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瓦子是開封府衆多瓦子勾欄中最熱鬧的,就位於潘樓街和馬行街相交的十字路口,距離皇宮大內也沒多遠。
雖然地處開封府最黃金的地段,但是因爲桑家瓦子開辦的很早,在大宋開國之初便存在了,因而得以佔據了很大的面積。瓦子裡面,酒幌飄揚,店鋪林立。
兩條可以容納兩輛馬車並行的碎石鋪成的大路,就在桑家瓦子裡面向交,形成了十字路口,道路兩邊則遍佈勾欄。所謂勾欄,相當於後世的戲院。就是搭個遮風擋雨的棚子,四面圍以板壁,一面有門,供觀衆出入。門口通常貼有稱作“招子”或“花招兒”的花花綠綠的紙榜,向觀衆預告演出。有的勾欄門首,還要懸掛“旗牌、帳額、神幀、靠背”等裝飾物或演出用具,以廣招徠。勾欄內部設有戲臺和觀衆席。戲臺一般高出地面,臺口圍以欄杆,勾欄之名也因此而得。
勾欄裡面表演的節目也是五花八門,有雜劇、講史、諸宮調、傀儡戲、影戲、雜交和撲跤等各種伎藝。而其中最爲流行的則是雜劇、諸宮調和撲跤。
所謂雜劇就是戲曲,比如《莊家不識勾欄》和《漢鍾離度脫藍采和》兩部戲就在開封府的各家瓦子裡面久演不衰。
而諸宮調則是一種說唱,通常由韻文和散文兩部分組成,表演時採取歌唱和說白相間的方式。
雜劇面對的觀衆主要是市井之民,演員也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諸宮調的觀衆則比較上檔次,主要是文人士子,表演者多爲歌伎。不僅在勾欄瓦巷中有專門的勾欄用於表演諸宮調,在開封七十二樓和各處青樓裡面勾當的女伎(妓)也大多能演唱諸宮調。不少士大夫官僚的家伎,也都精通諸宮調。
剛剛纔灰溜溜的回到開封府的陳佑文也是個喜歡諸宮調的文士,家裡面蓄着個善唱諸宮調的小妾,名叫高真真的,和馮二孃一般,都是青樓裡面出身的。可惜馮二孃熬出了頭,生了兒子,轉了大房。而這位高真真伺候了陳佑文十五年,也沒有一兒半女,而且陳家還有大婦坐鎮……
不過陳佑文喜歡的還是這個會唱曲的小妾,哪怕她早就不小了,而且還很胖——不是豐滿,是胖!一樣是熟婦,她的身材樣貌可不能和馮二孃相比。
可是陳佑文就是喜歡這胖子,馮二孃那樣的,他還瞧不上呢!
回了開封府後,也不理事,就成天帶着這個“老小妾”逛瓦子,聽小曲,好一個混吃等死的態度。
今日天氣晴朗,風和日麗,且是一個逛街的好日子,陳佑文起牀後,又帶着“高胖胖”(原來叫高真真,肥了以後陳佑文就戲常稱她爲高胖胖)出了門,直奔桑家瓦子而去。
到了他平日裡最喜歡去的一家名叫“三傳”的勾欄,還沒到門口,就見人潮洶涌。
陳佑文道:“真真,今日是誰在三傳勾欄登臺?”
“好像是閻七七。”
“閻七七?聽着耳熟……”
“就是那個人儘可夫的閻七七,後來去開了怡紅院的。”
原來今天在三傳勾欄登臺的是劉無忌的那個老情人兒。她當年真的紅過,只是不夠矜持,太過風騷,得了個人儘可夫的名聲。不過她倒是樂在其中,後來還在城北廂開了怡紅院,做起了賣肉的老鴇,成了青樓界的笑柄,倒也出了名。
陳佑文眉頭微微一蹙,“她不會在三傳勾欄上葷的吧?”
“怎麼可能,這裡可是內城,她就不怕被捉去開封縣打板子?”
“倒也是,那這裡怎麼恁般多的人?”
高胖胖道:“老爺,不必猜了,且去看看吧。”
“也好。”
陳佑文點點頭,就和高胖胖擠進了人羣,進去後才知道,原來擠在這裡的人並沒有進入勾欄,而是擁在勾欄外面看牆上貼着的幾幅“紙榜”。還有幾個閒漢模樣的人,手裡捏了一疊花招兒在散發,其中一個還塞給了陳佑文兩張。
“這是……”
陳佑文展開其中一張花招兒,只看了一眼,就吃了一驚。
花招兒上畫着,準確的說是印着一個美女半身像,雖然只是線描的,可是這簡簡單單的線條,卻勾勒出了栩栩如生的畫像。
這五官,這秀髮,這神態,簡直畫活了!
“這不是李師師嗎?”高胖胖和李師師自是相熟的,只是在丈夫身邊瞧了一眼,馬上就認了出來。
沒錯,這是李師師!
