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疏勒綠洲位於恰克瑪克河的一條支流邊上,早年間是漢唐戍卒屯田開墾的據點,距離疏勒綠洲只有幾十裡。在疏勒落入喀喇汗人手中後,這裡被封給了幾個伊克塔騎士老爺,成了他們的封邑。不過老爺們並不住在小疏勒綠洲,而是長住在熱鬧的喀什噶爾城內。所以小疏勒綠洲一直都很清靜的鄉村,除了綠洲中央的佛寺變成了天方寺,象徵着這片土地換了主人,一切都和幾百年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如今,這處小小的綠洲,又一次變成了漢家戰士雲集之地。綠洲邊緣壘起了沙袋,挖掘了壕溝。一輛輛運糧的大車,一隊隊巡邏的騎兵,都從沙袋壘成的圍牆的幾處門口進進出出。時不時有背上插着認旗的騎士飛奔而來,一疊聲的大喊“軍報”。路上的車馬士卒一邊避讓,一邊投去了熱切的目光。
大傢伙在這個勞什子綠洲可是悶了快兩個月了!之前又在莎車綠洲呆了六七個月,除了操練就是種地,都能淡出鳥來了。看着天氣漸漸轉涼,難不成又要在喀什噶爾附近越冬了?要不要在小疏勒也播種一點小麥?
本來以爲西征之戰是痛痛快快的大戰,可沒想到日子卻是在乏味的行軍、屯田、築壘和日復一日的嚴格訓練中度過的。只有當日走青海路殺到石頭城下的兄弟們撈到了不少功勞。別的人只有眼熱的份兒!
“這要到哪天才能拿下喀什噶爾城?”教化團第一將正將於同道大步走進了位於綠洲中央的天方寺,這裡現在是中軍和總軍機房的所在。“突厥人和喀喇汗人也真沉得住氣,都入秋了還沒一點動靜!”
“那就慢慢耗下去吧!”劉龍從一堆公文中擡起頭,他現在是安西軍(由章援、趙忠順統率的大軍稱爲安西軍)總軍機房副軍機,協助馬政處理日常雜務。
他看着老同學於同道從一名輔兵手上接過茶碗咕嚕咕嚕飲了幾口,又接過溼手巾擦着臉面上的汗水和沙塵,笑着道:“還是練兵辛苦吧?要不咱們換換,你當副軍機,換我去帶兵吧。”
“想都別想!”於同道擦了把臉面,笑着說,“別當我沒幹過副軍機,副軍機就是個石頭屁股,坐下去就起不來,各種文案煩得要死。
劉龍苦笑:“可不是嘛,現在宣撫司的總軍機房還來添亂,下了行文,要咱們儘量在今秋拿下喀什噶爾,殺入天竺……還要在天竺大張國威,多拉幾個天竺小邦做屬國。”
“多拉幾個屬國?高宣帥想幹什麼?”於同道頗有些不解。
“誰知道?”劉龍搖搖頭。“天竺那邊一抹黑,上哪兒找屬國去?而且等着進天竺的也不是咱們啊,那是河西軍的地盤。等他們入了天竺,河西軍可就是天竺軍了。到時候,咱們就該回河西去了!”
“回河西?”於同道搖搖頭說,“也許是回界河吧。”
現在的安西軍其實是三方面在搭夥,一方是章援爲首的新黨文官勢力,由於編練新軍和組織安西大教化團,北宋的文武界限已經有點模糊了。
原本文官不掌兵只御將的規矩出現了鬆動,現在的河東新軍編練就是由陶節夫在一手操辦,在目前已經在編練的十八將河東新軍中,就有四個將是由河東宣撫司直轄。
而在大教化團中,章援這個大教諭乾脆直接上了前線,幹起了都總管的活兒。在大教化團擁有的兩將新軍和2000騎士中,也有相當一部分已經被章援直接掌握了!
有了軍隊之後,地盤就是章援下一個想要搞到手的東西了。爲此,從去年佔領莎車綠洲到如今,章援就一直在和趙忠順、馬政(代表武好古)進行分配勝利果實的談判。
根據談判達成的協議。在安西軍順利攻入天竺後,趙乾順將會請辭河西節度使並且推薦章援爲節度留後,也就是將河西軍所屬的州郡移交給章援管轄。
且不論章援會不會在河西搞獨立王國,單是將河西從“西賊”手中全取的功勞,就足夠讓他成爲今後大宋極有分量的重臣了!
而章援則會推薦趙乾順出任蔥嶺、勃律、安西三鎮節度使,天竺宣撫大使。雖然失去了河西本部,但是趙乾順還是可以從河西帶走幾十萬的“漢人”部民。甚至可以把河西精壯蒐羅一空,統統帶去天竺當大老爺。
將來甚至可以在天竺再次爲帝圖皇!
