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嘉安最後還是被廖禮安拽到食堂吃了頓晚飯。他們之間曾經以各種相處方式和對方相處過, 不在乎這一種尷尬的氣氛。
廖禮安一步步的緊緊跟在顧嘉安的身邊,讓她有些不痛快,但沒有說出來, 只是皺了皺眉, 脾氣很大的把餐盤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然後一下子坐下來。
他坐在她對面, 再也不似以前引導教育她的時候的淳淳善誘, 而是冷冷道:“小姐,如果你心裡有什麼不痛快,那就直說, 別在這裡耍小脾氣。”
顧嘉安直直的盯着他的眼睛看:“我以爲我們剛纔其實已經把該說的都說完了。”
“說什麼?你對別人有感覺但是又想和我耗着嗎?”說完他就“嘶”的一聲,想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明自己這二十年唯一學會的就是冷靜, 卻在此刻全都丟棄。
“我和你耗着?”顧嘉安的聲音高高揚起又重重墜落在地面, “你真的讓我說實話嗎?”她的眼睛看他就像隔着一層薄薄的霧,所有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色塊, 和她的聲音一起在空氣中顫抖,“我聽見你和我爸爸說的話了,我全都聽到了。”
“你已經有我家公司的股份了不是嗎?你來到我家也是有理由的對吧?”
廖禮安朝她擺擺手,不可思議道:“好,我承認我們之間是有差距, 可你爲什麼要這麼輕易地否定我們在一起生活的十幾年?”
“我原來想, 我一直都是一個人, 怎麼會這麼幸運的在小時候就能遇到另一個人, 他也有他自己的脾氣和缺點, 但是剛剛好和我契合。”
“可是這些都是假的是不是?你和李媽,你們不過是看到了我爸爸的公司是不是?”
廖禮安後退一步, 說:“這就是你所有想到的嗎?”
“你讓我還能怎麼想?”顧嘉安說,“你剛剛對我說反正我們是不會分開的,你想的是也不是不會和我分開對嗎?你只是害怕和我分開以後沒有辦法得到我爸爸的公司了不是嗎?”
他張開嘴但無話可說。這麼多年來,他從來到她身邊的第一刻起就比誰都要清楚的知道他們從出生時就隔着的巨大差距。他始終在努力的追趕,從陷在她的笑容裡的那一刻就在追趕,但一切又在她說了這些話之後被打回原形。而他不得不承認的是,這些話他一句都沒有辦法反駁。
“我對李洋有感覺,我承認,我對他有感覺。我活了十九歲,沒有媽媽,爸爸一年裡連幾周的時間都抽不出來陪我。他是第一個在我躺在車上要睡着的時候扶着我,生怕有動靜吵醒我的人。”
“你覺得我是不是很可悲?明明在別人眼裡看來習以爲常的事情,對我來說卻如同天賜,心動不已。我還能……”她不想再說了。一種極致的疲憊感席捲她的全身,打的她措手不及。和廖禮安的這場對話,就像是每一個她睡不着覺的深夜裡和她自己的對話一樣,讓她覺得自己沒有辦法再可悲一點,明明其他人給她的全是輕而易舉施捨的東西,她卻要視若珍寶。
真是可憐,可憐到不能再可憐一點了。
“我原來以爲你能和別人不一樣,你至少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可你也根本不是因爲我自己不離開我的,對嗎?”
“安安,”廖禮安大口的吸着氣,把這個名字輕柔的念出來,如視珍寶,接下來的話又何其殘忍,“如果你這麼覺得的話,我們分手吧。”
“如果你覺得我是因爲其他原因而不離開你的話,那麼我現在放開你,是不是會讓你好受一點。”
他又往後退了一步,這下他們之間的距離徹頭徹尾的像兩個素未相識的陌生人之間的距離。食堂里人來人往,有人只顧埋頭走路,有人好奇的看他們一眼,或者還有人和他們的同伴竊竊私語,可沒有真正的在乎和關心除他們自己以外的其他事情。就像這是一場顧嘉安和廖禮安之間的拉鋸戰,戰場上硝煙四起,可那是另一個國家的事情了,另一個國家的生存還是滅亡,關我們的國傢什麼事?
顧嘉安微笑着:“如你所願。”
刀劍都還未出鞘,這樣的戰爭就已經結束。冷兵器時代的人們沒見過槍林彈雨,只知道在上場前大吼一聲以壯士氣,然後赤膊上陣奉獻生命。
真是蠢死了。爲了一個虛假的信念和自我感動,這樣激情澎湃的活着。爲什麼就不能毫無指望的、一天天行屍走肉一樣度過人生,每天都知道第二天的日子是如何的模樣,每天都去相同的地方、做同樣的事情,然後在傍晚的時候躺在牀上,閉上眼睛浪費時間、虛度光陰。
顧嘉安直到廖禮安真正轉身的那一剎那才轉過身去,然後用手若無其事的抹了抹眼睛,和迎面走來的認識的同學打聲招呼,昂首挺胸的走向門口,沒有回頭。
她想起自己和顧爸在生日時聊天的時候顧爸喝醉了,抱着她不談論她的母親,卻在不停的和她說“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和你的李阿姨的事情被你媽媽看到之後,才讓你媽媽最後變成那樣的……”
顧嘉安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聽到小區裡那些夫人聚會時聊到的閒言碎語,有如走進冰窖。
自那以後,她一個人的時候常問自己,爲什麼偏偏是他麼?爲什麼偏偏是廖禮安走到自己的家裡,陪她長大,強行的在她的生命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一切的點都連成線,線組成面。所有那些不被人留意的細節造就了平庸至極的生活點滴。
顧嘉安不得不承認的是,有人壯士扼腕,只是爲了更好的生存而已。就像她,明知自己的所作所爲會帶來經年累月的陣痛,但是看着自己一步步的深陷泥潭?那不如還是搶先一步斷了傷口,長痛不如短痛。
戴上口罩裹上圍巾,她低頭穿過匆匆的冷風,和風一樣漫無目的的走在街上,神色匆匆,但並沒有事情需要去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