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真相顯然比武好古所知的和想象的更復雜!
在大遼滅亡的這出歷史舞臺劇上扮演角色的不僅是契丹人、漢人、女真人、阻卜人和渤海人,似乎還有高麗人的身影。
因爲武好古在大宋元符二年五月初離開析津府時,乘坐的就是一艘屬於高麗國王室的商船。
在前來遼國的途中,武好古就和世代都是海商的紀憶紀大官人打聽過海貿上的一些情況。
據紀憶說,如今的海上有這麼幾號玩家,第一當然是信奉天方教的大食海商,他們實力最強,控制着利潤最豐的南番航路。
排第二位的是漢人海商,漢人海商主要活躍於泉州以北的海上,走南番航路的也有,不過只到三佛齊,再往西就沒什麼漢人海商了。同樣的,泉州以北,大食海商也不多見,海州往北,就幾乎絕跡了。
不過漢人海商在泉州往北的幾條主要的商路——大宋和日本、大宋和高麗、大宋和遼國、高麗和遼國、高麗和日本等五條商路上面,並沒有壟斷性的優勢。
高麗海商和日本海商也是玩家,而且也佔了相當的份額。
另外,也存在少量的渤海海商和女直海商,不過他們的實力不大,可以忽略不計。
而大宋、大遼、高麗和日本四國政府的海上力量排名則是大宋第一,高麗次之,大遼再次之,日本幾乎不存在……日本國是沒有水師這回事兒的。而大遼國也是蘇州安覆軍有一些戰船,海上的武力也可以忽略不計。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東北亞的海權,現在就是大宋和高麗國兩家在共享。
如果武好古想要在未來拿到海上的霸權,那麼同高麗水師間的鬥爭就不可避免了。
當然了,高麗水師並不是唯一的敵人,海上的敵人會非常非常多!
“郭大哥,你們和高麗王室也有聯絡?”
武好古這時坐在這艘高麗商船的艙內和郭藥師一塊兒喝着小酒,幾杯濁酒下肚,雙方的話語就多了起來。聊了一會兒,武好古就將話題轉到了渤海人和高麗國的關係上去了。
“東京高家和高麗王是親戚嘛,”郭藥師憨厚一笑,“這事兒大遼的貴人們都知道的……東京高家的世祖高模翰本是渤海國大將,在渤海國破後逃奔高麗,娶了高麗國太祖王建的女兒爲妻,後來因爲在高麗犯罪又逃回大遼,後隨阿保機攻打後唐和後晉,建立功勳。此後高家就和高麗王室恢復了往來,一直延續到如今了。”
東京高家……武好古心想:後來歷史上那個曇花一現的渤海國好像就姓高吧?也不知道和高麗王國有沒有聯絡?對了,好像聽誰說過大氏王族的一個什麼太子在亡國的時候帶了好些人逃去高麗的。那個什麼光明君還有寶劍王不都姓大?和高麗大氏有沒有關係?
“郭大哥,”武好古親熱的喚着郭藥師,“我聽說寶劍王一直躲在高麗,有這回事兒嗎?”
“躲在高麗?”郭藥師搖搖頭,“沒聽說啊。”
真的沒聽說?武好古不大確定地想着:還是在忽悠自己?
“那這艘船是東京高家的人給安排的?”武好古繼續問話,目光卻盯着郭藥師的面孔,彷彿他真的能看出別人撒謊似的。
“不知道,”郭藥師憨厚的搖搖頭,“這是光明君安排的,我不知道。”
一問三不知,就是知道的也都是公開信息!
武好古正有點兒失望的時候,艙門突然被人敲響了:“郭大哥,是某,吳三郎。”
“進來吧。”郭藥師笑道。
推門進來的是個宋朝員外打扮的青年,二十四五歲,皮膚黝黑,操一口海州方言——並不是高麗海州或遼國的海州,而是大宋的海州方言。
此人是這艘高麗商船上的管事兒——一艘屬於高麗國王室的船上,有一個操大宋海州方言的管事兒……這事兒背後一定是有故事的。
“吳三郎。”郭藥師似乎和這個姓吳的高麗商人很熟,起身向他一拱手,然後就給武好古介紹了。
“潘員外,這位是王三郎,他本是你們大宋海州的商人。因爲一個叔叔中了高麗國的進士所以就做了高麗東來人了。”
真是中國人?還中了高麗國的進士……武好古對海州的情況其實不大瞭解,如果花滿山在,他說不定會認得此人。
此人的叔父也是歷史上的高麗名臣和大將,名叫吳延寵,現在是高麗國的兵部郎中。
而吳延寵作爲一個外國人,可以高中必須拼爹的高麗進士,自然是很有些背景的。他所在的海州吳家是海州海商中的巨頭,在高麗-海州航路上佔了極大的份額。在長期的經商活動中,也同高麗王室建立了非同尋常的關係,所以才得應高麗科舉。
這艘載着武好古和郭藥師離開析津府的船,雖說是掛靠在高麗的某位王公門下,實際上卻是海州吳家的船。
“原來是海州吳家的郎君,久仰,久仰。”武好古一拱手道,“在下是大名府潘家的潘十三郎。”
“大名府潘家……”王三郎一愣,“莫不是潘鄭王之後?”
