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大人揪着一個孩子不放,喬苒還未說話,倒是村長坐不住了,當即就起身走了過去,揪住爲首的那個漢子便是一頓喝罵:“便是小童饞了偷兩尾魚吃也不是什麼大事,作甚抓着她不放?”
被喝罵了的漢子一怔,本能的開口辯解道:“不是,不是兩尾……”
裴卿卿也扁着嘴巴哇一聲哭了出來:“我不曾偷,這是買的……”
一時間,孩子的哭聲,漢子七嘴八舌的辯解聲吵得人頭昏腦漲!村長聽的直翻白眼,定了定神之後,大聲喝住了他們,而後大聲道:“怎的回事?你們一個一個慢慢說,小童先說!”
“不必了,我聽清楚了。”正坐在一旁石磨上喝水的女孩子放下手裡的茶碗站了起來,說道,“我家這個孩子說買了兩尾魚,可那幾位說魚不見了,我想幾位要說的也不是這一兩尾魚的事情,怕是所有魚都不見了。”
七嘴八舌也未說清楚的幾個漢子聽的連連點頭,其中一位更是激動道:“便如這位大人所說,山泉裡的魚不見了。”
“魚怎會不見了?”村長聽的滿臉不解,甚至還有些狐疑的看了那幾個漢子一眼,一副“你們別騙人”的模樣。
這懷疑的眼神讓那幾個漢子急的直跳腳,忙張了張嘴,木訥的說道:“就是魚不見了。”
山源村東頭有一座道觀,當然,說是道觀也寒磣的過分了,那大小比起不少村民家的宅子都要小,小到只容一人居住。早先住在道觀裡的是瘋道人和他的師父,那老道士死後便只餘那個時而瘋瘋癲癲時而清醒的道人了。
這道人道家的本事倒是沒有,魚卻是養的不錯,將魚養在道觀旁的山泉裡,味道肥美,一向惹得長安會吃的食客趨之若鶩。偶爾這不忌葷腥的道人還自己捉了吃,所以除了那個道人的名號,這村裡的人也沒人將他當成道人的,全當個養魚的。
這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養魚與種地也沒什麼差別,久而久之,山源村也早習慣了這道觀的存在。
聽村長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通之後,喬苒便笑了,她道:“如此說來,就是那一整個山泉裡的魚都不見了?她這麼大的孩子,”她說着指向裴卿卿,道,“能把魚藏哪裡去?”
這自是有道理的,村長聞言立時朝那幾個村裡漢子瞪了過去,
喝道:“喬大人說的不錯,這半大的孩子能把魚藏了不成?魚不見了,就去問瘋道人去,這魚的事情不問他問誰?”
其中一個漢子聞言立時解釋了起來:“瘋道人也不見了,”頓了頓,他忍不住再次瞥了眼喬苒身邊一臉委屈的裴卿卿,道,“先時我等在那裡修祖祠,瘋道人就在田壟上歇息,而後她便來了,”漢子說着指了指裴卿卿,健壯的跟頭牛似的漢子此時臉上也滿是委屈之色,“瘋道人便同她一起往山泉那裡去了。這期間,我等幾個一直在外頭刨木頭,那麼多雙眼睛看着呢,除了她之外,沒有人再進去過。”
待到了申時,先前同瘋道人約好的時辰去拿魚,他們一行人就去了道觀那裡,而後便看到了一條魚都不剩的山泉,以及空無一人的道觀。
於是這羣漢子便急急跑了過來,路上正遇見裴卿卿執着犁地的釘耙飛到村裡頭的高樹上又飛下來引得小童們驚呼連連,將兜裡的糖丸全掏出來雙手奉上。這副飛上飛下無比神勇的模樣加上騙小童糖丸的“惡劣人品”,當即讓幾個漢子忘卻了這也是個孩子,揪着她就往這裡驅趕而來了。
而後就被村長叫住訓斥了一頓。
“我自己買的。”裴卿卿扁了扁嘴巴,哇的哭的更響了,在村長將兜裡僅剩的一點糖丸都掏出來之後,裴卿卿才“可憐兮兮”的止住了哭聲。
瞧她那副機靈鬼的樣子!喬苒將裴卿卿拉到身邊,而後正色看向一衆村民,道:“魚應當不是偷走的,不過我也覺得奇怪魚怎麼會突然不見了。”
她說着頓了一頓,笑看向衆人:“如此,我們不如過去看一看,興許能找回也說不定。”
