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節奏明快的鼓聲,伴隨着整齊的踏步聲從瀰漫着硝煙的戰場中央傳來,間或還有無數人的齊聲吶喊:“存天理,滅胡虜!”
這鼓聲、踏步聲、吶喊聲自有一種犀利,可以刺破戰場上的喧囂嘈雜,傳到躲在堅固的胸牆後面的高永昌的耳中。他一聽到這口號聲就知道幽州軍的總攻開始了!
關於幽州軍的鐵騎衝鋒和長槍突擊的傳說,高永昌的耳朵都聽出老繭了。要不然他也不會讓手下用糧袋糧車堆起一道胸牆。可是現在……
高永昌也顧不得躲炮彈,連忙攀上跟前的胸牆,立在高處觀看。看到的,則是叫人心驚膽顫的一幕!他的渤海兵戰陣的中央已經完全崩潰了,本來就士氣低落,又捱了一頓天崩地裂般的炮轟的渤海兵正紛紛後退。一邊退還一邊發喊:“敗了,敗了……”
這就打敗了?
從來都不認爲大遼會贏得旅順會戰的高永昌都不敢相信這個結果了。輸得太快了!根本不是打仗……打仗至少得有箭矢相交,白刃相見吧?現在倒好,都沒看清敵人啥模樣,一頓稀里嘩啦的炮轟就敗了!
敵人的模樣,倒是很快就能看個分明瞭。陣列如牆,長槍如林,一隊隊一排排,壓迫而來,直叫人透不過氣來。
這就是傳說中戰無不勝的幽州鐵軍嗎?
高永昌心想:這樣的敵人,自己的渤海軍嚴陣以待時,也許還能抵抗。現在根本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還是快點撤吧!再不撤,就得爲大契丹殉國當忠良了……
高永昌撤了,可以說是一觸即潰,帶着他的一萬多渤海兵,丟了陣地,丟了輜重,還丟了不少兵器甲冑,如蟻巢遇水一般,翻翻滾滾的向北面的山地退去。
中央一旦崩潰,正在挨炮轟的渤海軍的左右兩翼,也紛紛退了下來。整個戰場上,就只看見幽州軍的攻擊隊伍,組成一個個橫陣、方陣,整齊的向前涌動!
在北面山上督戰的蕭撻不也也被幽州軍的大炮和攻勢嚇壞了,他在寧江州就見識過生女直的驍勇善戰,以爲生女直人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可是現在見到了幽州的炮步協同,才知道自己原來就是個井裡面的青蛙。
不過知道幽州軍厲害的蕭撻不也卻不敢和高永昌一起逃命,因爲他可是在戴罪立功!丟了寧江州的賬,耶律延禧還沒和他算呢!這要狼狽逃回辰州去了,還不得兩罪並罰?到時候腦袋就保不住了……
所以蕭撻不也連忙將督戰的契丹勇士都派了出去,在他坐鎮的山頭下排成幾排,人人持弓搭箭,先射了一排羽箭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道“紅線”。大隊大隊的渤海敗兵潰退下來,就在他們這裡被阻擋住。有些不信邪或是一時沒守住步子越過“紅線”的,都被射成了刺蝟!
饒是如此,潰兵們還是越來越多,到了此地,既不能後退,也不肯在回去送死。混雜在一處,哭聲震天。
這個時候,高永昌也在親兵死士的護衛下退到了這裡,契丹人的督戰隊沒敢向他放箭,而是由着他下了馬,踉蹌奔到了蕭撻不也面前:“監軍,幽州軍會妖法,俺們的人實在擋不住啊!”
高永昌沒敢說幽州軍的大炮厲害,而是拿妖法說事兒。大炮終歸還是人命可以阻擋的,可是妖法就不是人命可以抵擋的事兒了……
“不能退啊!”蕭撻不也搖搖頭,“皇上就在辰州坐鎮,咱們要退下去,腦袋還要不要了?這次可是國家存亡之戰,打敗了搞不好是要亡國的!”
“可是,可是妖法怎麼破?”高永昌跺跺腳,“咱們現在不退,等會兒幽州軍的妖法落下來還是擋不住啊!到時候不還得退?”
蕭撻不也哪裡肯鬆口?在離開辰州的時候,保他戴罪立功的蕭奉先已經暗示過了……契丹人可以跑,渤海奴必須死!
高永昌看到蕭撻不也不肯鬆口,正琢磨着是不是帶着心腹的渤海部精兵來個戰場倒戈的時候,蕭撻不也身邊忽然有人大喊:“幽州軍退了!幽州軍退了!”
幽州軍退了?怎麼可能?
高永昌和蕭撻不也都不敢相信,雙雙舉頭張望。發現戰場上的形勢陡然生變。原本在追殺渤海敗兵的幽州軍,正在秩序井然的後退。而且戰場上還隱約傳來了一陣陣刺耳的金屬敲擊之音!
