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一個女真、女直的稱呼,本書採取這樣一個標準,在大遼地盤上稱女直,在大宋地盤上稱女真)
風漸漸又起來了,捲起滿地的雪塵,裹着在樹林當中橫衝直撞,撞得松葉沙沙作響。天色也陡然陰沉下來,烏雲一層層的在天空中堆積起來,顏色不是灰黑,而是一種暗黃偏近血色的樣子。
完顏阿骨打勒馬在趙鍾哥身邊,抽抽鼻子:“天理要發怒了,鍾哥兄弟,馬政兄弟,看這樣子,很快就要來一場暴風大雪了。”
趙鍾哥已經快兩天沒閤眼睡覺了,他現在正跟着按出虎水完顏部的2000“大軍”,沿着完顏部和順化王部交界的鴨子河(混同江的支流),一路追蹤向太白山方向轉移的蕭海里的數千人馬。
而在兩天之前,蕭海里的叛軍剛剛打退了一支人數和自己彷彿的遼軍追剿軍,搶奪到了大量的輜重和牲畜。也是在同一天,統率本部2000人馬前來和遼軍匯合的完顏盈歌決定甩開契丹人,單獨追擊蕭海里所部。
這一追,就是兩天兩夜!繞是趙鍾哥、馬政這樣的健壯漢子,都有點支撐不住了。可是阿骨打,也就是那個在界河商市自稱完顏大和尚的傢伙也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在嚼野山人蔘,反正一點也沒顯出疲憊,而且還亢奮的不行。
“姓蕭的那廝一定不會再跑了……他的人可不比俺們生女直的漢子能耐得了風雪,所以一定會在背風的地方安營紮寨。咱們正好趁機和他們戰上一場!”
趙鍾哥騎在馬上一邊前行一邊直犯困,一聽說要戰上一場,精神頭也一下子起來了。他扭頭打量了一番完顏阿骨打,在這個比自己還粗壯的漢子的面孔上發現了緊張和一絲驚懼。
“怎麼?害怕了?”趙鍾哥笑着問。
“怕……是不怕的。”阿骨打笑了笑,“不過蕭海里那廝很厲害啊,把幾千個大遼天兵都打得落花流水,咱們只有2000人,披甲的勇士只有1070人。”
說了半天還是怕啊!
不過想想也是啊,契丹精銳都在蕭海里那裡吃了血虧,不敢再跟着了,完顏盈歌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居然要單獨追擊,而且一追就是兩天兩夜……
“現在風已經很大了,不方便開弓射箭了,而且雙方的馬匹都累得不行,看來打不了幾場馬戰了。”趙鍾哥安慰阿骨打道,“據我所知,契丹人不善於步戰肉搏,應該是個機會!”
趙鍾哥自己就是遼軍軍官出身,對契丹人的虛實非常瞭解。契丹人大致上是遊牧民族,騎射是看家本領,下馬肉搏並不在行。或許阿保機那一屆契丹人下馬一樣能打,但是這一屆契丹人不大行。
而按出虎水的生女直野蠻人卻是漁獵部落,在老林子裡狩獵可不方便騎馬,所以生女直的勇士都能跑。而狩獵也不一定是用弓箭射殺。有時候還得抓活的,所以也都練就了靈活而且強悍的身手。
另外,生女直部落之間也經常發生火併,都是成天打老虎獵狗熊的蠻子,能夠在諸部混戰中一路打成領袖的按出虎水完顏部自然是能打的。
所以在趙鍾哥看來,按出虎水完顏部的壯士如果單打獨鬥,個個都能和自家較個高下!無論馬上馬下,趙鍾哥都不敢說能穩贏誰的。而且這些生女直的耐力好得有點過分,彷彿人人都有用不完的精力,大概熬上幾天幾夜不睡覺不休息也不會垮掉。此外還特別耐苦寒,再冷的天氣,再大的風雪彷彿也嚇不倒他們。
所以今天這樣的情況,又是風雪,又是連續行軍之後,蕭裡海那廝說不定真的就栽死在這幫生女直蠻子手裡了。
聽了趙鍾哥的分析,完顏阿骨打也笑了起來:“鍾哥兄弟果然是通天理的,說得就是好,俺心裡面也踏實多了……鍾哥兄弟,俺再問一句,俺要是戰死了,能上天去麼?”
完顏阿骨打一口一個“天理”的,彷彿也信了一點《天理說》。這都是趙鍾哥“傳教”的結果。趙鍾哥自己就是雲臺學宮界河分院的學宮丞,當然讀過《天理說》,而且還帶了幾本北上。
不過阿骨打接受的“天理”,怎麼看都有點“長生天”的意思……他本來也不怎麼信,趙鍾哥也不是特別會吹,也不會變個戲法忽悠人。不過今天大戰在即,隨時有可能丟了性命,阿骨打自然要找點精神寄託了。
“能啊!”趙鍾哥道,“俺們都是戰士,爲戰而生,爲戰而死,這就是天理,戰死之後當然歸天了。”
“好!”阿骨打笑了笑,“俺就放心了!”