至於大教化團,當然也是有收穫的。大教化團可以得到的是擁有領地的書院、佛寺和道觀。
無論是章援統治下的河西路,還是趙乾順統治的安西、蔥嶺、勃律和天竺屬地,肯定都是實行層層封建的封建制度的。大宋這種官僚帝國的體制,是根本不可能在那種土地貧瘠交通不變的地方實行的。
而封建領主並不一定是“自然人”,也可以是書院、寺廟、道觀。當然了,也會有擁護祖國統一,熱愛趙大官家的天方寺受封。
在安西、蔥嶺、勃律和天竺屬地,信仰各種宗教,分屬不同民族的人民,都是一律平等的……
而這種擁有封地部民的書院、寺廟和道觀,也是對趙乾順、趙忠順兄弟分離主義傾向的限制。
這些書院、寺廟和道觀可不是從趙乾順、趙忠順兄弟手中領取的封地,而是趙乾順、趙忠順兄弟的合夥人!
他們效忠的是各自的上級寺廟、道觀還有博士團!
而陳劍、於同道、劉龍和薛定四人,既可以選擇追隨章援,去做河西軍的大將,也可以選擇返回界河商市,成爲大博士團的高層。
“報……”一個拖長了聲調,背後還插着面傳騎兵認旗的小校跑了進來,在劉龍和於同道跟前立定行了軍禮,“劉副軍機,於正將容稟。獅牢城急報,喀什噶爾城中騷動,大批賊虜正裹挾百姓出城!”
劉龍和於同道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終於等到了斷的時候了!
……
天是灰黃色的,北風如同巨濤,一波波的撲向在風沙中緩緩而行的大隊人馬。
這是從喀什噶爾城城中出逃的人馬,不僅有披着盔甲攜帶着武器的戰士,還有無數扶老攜幼的家眷——都是阿斯蘭汗部下們的家屬!
桑賈爾率部抵達喀什噶爾似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除了加快消耗城內不多的存糧。
時間在猶豫和對峙中慢慢流逝,從夏天一直等到秋風乍起,桑賈爾都沒有決心去進攻恰克瑪克河的南岸的獅牢城。
小規模的接觸戰倒是每天都在恰克瑪克河南岸的荒原上進行着,桑賈爾派出了寶貴的古拉姆騎兵去試探對手的實力。而迎接他們的則是河西軍的西涼騎兵和鐵鷂子!
在單兵較量中,古拉姆戰士憑藉着出色的武藝,往往可以佔到上風。但是他們的對手卻習慣用集團衝鋒的辦法作戰,有點像十字軍騎士的打法。不過比十字軍厲害多了!十字軍騎士的數量並不多,而且只會衝鋒不善騎射。而西涼騎兵和鐵鷂子本身也是極其出色的輕騎兵,不僅可以衝鋒,而且騎射的水平也不亞於古拉姆戰士。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數量很多!而且常常和持着長槍和弩機的步兵一起作戰,因而讓桑賈爾的古拉姆戰士吃夠了苦頭。
在進行了多次數百人規模的戰鬥之後,經驗豐富的桑賈爾終於明白了,自己的軍隊根本不可能攻破恰克瑪克河對岸的城堡。如果自己率軍渡河去圍攻那座城堡,那麼他的大軍就會陷入巨大的災難中了。
對方的騎兵比古拉姆厲害,步兵更是可以碾壓波斯僱傭軍,而且數量又多(具體多少不知道),和這樣的敵人野戰都你不可能打贏,何況攻城?
所以從喀什噶爾撤退,就是桑賈爾唯一的選擇了。
不過喀什噶爾就是個牢籠,進去容易,要離開可就困難了。可不能隨隨便便一走了之,更不能拋棄阿斯蘭汗自己逃跑。
因爲阿斯蘭汗還有幾十萬部衆,雖然不怎麼能打,但是這並不妨礙他當一個優秀的帶路黨。如果阿斯蘭汗投降大宋,變成了“趙獅子”,然後爲父前驅殺進天竺,那桑賈爾的麻煩可就大了。
而且只要在波斯、阿富汗、天竺西北一帶稱王稱霸的主都知道一個道理,凡是在別處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主兒,一入天竺馬上生龍活虎,百戰百勝。別看阿斯蘭汗現在被桃花石人打成了“獅子狗”,真讓他越了蔥嶺,管保又變回獅子王了。
所以桑賈爾一定要拉上阿斯蘭汗一起走……這支力量,無論如何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如果控制不了,那就讓他去和追擊的上桃花石人同歸於盡吧!
看到和自己並轡而進的阿斯蘭汗頻頻回頭,眯着眼睛努力想看清被黃沙遮住的喀什噶爾城。
桑賈爾就開口安慰他道:“我的兄弟!等到了印度,你就知道你現在失去的東西有多麼微不足道了。我會讓哈里發封你做印度東部的埃米爾,印度東部有個信佛教的波羅王朝,錢多兵弱……都歸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