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大天師是不準備讓薛女官再出現於御前了。
不過薛女官的所作所爲待到陛下醒來之後所知怕是同樣不會再用了。屆時薛女官的下場恐怕並不會好,不過聽大天師話裡的意思,她似乎準備送薛女官一個好下場,至少是外人眼裡的好下場。
張解沉默了一刻,沒有再提薛女官和方纔提過的大殿下,而是頓了頓之後,再次開口,不無擔憂的說道:“這朝堂之中的官員怕是要一下子被肅清了大半了,這朝局又要不穩了。”
“肅清朝堂總有陣痛,熬過便好了。”對此,大天師的反應倒是依舊平淡。
先時陛下登基之時便已經有過一回肅清朝堂之舉了,陣痛這種事於他們這些朝堂老人而言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熬過去就好。
從長久來看,這去除頑瘤於大楚而言總是一件益事。
“那如今有什麼需要我做的麼?”張解看向大天師反問道。
朝堂之內有冉聞等人協助肅清,朝堂之外,鎮南王封地周世林也正準備趕過去。
“陛下昏迷不醒,喬大人正在找着那個搶走了《素問經》的幕後黑手,”大天師說着看向張解,厲聲道,“你協助於她,要儘快將這個人找出來。”
雖然找到那幕後黑手,陛下也就能從昏迷中醒來了。可陛下這般長久昏迷下去總不是事,遲早有心志奔潰的一天。
“如今正是生死攸關之時,他不會走太遠,”大天師說道,“定然還在長安城內外,你帶人挖地三尺也要將那個人找出來!”
事情發展至如今一切已然明朗。
……
是啊!已經明朗。
燈下,喬書紅着臉赤着上半身背對着衆人,唐中元手裡舉着燈將他後背照亮,轉頭問一旁的喬苒,道:“喬小姐你看清楚了麼?”
女孩子手執紙筆,邊看邊寫的“嗯”了一聲,道:“你離近點,溫度要正好,卻也莫要傷到喬書。”
唐中元點了點頭,拿着燈燭靠近少年瘦弱的後背,卻又覺得此情此景莫名的有些滑稽和古怪。
“喬小姐,
你……你快些!”喬書聲音顫顫的說道。
此時已是初夏,夜晚屋子裡也不至於冷,更何況這不大的屋子裡還有兩個人呢,可他還是驚慌的聲音有些發顫:“快……快些吧,有點怪怪的!”
豈止是有點,簡直相當奇怪了,唐中元嘀咕了一聲。
便在此時,女孩子開口了,她聲音清亮中帶了幾分涼意,似乎漸漸驅散了衆人心中的不安。
“你當時還在喬正元那裡時也是養尊處優,日常吃食起居一切皆有人服侍。”
喬書的過往大家都清楚,他曾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
“唯獨洗澡這一處,年幼時是你母親屏退了左右親自爲你梳洗,待到大些便是你自己梳洗了。對吧,喬書?”喬苒認真的問道。
喬書心中的不安漸漸退去,聞言下意識的點了下頭,道:“不錯,我娘說這等自己的近身事要自己來。”
所以,如此即便是展露個背部在人前,他都有些不習慣。
“你背上有東西,”女孩子看着喬書的背,說道,“尋常不會顯現,不過溫度稍稍上升便出現了。”
一旁的唐中元聞言頓時嘆了口氣,道:“我第一次見喬書的時候,正巧是他娘出事,他冒雨來找你的時候。他淋了一場雨,夜裡起了燒,我爲他換衣裳的時候似乎隱隱見到他背上有些東西,只是那時燈光昏暗,我也未多想,以爲是眼花了。待到改日記起這一茬再看時,他身子已好,自也看不出什麼來了。”
不過如眼下這般有燈燭靠近,爲燈燭溫度所影響,他背後的東西又顯現出來了。
可見這東西受溫度影響。
聽說自己背後有東西,喬書立時不安了起來。
“什……什麼東西?不會死吧?”他還想着好好讀書,待到大些賺些錢財好爲這個宅子出些氣力呢!