趙鍾哥拿出了一本隨身帶着的《天理說》遞給了阿骨打,“阿骨打兄弟,俺不能和你一起上陣殺敵,這本《天理說》說你且帶着,它能保佑你的!”
“天理保佑?”
《天理說》裡面可沒這個……
不過趙鍾哥還是點頭道:“對!天理保佑!”
“好好,天理保佑!”阿骨打笑呵呵接過了《天理說》塞進了自己皮袍的夾兜裡面。
就在這時,一個二十七八歲,和阿骨打一般結實強壯,一雙三角眼中發散出好戰的精光的女直漢子策馬到了阿骨打跟前:“阿骨打,太師叫你過去。”
阿骨打吸了口氣:“銀術可,是不是尋到蕭海里的人馬了?”
原來同阿骨打說話的女直漢子就是後來的金朝名將完顏銀術可,現在是完顏盈歌身邊的一名蒲輦。而阿骨打本人雖然是盈歌的兒子,但是部落中的地位也不過是個謀克,手下差不多有100個女直甲士。
“找到了,是斡裡衍帶着人找到的,這幫契丹狗也累壞了,看到要起大風雪的樣子,便尋了片樹林紮營了。”
斡裡衍就是完顏婁室,年紀比銀術可還小几歲,不過地位卻要高一點。他是依附於完顏盈歌的七水部長(一個小部落首領),也姓完顏。
在這次追擊蕭海里的行動中,斡裡衍帶領手下的幾十個勇士在前方探路,緊緊咬住蕭海里的大隊。在發現對方選擇了安營紮寨後,就立即回報盈歌。
“一起去聽聽吧。”
阿骨打衝着趙鍾哥和馬政一招手,就帶着兩個漢人朋友一起去參加老爹的軍事會議了。
說是軍事會議,其實也就是一羣部落裡面的頭頭腦腦聚集在一起商量要不要開打。
對於剛剛打敗了幾千契丹精銳的蕭海里,饒是一幫日後推了大遼國,還把大宋折騰夠嗆的女直完顏部的蠻子,也都是有點怕的——他們不知道自己原來那麼厲害啊!
所以阿骨打帶人趕到的時候,已經上了年紀,大概還在生病的完顏盈歌正一邊咳嗽一邊在對部落裡面頭人們說:“你們現在不想打了?咳咳……拿契丹人鎧甲的時候怎麼不說?咳咳,你們這不是說話不算數麼?這是要白拿人家的東西……”
盈歌的道理倒也樸實,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既然拿了耶律延禧的1000副鎧甲,那就得把蕭海里殺了。怎麼能覺着蕭海里挺能打的,就打退堂鼓了呢?
女直人現在還是比較樸實的野蠻人,沒那麼多心眼……也可以說是有點缺心眼吧!
“阿爺說的對,”阿骨打大概也是個缺心眼,“俺們將來和耶律延禧幹是將來的事,現在既然拿了他的好處,總要有個交代!
這個叫,叫天理,叫守信!”
“阿骨打說的不錯!”盈歌又咳嗽了幾聲,然後瞧着自己的長子烏雅束。“烏雅束,你怎麼看?”
烏雅束看上去沒有弟弟那麼強壯,一張有點瘦削的面孔上透着一股子精明。他沒有正面回答父親的問題,而是問斡裡衍,“蕭海里那邊怎麼樣?”
“幾千人倚着個樹林草草紮營。”
“背風還是向風?”
“是背風。”
“樹林裡可探過?”
“探過,”斡裡衍笑着,“沒有佈防……烏雅束,你是不想兵分兩路,一路打正面,一路從樹林迂迴?”
烏雅束笑了笑:“就是你嘴快。”
盈歌咳嗽了幾聲,“就這樣吧!阿骨打,烏雅束,你們各帶自家的謀克去迂迴,其餘的人和我從正面打過去。
趙兄弟,馬兄弟,你們和誰一起?”
趙鍾哥和馬政在完顏部裡面也挺吃得開,他們不是空手來的,是帶着武好古撥給的萬匹絹帛北上,在遼陽城買了不少好馬好兵器,到了完顏部後請客送禮廣交朋友。而且趙鍾哥和馬政也挺有本事,騎馬射箭格鬥樣樣精通,和完顏部的勇士也能較量一番。因此完顏盈歌也把他們倆看成了大宋來的國際友人。
“某家和阿骨打一起,”趙鍾哥道,“叫馬政跟着太師吧。”
“行啊!”完顏盈歌笑道,“先回去吃點乾糧,吃完後就出發,兵分兩路,此戰一定斬了蕭海里!”
“斬了蕭海里!”
“斬了那廝!”
完顏盈歌在部落中威信極高,之前大家軍議的時候儘可以發表不同意見,但是盈歌做了決定,那就沒有什麼好論的。大家努力去打就是了!
蕭海里自然是厲害的,可是女直的男兒也不是軟蛋,有甚好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