幽州軍明明大勝在即,卻鳴金收兵,放了高永昌一碼……不用說,一定是有什麼陰謀了。
高永昌和蕭撻不也都不是傻瓜,當然能看出不對了。
但是看出不對,也不等於要說出來啊!
幽州軍退了,那渤海軍就不必逃跑了,不但不必跑,而且還可以轉身回去繼續挖壕築壘……這樣他們就算在旅順府城外站穩了腳跟,就可以向耶律延禧通報獲勝了!
“監軍,”高永昌看着蕭撻不也,試探着問,“幽州軍退了,咱們是不是能算打勝了?”
你都這樣了,還好意思說打勝了?
蕭撻不也在心裡面鄙視着高永昌,不過嘴上卻說:“自然是勝了……皇帝叫咱們在旅順府城外構築營壘,以爲長久之計。只要完成了,就算是打勝了。現在南人兵退,把戰場讓給咱們了,怎麼不是打勝了?高太師,你趕緊帶人去築壘,本官馬上給天子報捷,爲你請功!”
同一時刻,剛剛打了“敗仗”的柴樅已經氣呼呼上了旅順府城頭,尋到督戰的馬政告狀了。
“總管,那羅克敵膽子太小,敵人分明潰了,卻說什麼北面山上有個鳥伏兵,鳴金收兵了!辛辛苦苦一場,才割了幾個腦袋?下回可不能讓這些玩爆竹的來指揮。”
馬政聞言笑道:“這事兒可怪不得克敵,是本官吩咐的……雖然要給北虜一個下馬威,可也不能太過火了。真要把渤海人殺光了,耶律延禧也許就會害怕,不敢來旅順府了。”
“不敢來不是正好?”
“好什麼?”馬政扶着垛口,看着外面的第五將官兵和炮兵不慌不忙的後退,笑着說,“耶律延禧不來,咱們要滅他就不容易了……遼國那麼大,便是一個東京道就大的沒邊沒界了。咱們要一處一處攻佔多麻煩啊?而且要一處處的打,就難免分兵。咱們分兵則弱,而契丹則可憑藉騎兵在自己的地盤上往來縱橫,以重兵會咱們的偏師一旅。到了那時,咱們可就得一場場苦戰了。”
“可契丹人就是能跑啊!”柴樅搖搖頭,“就算在旅順府把耶律延禧打敗了,他的契丹騎兵還不是一溜煙跑了?咱們手頭纔多少騎兵啊?就算從天津再調幾千鐵騎,也滅不了多少契丹騎兵的。”
打硬仗,契丹人不行。可是他們到底是遊牧民族的底子,真要跑起來的確難抓。
如果耶律延禧以遼河流域的一連串城池爲依託,以強大的騎兵軍團爲機動力量,在內線進行機動防禦。以幽州軍現有的兵力和機動能力,這仗可有的好打了。
所以馬政就想利用耶律延禧送貨上門的機會給他來一記狠的,打光他的主力,這樣他再要想靠機動防禦守住東京道也沒本錢了。
“現在滅不了,”馬政笑着說,“所以咱們還得加把勁兒,等馬植的兵到了,再打幾次敗仗,讓耶律延禧覺得勝利唾手可得……最好在把這座旅順府城送給他。只要雙方犬牙交錯在一起了,等到了天寒地凍的時候,咱們就會有機會把耶律延禧的大軍,都留在旅順府周圍了!”
……
耶律延禧是在辰州城外的御帳之中得到高永昌、蕭撻不也差人送來的捷報的。
在捷報上,高永昌的渤海軍和蕭撻不也指揮的契丹騎兵,可是打了一場苦戰。頂着幽州軍的“妖法”築壘,然後又依託營壘壕溝,生生擊退了幽州軍的十次猛攻,在付出了上千人陣亡,更多的渤海戰士負傷的慘重代價後。總算在旅順城外站穩了腳跟……戰鬥進行到最困難的時候,高永昌更是帶着宗族親兵反撲,和幽州軍的長槍兵肉搏,最後戰成了一個血人,纔好不容易把幽州軍擊退!
“好!好一個高永昌!”
耶律延禧拿着蕭撻不也的奏章看了又看,最後終於暢快淋漓的笑了起來。這可是遼軍對陣幽州軍的第二次勝仗。
上一次也有高永昌的份兒,這次又是他……看來他的渤海部勇士,還是能戰的。
“二位馬卿。”耶律延禧點了馬人望和馬植的名兒。
“臣在。”
馬人望和馬植紛紛起身行禮。
“上回打辰州就有馬家一份,這回也不把你們落下了。”耶律延禧笑道,“馬植,你也領着奉先軍出征吧,讓嗣先帶騎兵助你一臂之力……從東路走,逼近旅順府的東關城下寨。也和高永昌一樣,要步步爲營,慢慢逼近東關,可知道了嗎?
馬人望,你是南府宰相,這次就跟在朕身邊參謀軍機吧!”
“臣等恭領聖旨。”
馬植和馬人望心中自是叫苦不迭。他的如意算盤也被耶律延禧給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