當然,找不到魚,找回瘋道人也是好的。畢竟,人真要是不見了,事情還是要落到她的頭上來的。
山源村在長安周邊幾個村莊裡也算是富庶的,這從村裡修的大道也能看的出來。喬苒自忖自己不是百事通,不可能對所有事情都瞭解的一清二楚,不過在大楚,修一條路所需的花費應該不菲。
這一點,看何太平爲了修路的事情咬着淮王府、汾王府不放就知道了。至於爲什麼不咬着自己主動出面的白郅鈞,一來白郅鈞如今身陷囹圄,還關在大理寺大牢裡,二來雖說白郅鈞如今是陛下面前最看重的武將之一,俸祿也算豐厚,比起大多數百姓來說更是屬於富庶之人了,可那點身家,何太平卻連提一句讓他出錢的意思都沒有,可見白郅鈞這個身家的在何太平看來都沒到能出錢修路的資格。也只有淮王府、汾王府這等世代襲爵的宗室中人,藉着祖上傳下來的錢財才入得了何太平的眼。
當然長安大街修的路同山源村這村莊裡的路自是不能比的,不管是人力物力還是要求都要遠遠高出山源村了。
不過這卻也不妨礙喬苒忖度這一筆修路的錢大概要花費多少。
“這路修多久了?”去的路上,喬苒忍不住問身邊的村長。
“十多年了。”村長說着忍不住感慨,“當年要不是老道人出這個錢,我山源村也不能將這路修起來。”
村裡的村民們吃穿是不愁的,偶爾還能買些漂亮衣裳,送孩子讀個私塾什麼的,可修路這筆“巨資”真讓村民們出錢,怕是要掏掉家裡一半的家底。這哪個村裡頭不是泥地?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村民對這種不是必須的物件顯然沒有出錢的想法,甚至老道人出錢修路時,大半的村民還是茫然的。
當然,好處也是有的,石板路修起來之後,雨雪天的,村民們還有小童們在村裡玩耍也不會再那麼容易一打滑就跌一跤了。
老道人爲村裡做了好事,所以,村民們素日裡也時常照看着瘋道人。這一次,人好端端的不見了,自然便急急找過來了,卻鬧出了揪出個孩子的笑話。
喬苒跟着附和了兩聲:“如此,這兩位真是個好人。”
“人是不錯,只可憐瘋道人時常會發瘋,”村長感慨着說道,“清醒的時候還好,一發瘋人就亂跑,嘴裡也不知道唸叨個什麼東西……”
也是因爲這個緣故,大家把他叫作瘋道人。
一個會亂跑,還時不時會發瘋的人不見了,村民自然急着找人了。至此,這山源村的這些漢子爲什麼會因爲這個連裴卿卿這樣的孩子都抓也不奇怪了。
前方的田壟上刨好的木頭就零亂的放在路邊,那幾個村裡的漢子忙道:“我們先前就是在這裡刨的木頭,”說完這一句,又指向前方那條小道,說道,“去道觀只這一條路。”
這話一出,裴卿卿又扁了扁嘴:她就買個魚而已,買完就走了,誰知道那個瘋道人帶着他的魚跑哪裡去了。
以往同張解一起來買魚從沒出個什麼岔子,更沒遇上這道人發瘋的時候,這一次她自己來就出事了,哪有這樣的道理?裴卿卿委屈不已。
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輕輕拍了拍,裴卿卿抓住了身邊女孩子的衣角:怕什麼,她又沒做什麼壞事,有喬小姐在呢,總不會把她弄進大牢裡去。
小道並不長,不過走了百十步的距離,眼前便豁然開朗。小道的盡頭便是一條山泉,這山泉很小,自山石上流淌下的泉水也很狹窄。喬苒比了比寬度,大概不過她張開雙臂一個懷抱的距離。山泉依山而立,周圍樹木蔥蔥,喬苒四顧了一番,也未看到有去往山上的山路。
這是一連串的山脈。雖然這個時空與她所處的那個時空有不少相似之處,但似是而非之處更多,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地貌,有些相似,有些卻不同。閒着無事時,她也思考過這種奇怪的似是而非,如果不同時空同一個人都能揚名於世的話,或許可以將此歸結於“是金子總會發光”這種話,譬如詩仙李白,在這個時空中也有這麼個人。可地貌的似是而非就讓她覺得更有趣了,同樣的長安城,同樣的驪山,卻不同的這一片山脈。