陳佑文也認出來了李師師,他再定睛一看,發現了李師師的畫像右側有一段印上去的文字。大意是將會在新年之前的十二月二十,在豐樂樓的中樓底層唱賣趙小乙的《李師師寫真圖》和武好古的《墨娘子舞蹈圖》,另外還會有落幹名家字畫,將會一同在豐樂樓中發賣……
武好古!
又是武好古!
這張花招兒一定是根據武好古的畫刻板印刷的吧?
印出來的都那麼好了,這畫出來的該好成什麼樣?
另外……花招兒上的字好像是王獻之的!
當然了,王獻之早死了,不可能是親筆的。但是能把王獻之的字模仿到這種程度的,恐怕也不是尋常人物吧?
還有,趙小乙是誰?
能畫李師師,還能把李師師的畫掛出來唱賣,而且還姓趙……這個“趙”肯定不是趙鐵牛的趙,多半就是趙匡胤的趙啊!
這人是誰?
不會是……端端端王趙佶吧?
想到這裡,陳佑文一下就慌了神,開封府不能呆了,再呆下去要沒命了!
就在陳佑文琢磨着要馬上變賣家產逃到外地去的時候,突然有人喊了他一聲:“這不是陳將仕嗎?正要去找你呢?”
抓我?
陳佑文也是做賊心虛,把“找”聽成了“抓”,還以爲是開封府的提轄官帶人來捉自己這個“梁山賊寇”了,當下也不管小妾高胖胖了,扭頭就跑。也不知道是不是慌不擇路,跑錯了方向,和叫他的那人迎面撞在了一起。
那人差點被他撞翻,幸好身邊有隨從扶了一把,不過那人並沒有生氣,依舊細聲細氣地問:“陳將仕,你這是怎麼了?便是多日未見,也不必這般投懷送抱啊?”
陳佑文這才定睛看了看眼前這人,原來是宮中的中貴人樑師成。
陳佑文連忙行禮:“樑大官,在下方纔沒有站穩,滑了一跤……”
“無妨,無妨。”樑師成笑了笑,擺擺手道,“正尋你有些事情呢。”
“尋我?”陳佑文一愣,他現在不是翰林圖畫局的人了,樑師成能找他作甚?
樑師成笑了笑,說:“這邊不方便說話,且隨我來吧。”
……
樑師成和陳佑文相遇的時候,武好古正在拉弓,一張小孩子玩的軟弓,被他用力拉開,搭上羽箭,然後咻的一聲射了出去,正中十幾步開外的靶心,不過箭頭沒有刺入木靶,而是彈開後輕輕落地。
“準到是挺準的,就是力氣小了一點……”
一旁童貫皺眉道:“崇道,你的力氣不夠,還得練啊。”
武好古搖搖頭,嬉笑道:“剛夫兄,我的力氣可不小,不過不是拉弓的力氣,而是握筆的力氣。”
童貫眉頭一蹙,武好古顯然對習武沒有什麼興趣,三天打漁,兩天曬網,難得來城西瓊林苑內跟自己練一練。好在自己也不是真的要把武好古調教成個武官,僅僅是叫他熟悉一下軍事,到時候別畫得不着邊際。
“也罷,也罷,”童貫搖搖頭,“你射幾箭就成了……現在和咱家一塊兒騎馬回城,順便也練練馬術。”
武好古的馬術比射箭要好些,畢竟去海州走過一遭,一路上基本是騎馬趕路,也算是練出來一些。
當下,兩人便各騎了一匹馬,出了瓊林苑,沿着汴河向東行去,不一會兒就入了開封府外城。
沿着汴河大街往內城去的路上,童貫看似無心地說道:“崇道,陳佑文回來了。”
陳佑文?
這廝居然沒有死在橫山……對了,橫山之戰宋朝是大捷,根本沒死幾個人。
“哦。”武好古只是應了一聲,不置可否。
他其實已經讓人去打聽過了,趙鐵牛已經變賣了家產,上梁山去了。不過這事兒並沒有牽扯上陳佑文……
而且,陳佑文現在是官,還是文官……要弄死可不容易。
“聽說你們倆有些過節?”童貫問。
武好古笑了笑,“小事情,不足掛齒。”
“那就好了。”童貫一笑,“和你說了吧,這一次使遼,他也是隨員。將以翰林圖畫局待詔的名義前往。”
什麼?
他也去遼國?
這倒不錯!
武好古心中冷笑,不過面子上還是不動聲色,“他是待詔,那在下……”
“你以武官的名義去,”童貫道,“也不要用武好古的大名,可以化名潘孝忠。”
童貫是老特務了,走過好多次遼國,而且都是負責蒐集情報的,自然早就想好滲透方案。
武好古雖然成名未久,但是名氣卻躥升很快,難免會引起遼人的注意,所以絕對不能讓武好古以真名使遼。
同時,因爲宋朝一直有派遣“諜畫師”的傳統,所以還得安排個打掩護的大畫師,剛剛從橫山回來的陳佑文,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