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東商市的話事人們當然是憎恨界河商市的!
友商是冤家啊,紀憶、呂嘉問這幫人恨不得武好古做倒閉了纔好。
可是他們在和武好古鬥爭時,卻遇到了兩個非常大的難題。一是京東商市和界河商市之間是存在“交叉持股”的——紀憶本人就是界河商市的股東,界河商市元老院裡面也有紀大官人的代表!
與此同時,武好古在京東商市的投資也非常龐大,京東商市主要組成部分之一的天涯鎮就是武好古投資開發的。另外,在界河商市中和武好古合作的海州吳家、潘家將門、米家、王家將門(王詵)等等,也都在京東商市投了巨資。
雖然京東商市並不是完全的商人自治,而是“官士商共治”,但是這些背景強大的股東依舊在京東市老會中擁有很大的發言權。
另外,在界河商市影響力極大的雲臺學宮的總部,其實就是在海州的雲臺山,和京東商市就隔着一道海峽。
因此京東商市和武好古是脫不了干係的!如果武好古被打成奸賊逆臣什麼的,京東商市肯定得受牽連。對於章惇、曾布、紀憶和呂嘉問這些人而言,就少不得要血虧上一筆了。
而另一個難題,則是紀憶、呂嘉問這些人現在都是“模仿者”,他們一直在模仿武好古的思路。也就是說,界河商市存在的問題,京東商市多多少少也是存在的。如果讓蔡京把界河商市整死了,那麼京東商市也得戰戰兢兢過日子。
再說了,如果把武好古一棍子打死了,他們以後抄誰的去?
對於章惇、曾布這些新黨大佬來說,支持蔡京拿界河商市開刀,就等於把自己的把柄遞給蔡京,他們纔沒那麼傻呢。
而且,武好古明裡暗裡推行的許多政策,對於京東商市臺前幕後的大佬們來說,都是有利無弊的……他們跟着拿好處,又不擔什麼罪名和風險,何樂而不爲之?
“嶽祖丈,這是《理性論》,這是《形學》,這本是《工兵學》,都是從雲臺學宮裡面流出來的原本。”
在海州城南最大的豪宅蒲園之內,最近有點發福的提舉京東市舶司紀憶,正將幾本不知通過什麼渠道搞到手的書冊,交給了一身寬鬆的便服,在內堂上首安坐的章惇章老相公。
章惇慢慢摸出一副水晶打磨的眼鏡,戴在鼻樑上面,然後拿過《工兵學》翻看了起來,翻了幾頁,眉頭大皺。
怎麼看不懂啊?自己那麼大學問,怎麼還有看不懂的書?
“嶽祖丈,您得先看懂了《形學》,然後才能看懂《工兵學》。”紀憶在旁笑着說。
“《形學》是甚?”插話的是海州最大的煤老闆呂嘉問。
他現在可是有錢了!不僅販賣石炭狠撈了一筆,而且還在京東商市的地產上賺了個盆滿鉢盂,最近還和紀憶、潘孝庵、武誠昌(武忠義的兒子)、花滿山(其實是共和行出資)等人合夥,準備挖一條運河!從海州的天涯鎮一直挖到沂水——沂水直接通泗水,泗水則通往徐州,連接大運河!也就是說,這條二百多里長的運河一挖通,以後徐州到海州的交通就更加便利了。
當然了,這條運河是要收過路費的!過路費由京東市舶司和投資挖河商人分賬……這可是躺着賺錢的大買賣啊!
可不止是收過河費,運河沿岸的土地還得增值,還能開發新的市鎮!這個時代海州是北方最大的海港(目前仍然超過界河商市),而徐州則是中國的工業中心。用運河將這兩個地方直連起來,肯定可以打造出一個無比繁榮的經濟帶。
這買賣多大,用屁股都能想明白了。
當然了,章惇、紀憶、呂嘉問他們都是有夢想的人,不會只想着撈錢的。
他們現在的夢想,就是在海州開一所可以和雲臺學宮分庭抗禮的大學!
而開辦大學的目的,當然是爲了實現政治上的理想。現在不是有了右榜進士嗎?右榜進士注重實學,而且允文允武。
所以傳統的儒家書院教出來的學生多半考不中右榜。而爲了“搶佔右榜”,章惇、曾布早就琢磨要開大學了。只有這樣,他們的徒子徒孫,才能在將來遍佈朝堂。
可是之前他們沒現在那麼有錢,而且也很難請到能擔任大學教授的先生,所以就一直擱置着。
不過到了如今,錢已經不是問題了!人才也不是問題——雲臺學宮已經教出好幾批學生了。只要肯花錢,挖一批過來有什麼難度?
