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六年春季、夏季的幾場暴雨過後,中原大地的那條母親之河的水位也開始漲了起來,又到了讓沿岸人民提心吊膽的時候了。
在黃河大名府段的東岸,一個穿着紅色官府的矮胖子,正帶着一羣大宋武官模樣的壯年在河邊散步。後面更是簇擁着大隊的護衛。黃河兩岸都是一片荒蕪,農田之中只有荒草,沒有莊稼,更沒有農人耕作。偶爾有騎士從對岸的河堤上策馬飛奔而過,看見大宋官員巡河,只是駐馬觀望。他們都是大周共和軍的斥候騎兵,現在隔着黃河也打不着對岸的宋人大官,只能看看了事。
那宋人大官,正是大宋的大名府路經略安撫使,知大名府事杜充。現在呂頤浩已經丟官罷職,發去提舉少林寺了。
而河北戰場上的宋軍,也被擠壓成了兩大軍事集團。一個是由河北宣撫使宗澤和昭義軍節度使韓肖胄指揮的磁州軍團;另一個就是杜充指揮的大名軍團。
兩大集團,都處於共和軍優勢兵力的包圍監視之中。
其中磁州軍團被分割包圍於邯鄲、滏陽兩處,擁有的總兵力約在10萬人上下。
而大名軍團則被困於大名府城,擁有的總兵力也不下10萬。
當然了,這20萬宋軍和戰爭爆發之初的河北新軍已經不是一回事兒了。最初的三十萬河北新軍,現在還剩下六七萬人,其中的三萬被王稟率領,退往京東東路去了。其餘則分屬磁州、大名兩大集團。
宗澤、韓肖胄和杜充就以他們爲基礎,又擴充出20萬人的軍隊。人數雖然不少,但是裝備和訓練,都不能和之前的精銳部隊相比了。
而且優秀軍官也在之前的交戰中大量損失,不得已只能拔苗助長倖存的中低級軍官。完美繼承了父親善敗基因的嶽翻,現在已經官拜河北第五將正將,階官也提升到了武功大夫(正七品),還加了一個保州刺史的遙郡。真是官運亨通啊!
當然了,不會打勝仗的嶽翻還是有點本領的——他麾下的6000大名兵可是杜充的王牌主力,多次離開大名府城的保護出戰,雖然每戰必敗,但卻敗而不潰,總能將大部分人馬安全撤回。因此人送綽號“嶽無恙”。
而在接連十餘敗後,嶽翻嶽無恙也發現一點問題了。
就是大名府外圍的周軍數量有限!要不然“嶽無恙”也得爲國捐軀。
“待制(杜充的館閣職是天章閣待制),”嶽翻上前幾步,到了杜充身邊,低聲道,“職部今次出馬陵道口時,遇賊亦不過數千,當是賊之一旅編制。馬陵道口如此緊要,也只有一旅賊兵,困城之賊顯然不多。”
周軍對大名府城是“困”,而不是圍。並沒有抵近城池挖掘長壕。而是在大名府城外圍的館陶、魏縣(黃河以西)、故城鎮、馬陵道口、魏店、南樂鎮等地佈防,再以騎兵封鎖大名府城通往外圍的道路。
其實就是以一部監視大名府的動向而已。
而河北周軍的主力,現在分成了三路,一路運用於磁州,準備殲滅戰鬥力較強的宗澤、韓肖胄所部;一路運用於齊州(屬於京東東路)方向,準備擊退童貫、王稟所部;還有一路則繞過了大名府,進入鄆州,在鄆州又分成兩部,一部沿五丈河西行去和陳留的武義勇會師,然後歸屬河南軍團。一部則向東進入兗州,目標是孔子故里的仙源縣(曲阜)——仙源縣和鄰近的兗州州城瑕縣和泗水縣,都位於泰山以南,沂蒙山以西,正好卡在齊州的後方。一旦落入周軍之手,童貫、王稟的京東集團的退路就有可能被切斷。
而且仙源縣的衍聖公一門是特大地主,北宋一朝都世襲知仙源縣事,幾乎就是仙源縣的封建領主,手頭一定存着許多糧食。拿下仙源縣後,周軍的京東軍團就不愁吃喝了。下一步進攻徐州的所需消耗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了。
至於向來被大宋朝廷視爲河北防禦支柱的大名府城,在共和軍都軍機司看來,應該是一個難以攻克的要塞。所以就以一部兵力監視,並沒有強行攻取的計劃。
如果大名府城中的守軍準備跑路,負責監視的共和軍也不會拼命阻攔,只需一路尾隨即可。
可是出乎共和軍的那票軍事專家的預料,鎮守大名府城的杜充居然想出了“水淹七軍”的妙計,要用大水去重開本就不存在的包圍圈,以掩護大名守軍的出逃。
嶽翻將“困城之敵不多”的發現告訴杜充的時候,杜充正低頭背手若有所思,聽到嶽翻的話,他冷笑道:“不多你也敗了,要多的話,咱們還能走脫嗎?”
