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遼兩個使團的下榻之處,並不是在又小又破的海州城中。高麗國的開京也弄得跟個森林公園差不多,城內各處時不時還有野豬和大灰狼出沒,海州是什麼樣就可想而知了。
當然了,海州城內是沒有野豬和狼的。海州城沒有那麼大面積,一共兩三條街,外加一圈土牆,這就是高麗國最繁榮的商業城市了……
海州城的稅關衙署本來也在這座小破城裡面,不過在吳延寵把海州稅關承包給宋人抵償兵器交易的欠款之後,從界河商市來的宋國“稅官”就把稅關衙署從海州城內挪到了海州港口。還在海州港口附近圈了塊地皮,修建了一座用高麗國的標準來說,絕對稱得上富麗堂皇的新稅官衙門。
這座衙門可以算得上是整個海州最好的房子了,又大又寬敞又豪華,裡面的各種陳設物件,乃至下人使女,都是從界河商市運來的,整治的可比高麗國相公們的宅邸要富麗堂皇多了。而且房子周圍還有堅固的圍牆和壕溝——高麗國世家大族的房子都要高牆和壕溝,跟個城堡似的。所以到達海州的宋遼兩國使團乾脆就住進這所新落成的稅關衙門了。
兩國使團在這座稅關中住了沒幾天,高麗國的樞密副使吳延寵就帶着接伴使團到了海州城,而且還破天荒的見到了親如一家的宋遼兩國使臣。
“吳樞相,實不相瞞,今次本使和大遼國的蕭正使、馬副使乃是爲了同一個目的來訪高麗的。”
寒暄一番之後,和吳延寵有過交集的蘇適就開門見山,開始說明自己和蕭得里斯、馬植的來意了。
蘇適道:“這個目的就是幫助高麗國!”
是來幫忙的?
吳延寵看了看穿着契丹長袍的蕭得里斯和馬植,這二位今天和兩位宋使都在一個堂上坐着,一塊兒把酒言歡,吟詩作對……宋遼兩國的關係有那麼好嗎?
“是啊,”馬植接過話題,“大遼天子聽聞高麗國的數萬大軍竟然敗給了生女直的幾百騎,感到驚詫非常。所以就遣使同大宋官家商量,要一起幫助高麗國,使之免遭蠻夷蹂躪。”
其實在高麗國眼中,契丹人也是蠻夷!不過契丹人自己是不承認的。他們以爲自己是中華正統,一直想和大宋以南北二朝相稱。
吳延寵愣了又愣,看着馬植問:“難道,難道上國要出兵相助?”
大遼正使蕭得里斯搖了搖頭,笑道:“吳樞相,生女直也是我大遼屬國,他們可沒有任何的不敬,而且這一次的曷懶甸之戰也是你們高麗挑起的……高麗國的北境,不是止於千里長城嗎?”
“上使的意思是……天子不許我國越過千里長城出兵?”
大遼和高麗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平等的,而是君臣主僕。如果高麗國沒有被幾百個女直騎兵一頓猛抽,也許還能反抗一下。
現在嘛,只要大遼國一聲令下,高麗國也就只能認栽了。尹瓘的強軍計劃,也只能泡湯了。
“非也,非也。”
馬植笑道:“天子不是這個意思,要不然也不會派我們了幫助高麗國了。”
“哦……”吳延寵點點頭。
他已經明白了。大遼國的天子一定覺得生女直太厲害了!現在打得高麗國沒了脾氣,將來就會對大遼下手了。所以遼國纔會幫助高麗國,希望用高麗國牽制生女直。不過這事兒是不能明說的,要不然大遼國的臉面可就沒地方擱了。
“那大宋是想……”吳延寵對大宋使臣的來意有點糊塗了。
大宋應該是想收復燕雲的!那他們現在就應該去聯絡強大是生女直,而不是和大遼一起來幫高麗國啊。
高麗再怎麼勵精圖治,也不可能滅了生女直了,最多就是奪下一部分曷懶甸,挽回一點顏面。
對大宋而言,高麗國的價值根本比不上武力強大的生女直……
蘇適笑道:“本使和蘇副使此來,當然也是爲了幫助高麗,高麗乃是禮儀之邦,又是我大宋友邦大遼的藩屬,我們理應和大遼一同相助高麗抵抗女直蠻夷。
另外,我朝爲了替西平王迎娶大遼成安公主,已經將高麗海州稅關、釜山稅關的收稅權益作爲聘禮送給遼國。今次……”
“甚底!?”
吳延寵可不呆傻,馬上就聽出不對了。
海州稅關、釜山稅關交給大宋管理沒有什麼。大宋兵弱,又夠不着高麗,給他們管稅關實際上就是意思一下……免得人家說高麗國賴賬。可是大宋現在居然將這兩個稅關交給了大遼!這可把高麗國坑苦了。
遼國要卡住了這兩個稅關,高麗的商人還敢不交稅嗎?
