學宮呢?”武好古問。“裡面有咱們的人嗎?”
“有!”林沖回道,“陳興國在辟雍學宮當軍學教授。”
陳興國的“興國”是字號,他單名一個劍字,是荊湖南路潭州的儒生。說是儒生,其實儒家的學問真心學得不咋地,倒是耍得一手的好棍棒。憑着點武藝遊走天下,走到海州的時候正好遇上雲臺學宮開張,於是就心血來潮前去報名,居然因爲棍棒耍得好而被錄取了,成了第一期的博士生。在博士科畢業後,又被送去騎士學院學習了兩年軍學。在去年被派到辟雍學宮擔任了軍學教授——辟雍學宮的軍學和騎士學院教授的軍學相比可要簡單多了,但也屬於實證派的體系,所以必須得用雲臺學宮所屬的騎士學院畢業的生員去教。
武好古想了想,又問:“興國也是暗堂的人?”
“是的!”
聽到了肯定的答覆,武好古點了點頭,又問:“還有哪個能大用的?”
林沖壓低聲音:“閻惜惜也是咱們的人!”
“哦!”武好古揚了揚眉毛,笑着點頭,“不錯!的確是能大用的……”
“還有幾個落魄的武官,”林沖又道,“在馬步諸軍中都有咱們的人……馬步諸軍雖然不能打,但是鬧起事來還是很厲害的。另外,在猛士直裡面也有咱們的人。”
“好!”武好古終於大笑了起來,滿意地點點頭,“林教頭,那我就祝你馬到成功了!”
……
當林沖風塵僕僕抵達開封府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入甕的蔡京、蔡卞兩兄弟,還有準備投筆從戎的鐘傅三人,正在閻惜惜的小樓之中擺酒,還請了辟雍學宮的幾個軍學教授吃飯——這些軍學教授都是武官兒銜,而且也不是什麼大官,都是從九品的芝麻官。
這樣的官職,在往常別說宰相請吃飯,就是去宰相府上送禮的資格都是沒有的。
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蔡京、蔡卞兩兄弟正準備辦速成武學。而俗稱武學的教材,當然是從雲臺學宮的騎士學院抄來的。可問題是,光是《步兵學》、《騎兵學》、《戰術論》這三本書,就蔡京、蔡卞這樣大的學問,居然看着如同天書一般。在補了標點符號和天竺數字的課後,三本書上面的每一個字符,蔡京、蔡卞都認識了。
可是合在一起看,卻不知道在說什麼?完全不能理解啊!鍾傅倒是能理解一點,至少大概的意思他明白——就是在戰鬥層面強調陣型的嚴密和依靠衝鋒取得戰果。但是要怎麼達成陣型的嚴密,怎麼組織槍陣和重騎兵的衝鋒,鍾傅還是不明白……
所以三個人一合計,也別自己瞎琢磨了,找懂行的來問吧!
而懂行的專家,就在蔡卞主管的辟雍學宮裡面——在蘇東坡活着的時候,辟雍學宮擁有相當的自主性,不過在蔡卞出任國子監祭酒後,辟雍學宮又變成了國子監直轄下的官學了,自主性完全喪失。不過這倒方便了蔡卞調動辟雍學宮之中的人才,其中以陳劍爲首的幾個軍學教授,則是蔡京、蔡卞最看重的人才了。
所以他們也顧不得宰相之尊,也不管什麼文貴武輕,拿出了禮賢下士的態度,請陳劍等人到惜惜樓吃飯了——這可是如今開封府最貴的“會所”,沒有之一!
“相公,您說要俺們幾個去撐起速成武學?”
“相公,這事兒……”
酒過三巡之後,幾個如在雲霧之中的軍學教授,終於知道了蔡京和蔡卞的目的。幾個教授還沒喝醉,所以都有一種想要掉頭逃跑的衝動。
雲臺學宮的軍學現在已經是儒家實證學派的一個分支了,它是屬於實證學派這個體系的。如果生員來源於三大學宮(不包括剛剛開張的青城和格致),學起來倒是不困難。可是也不可能幾個月就速成了……如果是體系外面的學生,沒個幾年時間把算學、形學、畫學等方面的知識補齊了,怎麼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