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代的燕雲美食一樣樣被端上了桌子,和九百多年後的北京菜還真有點兒像,主菜是一個熱騰騰的火鍋擺在中間兒,四周放上了幾大桶生羊肉,都切得很粗曠——這點和武好古在後世常吃的北京涮羊肉不一樣,最老,最正宗的涮羊肉原來是一桶一桶上來的!
桶裝羊肉旁邊,還擺上了蒜泥、蔥絲、醬、鹽、醋等佐料。
除了羊肉,鍾哥兒還叫了一種稱爲“濡肉”的菜餚,就是用鹽水浸泡的鹹豬肉,據說是燕雲名菜。也是切成大塊大塊的,滿滿都是梁山好漢的畫風。
在大盤大桶端上來的肉食之外,武好古還見到了一大桶菜飯——不是鹹肉菜飯,是羊肉菜飯,有點像後世的新疆手抓羊肉飯。用看不出來是什麼菜的蔬菜和宋朝進口的大米,還有羊肉一塊煮出來的乾飯,聞着很香,吃起來很膩。
酒也上來了,是滿滿一“渾脫”的酒。“渾脫”是一種用整張牛皮製成的儲酒器。拿上來後,由西門青捧着給武好古和鍾哥兒倒酒——那可是一牛皮的酒啊!也虧得西門青是從小練武的女人,還真能當壯工使喚。
從“牛皮”裡面倒出來的不是用糧谷釀造的酒,而是“乳酒”,用不知道什麼牲畜的**釀造的酒。
用來喝酒的器皿被稱爲“瓠”,就是成熟的瓠子(葫蘆的變種)外殼一切二,可以裝不少酒。
喝了半瓠酒,吃了半桶肉之後,武好古就沒什麼胃口,開始繼續和鍾哥兒討論起在燕雲附近建立“自由城市”的想法。
他前世是學油畫的,對於西方文藝復興的歷史也知道一些,自然曉得自由城市在歐洲文藝復興和資本主義初級階段所起到的作用——說它們是資本主義的搖籃也不爲過啊!不僅文藝復興是從意大利的自由城邦開始的,就連後來資本主義的各種制度法律,也是起源於威尼斯、熱那亞這樣城邦國家。
而武好古現在也想稍微複製一下歐洲自由城市的成功經驗。當然了,這個設想中的自由城市並不是針對大宋封建主義的,而是專門爲遼國設立。
大體上而言,現在的遼國是個政治經濟都很糟糕的國家。世家壟斷一切,政爭激烈且沒有底線。雖然整個世家被誅滅的情況沒有發生過,但是一家一戶的滅門慘案卻是經常發生的。
在即將到來的權力交替中,不誅滅個幾十上百戶的,耶律延禧怎麼對得起自己慘死的老爹和奶奶?
而且,不多殺一點也沒法立威啊!一幫世家大族都是牛逼哄哄的,不多殺一點誰還怕皇上?
另外,世家內鬥還在不斷製造鍾哥兒這樣的“孽庶之子”——這個鍾哥兒看着就很能打,而且也不是完全不能文,他還是慕容先生的門生呢!
慕容先生可是中過進士,當過太子伴讀的大儒,他交出來的學生能差得了?
武好古猜想,讓這貨去考宋朝的文進士肯定不行,但是武進士搞不好就高中了。
這種有本事的庶孽之子,遼國不要……也不能用(用了就壞了世選制的規矩),大宋完全可以延攬拉攏嘛。
大宋是可以憑本事做官的!
他們一個個因爲投胎投得不上不下的,所以得到了接受世家六藝教育的機會,但是又沒有地方發揮才幹,個個都是懷才不遇,憋着股邪氣,把他們招攬到大宋,將來就是北伐的急先鋒啊!
眼前這個鍾哥兒一定得弄回去,樹立一個“姓趙的典型”,不僅“一字”要解決,還得讓他中個武狀元什麼的,東華門外唱名,黃金榜之下捉婿……也叫北地不配姓什麼的男兒看看:大宋是可以憑本事做官的!
而且這些“鍾哥兒”們大宋不拉攏,將來遼國的亂世一到,沒準就投靠女真蠻子了,要這樣......麻煩可就大了。
不過要讓“鍾哥兒”們入宋,不能靠武好古這樣入遼拉攏,效率太低了。一定要有一個可以吸引他們前來的“自由之市”。
這地方一定要離遼國很近,而且容易出入,還要能反映大宋封建主義的優越性……
當然了,武好古想要吸引的不僅是“鍾哥兒”們,還有遼國的資本!