“待制……”嶽翻眉頭皺皺,他本想勸說杜充放棄炸燬堤壩,現在卻不敢說出口了,連忙道,“待制教訓的是,都是末將等無能。”
杜充輕輕點頭,喚道:“薛都統安在?”
“末將在!”一名三十多歲的胖大武官上前幾步,向杜充行了一禮。
他是大名府路都統制薛廣,和嶽翻一樣,都是杜充倚仗的良將。
“何時可以炸壩毀堤?”杜充問。
薛廣也和嶽翻一樣,都不贊成炸壩,不過頂頭上司杜充的命令,他也不敢不聽,只得回稟道:“稟帥司,只要天氣乾燥無雨,便可以炸壩。工兵已經選好了埋設火藥的地段,保證可以一次炸開數十步的口子。只是大名府的百姓……”
杜充睨視着薛廣,淡淡道:“慈不能掌兵的道理,武學宮沒有教過嗎?”
薛廣和嶽翻一樣,都是武學宮畢業的,在戰爭爆發的時候他不過是副將的職位。現在能官拜都統制,當然是杜充一手提拔,自然不能不給恩主面子。
當下就是一副虛心受教狀:“屬下受教了……工兵已經準備就緒,就等帥司大令,隨時可以炸壩!”
“不是本帥的大令!”杜充向着半空一抱拳,“是官家的詔令!昨日夜間,開封府的蠟丸詔書已到,準了本帥的炸壩之策!諸位還有什麼話說嗎?”
因爲困城的周軍不多,而且沒有水面部隊,所以無法切斷大名府城和開封府之間的聯絡。
跟在杜充身後的宋軍將令聽見有旨,也沒有人再敢提出異議了。
杜充沉沉一笑,輕輕的點了點頭:“黃河堤壩可不是咱們炸開的,是東賊乾的!他們炸壩的目的是爲了沖毀大名府的城牆。咱們不得已,只好突圍而出。你們可明白了?”
“下官(末將)明白!”
諸將異口同聲應着。
炸壩毀堤的事兒太缺德,而且也不是必須……哦,或者說,單從河北作戰的角度而言,不是必須的。
至於做放棄河北和京東東路、京東西路、京畿路的打算,又是另當別論了……黃河在大名府地方被炸開後,必然會奪泗入淮,由淮入海。
而現在又是夏季多雨豐水的季節,無論泗水、淮河,水位都是高高的,黃河水一旦涌入,後果可想而知。淮海兩岸,只怕被淹成澤國。
在趙桓率部西撤入關中後,淮海兩岸和黃河決口所造成的黃泛區,就都是北周東宋的麻煩了……
杜充點點頭,沉聲道:“今天晚上怎麼樣?這幾日天氣乾燥,正好炸壩!”
“末將領命!”薛廣大聲道。
杜充又道:“各部可做好突圍準備了?”
“都已經做好,隨時可以突圍!”
“好!”杜充厲聲道,“本帥將令,今晚炸壩突圍!”
“喏!”
……
大宋宣和六年五月初三,隨着一連串的轟鳴,大名府以南,南樂鎮北的黃河堤壩,被炸開了寬達二十餘步的缺口!
當時正值夏季黃河豐水期,高漲的水位早就超過了地平線,全靠兩岸年久失修的堤壩控制水流,使之勉強北行。
所以當堤壩被炸開後,洶涌的黃河水立即破口而出,向東方低矮的大地漫去,很快淹沒了南樂鎮、魏店鎮,然後又衝向人口密集的大鎮韓張鎮。頃刻之間,昔日繁華的城鎮,就被洶涌的黃水掃平,舉目望去,四周都是一片澤國。
沖毀了韓張鎮後,黃河水又一路向東南流去,很快又淹沒了西門青的老家陽谷縣,衝入了梁山泊。而此時梁山泊的水位也很高,根本沒有蓄洪能力,大水又直衝入泗水,向着徐州城奔騰而去。並且在五月初六凌晨淹沒了利國鐵山,還把利國市棱堡和徐州彭城大棱堡全部浸泡在水中。
最後洶涌的黃河大水才經由泗水奪淮入海,又順手在淮海下游引發了可怕的洪水……自此以後,淮海恐怕將要連年氾濫成災了!
大水所過,至少二十萬百姓被大水淹死!數百萬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而受災最爲嚴重的地區還不是河北和京東東路,而是黃河水最終流入的淮河兩岸!
昔日繁華富庶淮河兩岸毀於一旦!巨大的爛攤子,就此擺在了北周和即將成立的東宋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