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統萬城內武好古的臨時府邸當中,這一餐開封風味的家宴,那是人人都吃得舒服之極。
這些日子在西北征戰,酒肉固然不缺,但是開封市井民家風味的飯食,卻只能在夢中品嚐了。此番白飛飛和她的兩個女徒弟出手,烹製了一餐正宗的開封菜,香糖的果子,芥辣的瓜兒,綠嫩的野菜,米粥熬得微黃,無定河裡撈起的鯉魚熬了濃湯,當然還少不了最有特色的開封菜——豬油炸子雞。
這可是三個不着粉黛也姿色絕佳的美人兒親自下廚烹的美味,而且三位美人還親自在席間作陪,如何不叫武好古、高俅和童貫三人胸懷大暢?
少許酒菜下肚,攬着美人兒的三人也放開了心神,不住的談笑風生。說的都是開封府的風花雪月,隱隱都有些思鄉。白飛飛一張巧嘴也頗能應景兒,不時賠笑幾句,就能讓在座的兩個半大老爺們(童貫只能算半個)心情歡快。
這開封府擷芳樓的花魁行首,還真是名不虛傳啊!
“高大哥,”白飛飛朝着高俅微微一笑,用一口純正的開封口音說着,“奴奴聽人說,你現在可是大宋第一將了,上回在河湟就是頭功,這回在無定河又是頭功,奴奴佩服的緊,先敬高大哥一杯。”
高俅聞言擺擺手笑道:“飛飛,你莫聽人瞎說,某可不是頭功,上回在河湟全靠童大官指揮運籌。而這一回,大郎纔是頭功啊!”
武好古聽了這話連忙搖頭,笑着說:“高大哥,你怎恁般謙虛?某一個商人,又不會打仗,怎能立下頭功?”
“唉,”高俅一笑,“你怎不會打仗?那個軍事機宜指揮,還有兩個工兵指揮,不都是你讓人建立起來的?另外,用騎士武官訓練府兵也是你的辦法啊!光是這三個法子,就能讓你坐實了一代名將啦!”
武好古的嘴角帶着一絲淡淡微笑,聽着高俅說話,目光卻在童貫臉上掃了又掃。只看見這大貂璫面帶微笑,手拈鬍鬚,卻不知他的心思如何?
“高大哥,你莫擡舉小弟了。”收回眼神,武好古繼續謙讓,“小弟哪是一代名將?小弟壓根連金鼓軍號都分辨不出,成立軍事機宜指揮不過是小弟實在不懂打仗,不得已才靠那些懂行的騎士。那些騎士,不都是高大哥一手帶出來的?”
“我也是拿現成的,”高俅搖搖頭,“殿前御馬直裡面也沒誰是我調教出來的……若有功勞,也該是慕容先生的。”
武好古笑着:“慕容先生不過是把那些騎士領進了兵學的門,真正帶着他們上戰場,將他們編組成軍的,不還是高大哥你嗎?這次的頭功,我看是非你莫屬了。童大官,您說是不是啊?”
童貫只是笑着看看武好古,又瞅瞅高俅,卻只是笑而不答。其實武好古的謙虛讓他有點意外,這一次的頭功無疑就是武好古的!
而且武好古一不小心,還在軍學之道上面開創了四條新路——一是依靠軍事機宜指揮調度;二是組建專業的工兵;三是運用火藥炸燬城牆;四是以騎士御府兵。
就這幾條,說他是軍學大家都不爲過!
還不會打仗……這謙虛的,可有點兒過頭了。
看到童貫不言語,又瞅瞅高俅,一樣是若有所思。武好古心裡就是一沉,能在歷史上揚名立萬的,果然個個都不簡單啊!
“高大哥,童大官,”武好古斟酌着用詞,“某終究是個商人,戰場不是在下能長久馳騁之地。所以這功勞嘛,夠用就行了……難道某還要長久在西北苦寒之地帶兵打仗?這仗有啥好打的?界河商市那邊還有一大堆事情,對於東南海上的開拓,也纔剛剛開始呢!”
這話說的倒是在理。
童貫輕輕點頭,但還是沒有表態。
武好古接着又說:“道夫兄,師嚴兄,你二位纔是真正領兵打仗的人啊。作爲將帥,才需要功勞以固恩寵,立威名。有了恩寵和威名,二位才能繼續與軍中爲國家爲官家效命。所以這次的首功,某看還是高大哥的。”
高俅搖搖頭,又想謙讓——真沒想到高俅也是一個懂得謙讓的君子——武好古連忙繼續說道:“至於道夫兄現在可是使相了,朔方路經略安撫制置使,封疆一方,手裡沒點兵馬也忒不方便了。不如就在三直軍中選個萬餘壯士跟隨吧!”
