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開封府的百姓真的有爲他們的官家哭喪的傳統!
當武好古在端王府忙了個通宵,總算搞清了賬目之後——錢財賬、產業賬、寶物賬和女人賬——拖着疲憊的身體騎着馬向潘家園而去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陣又一陣的痛哭聲。
官家趙煦的訃告已經在開封府各處張貼了,從現在開始,大宋就進入了國喪之期,百日之內,禁止一切娛樂活動。武好古的《花魁》畫冊大概也要停刊三個月了,這下可得損失十萬八萬緡錢了……想到這個,武好古也難過得流下了眼淚。
不過在《花魁》畫冊要損失不少金錢的同時,武好古還是發現了不少新的賺錢機會。
比如很多新黨的大官兒很快就要被貶出京啦!
這是賺錢的機會?
當然啦!貶官途中要花錢的嘛,而且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起復,所以手頭應該多帶些錢,纔好在路上少吃苦頭。
而這個路費,可以通過拋售書畫文玩獲得。佳士得行的“暗唱”業務正好派上用場。在佳士得行唱賣可比在鬼市子或大相國寺的廟會上發賣貴多了。
不過大部分文官都有死要面子的毛病,要怎麼在不傷及他們的自尊心的情況下,把這些買賣接到手中是非常困難的。
另外,不少新黨大員自己的書法也值不少,或許可以趁機搞到幾幅。特別是章惇和曾布的墨寶將來一定可以值不少錢。
而在新黨官員倒黴的同時,舊黨的不少人該回來了,這可是個大機會啊!
宋四家中的蘇東坡和黃庭堅都是舊黨干將啊!特別是蘇東坡那邊,自己已經安排了俏金娘貼上去了。只要能讓他安然返回開封府,蘇大學士能不寫幾幅大字來感謝自己嗎?
一幅大字賣個一兩萬的,幾萬緡就有了!
此外,還有蘇東坡和俏金孃的真人秀連環畫也能賣錢的,可以在《文曲星》雜誌上連載……
而要達成這個目標,最好能讓蘇東坡活着回到開封府。這也不是不可能的,因爲蘇東坡是建中靖國元年才死的。也就是明年,現在纔是元符三年正月呢。如果能促成蘇東坡立即北返,沿途再有俏金娘細心照顧,應該可以活着回來。
除了字畫文玩之外,還有房地產買賣可以做……被貶的要賣房子,復起的則要買房子,這可是大買賣啊!
想着有好多大買賣可以做的武好古,這時已經入了開封府內城,到了自己暫居潘家園。
潘家園門口,這個時候停了一長溜馬車,栓馬柱上也栓了好幾十匹駿馬,還有不少穿着素色袍服的豪僕家人守在那裡,也不知道是誰家的?
林萬成的兒子林沖正帶着幾個潘家園的下人守在門外,看見武好古就飛也似的迎了上來,牽住了武好古胯下走馬的繮繩。
“東門,你可回來啦。”林沖道,“從今早上開始,就來了不少人要拜見您,都快把宅門踏破了。夫人和大姐兒都有身子,沒有辦法應付,只好把老太爺叫來了。”
他們都是來送禮的!
這就是成爲官家心腹的福利啊!
武好古擺擺手道:“我太累了,得去睡一會兒,叫我爹把禮單留下,等我睡夠了再看。”
禮品當然是要收的!身爲一個近幸髒官,如果連禮物都不受,那就太不像話了。
不過收多少禮物,收誰的禮物,卻是一個學問。
以武好古現在的地位,開封府的大商家們,只要背後沒有鋼板一樣的後臺,都得給一份見面禮——通常給現錢,也不需多給,有個幾百緡錢就行了。也不求武好古做什麼事兒,只是個保護費,您老別沒事找麻煩就行了。
這個錢當然得收了!因爲要收錢的不是武好古一個,高俅也收,潘孝庵也要收,向家兩個刺史還有那個胖宦官龐寬,都得收上一份錢……隨便收收十幾萬緡就有了。武好古要一個人充清高,別人算什麼?貪官污吏嗎?
但是有些錢,比如有人求武好古辦事的,求做官,求升官,求起復,求奪情(有些官爸爸媽媽死了不想丁憂)什麼的,那就得想想清楚了。能替人辦的,這錢可以收,辦不了的就別收。
當然了,武好古要是不想幫人的忙,一個也不收,也沒什麼問題。只是他也不會因此得到清官的名譽,反而會被認爲不近人情。
所以還是得收一點,還給人幫點忙……這就是大宋的官場了。封建主義嘛,你還真的清得更清水似的,那得多討人厭啊?