“旁支,旁支而已。”武好古笑道。
冒充潘家人他倒是得心應手的,他是潘家的女婿嘛,認識的潘家人極多,是不大容易穿幫的。
王三郎笑道:“我們已經入了界河了。”
入了界河,太好了。界河在遼宋兩國之間,入了界河,就算脫險了。
這一次跟着光明君走了一遭,倒是有驚無險,而且還在渤海人造反的事件中投機了一把。
回去論功,應該也是挺大的吧?自己現在還是武官,大宋的武官雖然不能和文官比權勢,但是在升官發財的問題還是很有保障的。也不知道能給個什麼官?能不能一步登天跨入大使臣的行列?
應該是能的,不行的話再給蔡京送點好東西,自己畢竟是蔡氏忠黨的人啊!
“好,”武好古心情大好,“郭大哥,我們出去看看吧。”
“好啊。”
船艙外面,此刻正是風和日麗,界河兩岸,一片蔥綠。這處水面很寬,似乎已經靠近界河入海口了,因爲是順流而下,所以航速也不慢。
武好古立在了船艙頂部,向南望去,看見的是一片望不到邊的農田,遠遠的可以見到炊煙裊裊的村落,偶爾還能見到幾艘漁船停在河灘之上。
“那邊是滄州嗎?”武好古問。
“是的。”王三郎道,“就是大宋的滄州,和大遼只有一河之隔。”
“此處容易行船嗎?”
“容易啊,”王三郎笑道,“你看這河道,這水深,再大的海船都能進來。只是這邊沒有港口,只好一路西上去運糧河了。”
運糧河是一條運河,就在析津府城附近,是析津府城的重要碼頭。說了也奇怪,這個時代的“北京”居然是一個港口城市。
而界河這條通海的大河上,居然沒有一個像樣的海港。
“這段界河冬天封凍嗎?”武好古又繼續打聽起來。
“凍啊,”王三郎道,“不過封凍時間不長,畢竟河道寬闊,來水也豐,一年最多凍一個月。”
“不錯,不錯。”武好古點了點頭,“好啊,就是這裡了。”
就是什麼?
王三郎和郭藥師都微微有些奇怪,這裡有什麼好的?這個宋人爲什麼會如此興奮?難道這裡還有寶藏不成?
“下錨放小船吧!”武好古吩咐道,“我們就在這裡下船,然後去滄州一遊!”
在這裡?
郭藥師皺了皺眉頭,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有什麼好的?
武好古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這裡將來會很好的,一定會很好的!會有很多人從很多地方搬過來居住,工商百業也會非常繁榮的。”
他現在看中的地方,以後會被稱爲“燈塔市”,寓意自然是大宋封建主義的燈塔了。
在未來的二十多年間,會有無數的人才和資金,從北方崩潰的大帝國源源不斷集中到此,然後再流向大宋的其它地方。
與此同時,一種相當於11世紀的中國而言是聞所未聞的地方治理模式,也將在“燈塔市”出現,並且展現出強大的生命力和顛覆性。
……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武好古的老對頭陳佑文乘坐的馬車,已經到了大宋東京開封府城北了。
這些日子,他可是緊趕慢趕,片刻也不敢耽誤,總算是趕回了開封府。
而且蹇序辰和李忠交給他的奏章以及蠟丸書,全都完好無損的帶在身邊,這份功勞……想想都大啊,說不定又可以轉上兩個官了!
真是沒有想到,自家如今居然有這等的官運,早知道就不叫人去殺武好古了,安安穩穩的做官多好啊!
也不知道現在趙鐵牛那廝怎麼樣了?可一定要好好做賊,千萬別叫人給逮住。
萬一真的被逮住了,自己該怎麼辦?
勾結梁山賊寇的罪名,至少也要落個追奪出身以來文字再編管發遣吧?
如果要逃走……也不知該去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