武好古的提議把童貫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道:“不可,不可,三直軍豈是咱家可以染指的?”
“是啊,”高俅也道,“三直軍是殿前司的人馬!”
武好古笑道:“殿前騎士和御龍猛士纔是殿前司的人,其他人可不是!某的意思是,道夫兄不如把那萬餘使長槍的府兵留在朔方。人數雖然不多,卻是很好的路子……府兵要多少都有啊!”
童貫聞言就擰起眉頭。他當然知道三直軍中那些長槍府兵的好處了——那可是既廉價,又好用啊!
這種“義務府兵”的招募成本可比募兵低多了,而且還不用支餉。真是再廉價都沒有了!原本以爲這種廉價府兵沒有什麼用,最多充個輔兵屯田兵的,上不了戰場。
可是誰能想到,讓那些從御馬直中抽調出的騎士軍官訓練了幾個月後,這些府兵非但能上戰場,而且表現非常不錯。雖然比不上猛士,但也不比尋常的西軍精銳差!
這事兒可不是出人意料那麼簡單,而是有可能砸掉一大批人的飯碗了!
“道夫兄,”武好古認真地看着童貫,“府兵稍加訓練就能當大用這事兒,終是隱瞞不住的,也不應該隱瞞。而且西軍各家將門現在一定知道了……這是咱們三人的功勞,推是推不了的。”
這話的意思是,得罪人的是咱仨,誰也跑不了。而且最跑不掉的就是你童貫了!
武好古還能去界河商市避風頭,高俅大不了回開封府混殿前司。而童貫卻得在朔方路的任上頂着,如果手裡面沒兵,又被西軍將門看成砸飯碗的對頭。那這個朔方路經略安撫制置使還怎麼當?
看到童貫的眉頭越鎖越緊,武好古心裡終於鬆了口氣。童貫畢竟是童貫,歷史上封王的宦官又怎麼會沒有功名利祿之心?想讓他急流勇退,放下朔方路經略安撫制置使的權位回開封府去養老,那是沒有可能的。
“崇道,師嚴,”思索良久,童貫終於開口道,“不如咱們一塊兒給官家遞個奏章,說一說這回的無定河大戰。”
“行啊。”高俅點點頭。
“都聽道夫兄的。”武好古也笑着。
童貫又道:“今次大戰的頭功……師嚴,要不還是你來擔待則個。”
高俅眉頭微皺,似乎也在擔心風頭太過。他當然不知道岳飛的悲劇,但是前面畢竟有個狄青。宋朝的武將最怕太出風頭,出了風頭就會成爲衆矢之的,被各方面沒完沒了的挑毛病,日子是不會好過的。
童貫連忙道:“師嚴你也莫擔心,咱家也幫着擔待一些,三直軍中的府兵,咱家上奏天子,請求留在朔方。並且再請留帶兵的騎士二三百,負責調教府兵,並且組成朔方路軍事機宜指揮。與此同時,咱們再把兵學司出身的騎士可以帶兵,可以幫着將帥指揮的法子報告給官家。”
“這事兒……”高俅也不傻,自然知道這事兒忒得罪人!
童貫笑着又對武好古說:“大郎,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你得讓蘇相公上一道興兵學並練府兵的上疏。他是相公,肩膀可比咱們能擔待啊!而且官家何等英明?那麼好的事情,他能不恩准嗎?”
武好古明白了,童貫知道躲不開了,乾脆就把事情鬧大。讓蘇東坡這個右相出面去捅“軍事改革”的馬蜂窩。
武好古、童貫、高俅三人肩膀單薄,扛不住太大的壓力。可是蘇東坡一出面那就不一樣了,他可是堂堂右相啊。那麼衆矢之的也就是蘇東坡了。北宋重文輕武,敢去招惹右相的人除了御史也就是左相了。那些西軍的將門是怎麼都不敢懟蘇東坡——不管有沒有理,誰懟了誰就是一個跋扈的罪名!
而且童貫知道趙佶是比較衝動的,看到武好古、童貫、高俅的奏章,再加上蘇東坡的上疏,肯定會批准改革。
官家一批准,呵呵,簍子就捅大了!自有一幫拍馬屁的文官武將去附和,武好古、童貫、高俅三人不就解套了?
“好!”武好古舉着酒杯大笑起來,“還是道夫兄有辦法!小弟佩服,小弟敬道夫兄一杯。”
童貫舉起一隻手搖了搖,“大郎,你且慢敬酒,咱家還有事兒要請你幫忙。”
“說甚幫忙?”武好古豪爽的一揮手,“大官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且吩咐吧!”
“好!”童貫笑了笑,“那咱家就說了!咱家的朔方路眼下還是草創,一窮二白,除了土地啥都沒有,可怎樣才能儘快興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