遼國絕對不是一個投資置業的好去處,別說尋常的商人在遼國很難生存,就是世家大族出身,也是隨時抄家滅門。
即便眼下輪不到抄家滅門,等待1115年護步達崗之戰後,大遼的官員們就真的不需要一個作爲退路的所在?當然了,界河邊上的自由市不是真正的退路,而是退路的入口,資金通過這裡可以流向更安全的地方。
不過宋朝這邊吧……比遼國是好多了,但也不是特別規矩,滅門的知府是說說的——滅門這事兒不容易辦理——但是能叫人破產的縣令還是蠻多的。
所以用來吸引遼國資本、人才的地方,必須是個司法體制相對完善的自由市……而這種特殊化的城市,也只有用對遼“統戰”的名義纔有可能說服宋徽宗支持。
除了吸引人才和資本之外,武好古還想將這個靠近燕雲的自由市變成陸上絲綢之路的起點。
實際上,析津府並不是一個商業中心的理想之地。
首先析津府並不靠海,來自東京道和中京道的大宗商品,如果不想千里迢迢陸運,就必須通過海運加內河運輸的方式送到析津府城。
可是內河運輸的船隻和海運船隻是不完全一樣的,用海船走內河,特別是走桑乾河這樣通航能力並不強的內河是很不方便的。只能把海船造得比較小,這樣抗風浪的能力又不足。
其次,析津府的工商業環境糟糕到極點,城市本身也不是作爲商業中心佈局建設的,它就是一座軍事堡壘。城內被分割出二十六個坊,交通很不方便。
在武好古看來,如果能有一個商業城市出現在界河邊上,大約就是後世天津附近的地方,一定可以搶了析津府的生意……
同時,這座自由城市在未來也可以作爲宣和北伐的一個大據點!
歷史上的宣和北伐失敗很大程度上是後勤保障糟糕透頂。如果能有一個“天津自由市”存在,能有大量的海商、海船依託“天津市”展開貿易,幾十萬石的軍糧輸送應該就不是問題了。
而一旦金兵南下,依託界河,背靠大海的“天津市”,又可以作爲抵抗金兵的據點存在!
雖然“天津市”一開始並不能作爲城池來建設。但大遼實際上也不是一夜崩潰的。歷史上護步達崗戰役發生在公元1115年,而金兵南下則是1126年,中間可有11年時間能用來增築天津城呢!只要捨得花錢,11年時間什麼城築不起來?
而沿着界河-桑乾河是可以直抵燕京城下的!如果不拔掉這個據點,女真鐵騎真的敢揮師南下?
應該……是不敢的吧?就是敢,“天津城”還是有存在的價值。
……
“這個主意真是你想出來的?”
再回到香山已經是兩日後了。武好古是在忙完了交接手續的馬植陪同下從析津府城回到屬於玉河縣的香山的。沒有馬上去香山的華嚴寺,而是先去了慕容先生的香山書院——西門青會住在書院裡面,遼國的華嚴寺可不像日本的那些寺廟,可以帶着女人在裡面過小日子,肉當然也不給吃的。
所以武好古在創作《最後的晚餐》這幅大型壁畫時,只能把西門青安置在香山書院,抽空過去和她牽牽手……
在香山書院,武好古就把自己的“自由市設想”給了慕容忘憂……的確是給,不是告訴。
因爲武好古不準備自己去獻策,而是要讓慕容先生去獻策。慕容忘憂是燕雲大儒嘛,他獻策上“弱遼之策”比較像回事兒。武好古則是嘴上沒毛,說了別人也不大會聽的。
而慕容忘憂聽完武好古的主意,對武好古就更另眼相看了。當下都有點懷疑武好古背後還有高人了。
“慕容先生,這是在下的想法。”武好古給出了肯定的答覆。
慕容忘憂心想:大宋真是人才濟濟啊,這麼一個膏粱子弟,居然有這樣的韜略!
“辦法不錯,應該會有效果的。”慕容忘憂點點頭,認真的思索了一番,“遼國這邊沒問題……花個一兩萬緡就能取得修建榷場的許可了。”
這個自由市肯定不能以城池的名義建,因爲根據《澶淵之盟》,宋朝在邊境區域是不允許增築城池的。
不過榷場卻可以造,只是要雙方同意,而且榷場造多大也沒明確的規定,是有漏洞可以鑽的。
“大宋那邊,”武好古想了想,“只要有先生的獻策,某家總有辦法讓它落實的。”
他不知道趙煦和章惇會怎麼想?用“自由市”吸引遼國的人才和資本當然是好的,但是這個東西對大宋本身也是有一定顛覆性的,持重的君主和宰相一定不會輕易允許。
不過趙佶是輕佻的,比較容易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