而且,雲臺學宮的學問也在過去幾年變得越來越系統化,而且越來越有條理,抄起來也容易多了。
根據最新的科目變化,現在雲臺學宮有了“儒學”(包括傳統的儒家經典、理學、實證和理性主義等等)、“文學”(教人作詩寫文章)、“算學”(包括形學)、“格物學”(物理化學什麼的)、“生物學”、“武藝”等六門基礎學科,以及“軍學”、“音律”、“律學”、“畫學”、“工學”、“營造學”、“航海學”、“醫學”、“農學”、“地理學”、“史學”等十一門專業學科。
另外,還在學宮之下建立了騎士學院、工學院、營造學院、船政學院、律學院、醫學院、書畫學院等七個獨立的專科學院。
學宮的學生,也分成了“博士科”、“通才科”、“專科”三大類。其中“博士科”和“通才科”的學生必須攻讀六大基礎學科,然後再加上幾門專業學科(有必修,也有選修)。而專科生則是有選擇的學習基礎學科和專業學科,走的是專精路線。
此外,雲臺學宮還有一個非常特殊的書院,稱爲科舉書院!顧名思義,就是一個高級科舉補習班。
凡是博士、通才兩科畢業的生員,都可以免試進入科舉書院接受最多三年的科舉強化訓練,以便去參加科舉考試。而專科畢業的生員,只要考試及格,也可以進入科舉書院就讀。
也就是說,雲臺學宮現在是既能培養實幹之才,也能幫助生員通過科舉考試步入仕途。
這樣的學宮,自然有了吸引天下讀書人的能力。不僅生源一年比一年多,連學費也開始變得有點高昂了!
看到雲臺學宮的紅火,章惇、曾布、紀憶當然得要模仿了。也不困難啊,反正他們現在有錢了,把雲臺學宮的課本拿來照抄,再挖雲臺學宮的老師,請來雲臺學宮畢業的生員。不就能照葫蘆畫瓢辦起來了?
而這所籌辦中的大學,取了“格物致知”中的“格致”二字爲名,稱爲“格致書院”,就準備開在距離海州不遠的徐州彭城。
“呂學士,這本就是《形學》,”紀憶又給呂嘉問遞過一本書,“這是一本算學的課本,算學分成數和形兩大科目。如果學會了數和形,再學格物,學畫學,學工學,學營造,學船政等等,就都有基礎了,可以事半功倍。就是做買賣的時候算賬記賬,也都是能用上的……”
紀憶接着又給章惇和呂嘉問講解了一番“數”和“形”這兩門學問的要義,說得口乾了,停下來喝了口茶,卻聽章惇忽然問道:“大食國那個哈里發是怎麼回事兒?武崇道爲何要促成使團前往?還有那個三佛齊又是怎麼回事兒?”
紀憶放下茶盞,思索着答道:“武大郎不知上哪兒打聽到大食國的都城巴格達有個哲理大學,收藏了許多西域國家的學問,因而想一窺究竟,就琢磨要遣使前往。一度還想讓孫婿做個使臣的……至於三佛齊則位於一處連着東西兩大洋的海峽,因爲是通商要道,所以富得流油。孫婿估摸着武大郎想要那裡也搞個商市吧。”
“原來如此。”章惇抿了一下嘴,擡眼反問,“那你打算去大食國嗎?”
“去,去大食國?”紀憶一愣,心說:去哪兒幹嘛?現在提舉市舶司幹得好好的,跑那麼老遠有啥意思?而且自己還是個摩尼教徒,大食國哈里發可是天方教的首領,見了面該說什麼呀?
“你得去!”章惇擡眼看着孫女婿,“你要不去,這輩子就是個提舉市舶司了!你真的不想有薦躋二府的一天嗎?”
一聽見薦躋二府,紀憶馬上就是雙目灼灼有神,身子更前傾了一點:“嶽祖丈,孫婿還有這樣的機會?”
章惇開懷笑着:“怎麼沒有?官家對你有點芥蒂是不假,但是隻要用得着你,二府還是進得去的……倒是武大郎沒有進士身份,現在又有了大將的地位,反而絕了進入二府的道路。所以在海外和市舶司這方面,官家能夠依靠的就是你。所以你不能懼怕大食國遙遠,得走這一遭,還要沿途記錄各國風物,最好寫成遊記,將來獻給官家。以官家的輕佻,一定會很感興趣的。到時候少不了你一個翰林學士!只要到了官家身邊,將來還怕沒有二府可以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