另外,稅關是可以駐紮一點武裝稅吏的!現在宋國的界河市舶司就在海州、釜山擺了幾十個武裝稅丁,高麗國自然當他們不存在。可是要換成遼兵,高麗人還不得提心吊膽!?
“今次本使前來,就是爲了將兩處稅關交割給大遼國。”蘇適笑着,“吳樞相,我想這事兒,你們高麗國不會反對吧?”
馬植接過話題,笑道:“我大遼天子聽說你們需要戰馬,還準備贈送給高麗國良馬1000匹……很快就會送到的。另外,大遼還會派遣騎將來高麗國教授馬上的功夫。區區兩個稅關,你們高麗不會想要收回去吧?”
“不不……”吳延寵額頭上冷汗直冒。用稅關抵償兵器採購款的事兒,可是他向高麗國大王提出的。現在大遼國要擠進來了,大王不會震怒吧?
馬植又道:“我大遼天子覺得十幾年時間有點短,不如把稅關轉讓的時間延長一點,100年怎麼樣?”
100年?吳延寵張着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蕭得里斯笑着說:“對了,我朝還想在海州關和釜山關附近租上一萬畝土地,開兩個小小的商市……當然了,租金咱們會照付的。”
租地開商市?
吳延寵聽了遼使的條件,頓時就有一種荒唐的感覺。遼人到底想幹什麼?難道是想入侵高麗國嗎?可是兩個稅關,兩個一萬畝的商市能屯多少兵?撐死了幾千人吧?怎麼可能靠這點兵力吞了高麗國?
難不成大遼的兵馬現在也和生女直的兵一樣厲害了?
想到這裡,吳延寵的腦袋搖得就跟波浪鼓似也了。
“不行,不行,海州絕對不行!”吳延寵道,“海州是開京的門戶,絕對不可以開設商市的!”
這個回答,其實早在蘇適和馬植預料之內。他們在界河商市的時候,已經和武好古反覆商量過了。
蘇適和馬植互相對了一下眼色,馬植道:“那麼就在釜山租下20000畝土地,開設一個專門和日本國做買賣的商市,這總可以吧?”
……
開京,王宮,臨川閣。
“大王,臣覺得此事萬分可疑,其中說不定有陰謀,一定不能答應他們啊!”
從海州返回的吳延寵這個時候正在向高麗國大王王顒彙報和遼宋兩國使臣商談的情況,說到“遼租界”問題時,他也不等王顒提出問題,就先給出了建議——這事兒太過蹊蹺了!契丹人根本不會做生意,怎麼可能想要一個能和日本人做生意的商市?所以必須在第一時間把自己給撇乾淨了。
“尹卿,”王顒皺着眉頭問在場的尹瓘,“你怎麼看?”
“釜山的商市應該不是契丹人想要的吧?”尹瓘思索着說,“契丹人即便能在那裡屯駐些兵馬,也不可能從釜山進攻開京啊。”
“這還不如從北面的保州打過來呢!”王顒說。
“可能,”吳延寵額頭上已經有汗珠子在冒出來了,“臣猜想,這可能是宋國的沿海市舶制置司在搗鬼。”
他是海州吳家的人,是知道一些武好古的打算的,自然也能猜中一部分武好古的意圖。
“他們想怎樣?”王顒問。
“臣知道他們一直想讓日本開國。”吳延寵說,“今次到訪的蘇適就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人,他已經去了日本國好幾回,都被太宰府擋駕了。如果他們能在我國南部沿海有個商市……”
尹瓘問:“他們想要個商市,爲何是契丹人出頭?”
“據臣所知,”吳延寵說,“宋國沿海市舶制置司和契丹人的關係非常密切。”
“怎麼會有這等事情?”王顒想了想,他現在也沒本錢同時得罪宋遼兩個霸王啊,“不過釜山浦還是不能給他們……再找個偏僻一點的島嶼,讓他們在島上建個商市吧。”
吳延寵奏道:“大王,臣知道釜山浦附近有一座絕影島,不如在這個小島上劃出15000畝土地,租給契丹人吧。”
“好的。”王顒道,“把釜山浦的稅關也遷往絕影島!並且不允許絕影島上的宋國、遼國、日本國商民離島登陸。”
尹瓘這時突然想到了什麼,上奏道:“大王,臣記得宋人好像在耽羅島上租了塊土地開設了馬場……他們會不會趁着我國新敗之機,對耽羅島有所圖謀?”
王顒思索了一下,“那就儘快將耽羅國改爲郡縣,然後把島上的馬場收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