這一片山脈她從《長安地物志》中讀到有個風雅至極又仙氣渺渺的名字,叫論道山。昔年楊公,哦,對了,這個名叫楊筠鬆精通堪輿之術的陰陽司術士在她那個時空也有個同名同姓甚至同樣精通堪輿之術的人,這也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總之楊公讚歎過這論道山是極佳的風水寶地,所以陛下特此不准許百姓權貴胡亂上山破了這論道山的風水。畢竟皇陵也被遷至論道山中了,就連頂級的豪門權貴,也只得在陛下特許的那一塊寶地上以權錢謀得一畝三分的好地來做祖墳庇佑後世。
所以,這山泉大概是論道山上某一處留下的山泉水,山泉中做了個小小的水車引流,將山泉裡的水緩慢的引致一旁的農田裡。
各取所需,倒也是不錯。喬苒的視線從山間落到了一旁的道觀中,說是道觀其實把它看成茅屋都成了。
確實如村長所言簡陋的很,喬苒跟着村長走入道觀中,見這道觀中只正中供奉了一尊石像。
她駐足停了下來,看向這尊石像。
那頭進裡屋尋了一圈,連牀底下都翻了一遍的村民也從裡屋走了出來,急道:“沒有啊,還是沒見瘋道人的人影。”
有人說着忍不住驚道:“莫不是去論道山上了吧!”
畢竟除了通往村口的那一條路之外,這裡唯一可以走的怕是也只有陛下不準去往的論道山了。
“這隨意上山輕了可是要下大獄的,重了要砍頭的。”有村民忍不住嘀咕着,語氣中多了幾分擔憂,“不知道若是發瘋跑上去的,大人們能不能網開一面……”說到這裡,那村民忽地猛地一拍自己的腦袋,忙向喬苒望來。
“大人,這個發瘋了的人跑到論道山上會被打板子嗎?”
“是啊,他是個瘋的,一個人也不能壞什麼風水的,陛下能不能放過瘋道人?”
……
你一言我一語的話讓喬苒忍不住翹起了脣角,對着這些樸實的村民,只要可以,她一向都是有問必答的。
“放心,他若真是瘋了自己跑上去的,只要不壞了風水什麼的,就是下大牢也不過關幾日便出來了,罪不至死的。”女孩子說着頓了一頓,又道,“我方纔看了一遍,就我目力所及的地方遍佈青苔,根本沒有腳印或者滑落的痕跡,我想他去論道山的可能性不大。”
村民一聽立時傻眼了:這路上沒見到人,論道山又不可能,這瘋道人能帶着他的魚跑哪裡去?
人還能憑空不見了不成?
對村民的茫然無措,喬苒搖了搖頭,只是忽地偏過頭問一旁的村長,道:“這瘋道人是個道士?”
村長嗯了一聲,道:“是呢,這道家的祖師爺不還在這裡供着嗎?”他說着指了指這正對大門的石像,說道。
“道家的……祖師爺?”女孩子聽的忍不住一陣挑眉,而後朝蹲在山泉邊冥思苦想的裴卿卿招了招手,喊她過來。
進門的裴卿卿不明所以,卻還是哦了一聲走了過來。
“你看看這石像是誰?”喬苒指着屋裡那尊石像,問她。
問這個做什麼?裴卿卿茫然的擡頭看了過去,而後便驚到了:“這不是張道陵嗎?”
村民們茫然的看着她們,一臉不明所以的樣子。
“如果是正統的道士,在只供一尊石像的前提下,多半以祖師爺爲尊。”喬苒解釋道。
村長聽的忙爭着解釋道:“是呢,那老道人也說了這是他們祖師爺。”
“可道家的祖師不是他啊!”喬苒笑了笑,指向屋裡那尊石像,道,“這是陰陽司那些陰陽術士的祖師爺。”
張道陵本是道士出身,供在道觀裡也沒問題,當年她在玄真觀中也能看到張道陵的石像的,可再怎麼與道教頗有淵源,張道陵也不是道士們的祖師爺。
村民聽的一陣愕然:所以,這瘋道人道觀裡供的是陰陽術士們的祖師爺,那老道人和瘋道人是陰陽術士?
這可真是嚇到他們了!傳聞呼風喚雨的陰陽術士?這兩個哪裡像陰陽術士了?
不過現在可不是解惑的時候。喬苒頓了頓,問一衆村民:“可有通水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