……
當上了官家心腹的人忙着收錢,而幹了蠢事的紀憶,這個時候自然就要破財了。
把家傳的《筆陣圖》交給了高俅之後,他又備了一份厚禮去求章惇原諒了。雖然趙佶已經放過他了,可並不代表趙佶會爲了他去和章惇交手。誰讓他出賣章惇的時候太晚了?要是一見到趙佶馬上就賣章惇,現在他也是心腹了。可是他偏偏等到謊言被撞破才賣,這就不值錢了……
不過章惇倒是沒有“拋棄”他,還是在書房裡面見了他這個大叛徒。
“嶽祖丈,”紀憶這個時候倒是又恢復了昔日的風度,向章惇行了一禮,“晚輩做了小人了。”
“哦。”章惇面無表情。
紀憶道:“不過晚輩也是迫不得已,晚輩怕死啊!”
“哦。”
“晚輩在端王府遇上了武好古,後來又有潘孝庵帶着甲士到來。”紀憶說,“不過……晚輩並沒有把遺詔的事情透露出去。”
章惇笑了笑:“你總算還不是太笨。”
趙煦的遺詔可是個要人命的東西,如果章惇昨天能從朱太妃那裡得到遺詔,向太后就得吃癟。曾布、蔡卞、許將、蔡京這些人都會一邊倒站在章惇一邊。而且三衙管軍和知閤門事的將官也會馬上倒戈。
可問題是章惇沒有拿到遺詔,也沒說有遺詔!
所以這個遺詔就當它不存在了,如果紀憶把這事兒捅出去,他現在已經被被自殺了。
紀憶嘆了口氣,說道:“晚輩自是不笨的,而是聰明過了頭。”
章惇笑了起來:“是啊,你這個人就是太聰明瞭,少了一股子傻氣和糊塗勁兒。做官光有聰明是不夠的,該犯傻的時候就要夠傻,該裝糊塗的時候就要糊塗。在犯傻這方面,老夫就比你強多了,武好古也比你要強。我們都認準了一個方向,一條道走到黑,不像你有恁般多的算計。”
“機關算盡,反爲所誤啊!”紀憶苦苦一嘆。
“現在怎麼辦?”章惇看着紀憶,“陪老夫走一趟儋州嗎?”
紀憶苦笑:“若是有這份傻勁,也不至於如此了。”
“那可由不得你。”章惇笑道,“老夫的孫女對你可是頗爲鍾情,老夫也看你順眼。莫不如就隨老夫流連天涯海角,觀盡海國風光吧。”
聽了章惇的這番話,太愛算計的紀憶又開始算了。章惇的意思還是要把孫女嫁給自己?這是爲什麼?難道老頭子覺得自己還有利用價值?可自己的價值又在哪裡?
去儋州路上伺候章老相公?
不大可能吧?
還是章惇不想去儋州,想要自己幫忙解困?
可是這困,又要如何去解呢?
紀憶思來想去,終於猜到了章惇的心思,於是便問:“嶽祖丈不想去儋州走一遭?”
“老夫連長江都不大想過。”章惇幽幽地道,“老夫如今也沒甚可想的,就想舒舒服服的安度餘年。”
你想舒舒服服安度餘年,你幹嘛反對立端王?就因爲先帝的遺命嗎?你這不是在犯傻……紀憶想到這裡,忽然明白了章惇爲什麼可以七載獨相了。就是因爲他“傻”啊!
章惇的“傻”是出了名的!想當初都中了進士了,還因爲考得不如自己的侄子章衡好,就不去做官,蹉跎了三年又考一回。這樣的“傻子”在大宋朝一百多年曆史上都難找出第二個。
在第二次中了進士後,還沒授官之前又犯了傻,和長輩家的美姬通姦,被人撞破時居然翻牆逃走,還正好落在個老太婆頭上,結果被人拘去開封府,壞了自己名聲。
後來和蘇東坡一塊兒遊山玩水的時候又來了個“章惇書絕壁”,也不怕摔死……這事兒也是在犯傻!要真摔死了算怎麼回事兒?
而且章惇做了官以後官聲很差,到哪兒都能鬧個雞飛狗跳,活脫脫的惡吏一個。在紀憶看來,這麼幹也是犯傻。別人都是好好先生,就你一個是惡人,不是傻瓜是什麼?
可有時候,就是“傻子”能做事兒。朝堂上一羣成了精的狐狸,沒有一個兇得要死的傻子首相,那還能做事嗎?
章惇笑了笑:“憶之,你是個聰明人,那就去替老夫這個傻官尋個出路吧。對了,這一科春闈大比也要考好了,一個進士總是要的。有了進士,將來才能大用啊。”
將來還能大用?
紀憶將信將疑,給章惇行了一禮:“晚輩這就去想辦法,總不能讓嶽祖丈晚年受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