這話聽的喬苒忍不住笑了。
“放心,你不會死。”女孩子說着,目光落到了他的背上,忍不住輕哂,“你背上的是個寶貝。”
“那是什麼東西?”喬書很是不解,雖然是自己背上的,可是反而自己是看不見的。
“是一段殘書。”女孩子看着喬書背上浮現出來的文字,燈光下女孩子的目光平靜中帶有幾分莫名的意味,“有人機關算盡也得不到的殘書。”
說到這裡,女孩子突然笑了,只是笑了兩聲之後卻又幽幽的嘆了口氣,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爲什麼俏廚娘一開始就死了。”
這話聽得同在屋子裡的喬書和唐中元面上露出不解之色。
什麼俏廚娘什麼一開始就死了?
只是還不待二人開口問出來,女孩子卻忽地眯了眯眼,道:“不過張女官卻並沒有被抓。”
又是俏廚娘又是張女官的,喬書和唐中元愣愣的看着女孩子。
女孩子卻只是放下了手中的筆,而後吹了吹墨跡還未乾的紙之後將記下內容的紙收了起來。
臨離開前,對着還在發愣的兩人,女孩子莞爾:“好了,莫要多想了,睡吧!”
剩下的事與他們都沒有關係了,只與她有關。
……
……
即便是有所預感,可看到鋪天蓋地這樣黑洞洞的槍口時,鎮南王妃還有些發愣。
真真公主卻是不以爲然,她大步走了過去,隨手拿起一把西洋的槍炮,墊了墊手裡的重量,便驀地擡手指向窗外,手指一動。
隨着“嘭“的一聲,夾雜着一聲尖銳的鳥鳴聲,一隻被打折了翅膀的鳥落了地,掙扎了幾下不動了。
驟然失去生命的鳥兒的鮮血緩緩溢了出來,紅的有些刺目。
“你……”看着真真公主的舉動,鎮南王妃忍不住動了動脣,看着那死去的鳥似是有些不忍。
“不過一隻鳥而已,又不是人。”打了鳥的真真公主“哈哈”笑了兩聲,聲音裡滿是得意的看向鎮南王妃,炫耀了起來,“怎麼樣?你覺得我這些武器如何?”
鎮南王妃眉頭蹙起,只是頓了片刻,卻又鬆開了眉頭,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看她,目光落到地面上,道:“不錯。”
“豈止是不錯,動動手指便能解決一個人的武器便是老弱病殘也能使得。”說到這裡,真真公主面露可惜之色。
若非這巴掌大的封地沒有多少人,唯恐少個人幫她拿槍,她方纔拿來試槍的就不是鳥,是人了。
鎮南王妃是個聰明人,這一路而來早看穿真真公主的性子了。沉默了片刻之後,她開口問真真公主:“謝大人呢?”
她與承澤是母子之事在真真公主面前並未說破,是以依舊喚承澤“謝大人”。
真真公主隨口回道:“他趕路趕了一路,眼下正在堂中休息,你要看他便去看吧!”
謝承澤雖然長得不錯,卻不是她如今喜歡的那種瘦弱美少年的模樣,是以她對他興趣並不大。
鎮南王妃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才走出房門便聽到屋裡傳來“嘭嘭”幾聲槍響,肉眼可見的,不遠處的樹上幾隻鳥又落了地。
真是好危險的武器……鎮南王妃目露不快之色,快步離開。
走入大堂的時候,謝承澤正坐在堂中,手中捧着一杯茶微微眯着眼,似是在想什麼。
“承……謝大人。”鎮南王妃開口喚了一聲,走過去說道。
雖然是在自己的封地,可有真真公主在,她卻不得不改口,鎮南王妃心裡委實有些憋屈。
謝承澤“嗯”了一聲,起身上前扶了她一把。
雖然母子二人分離多年,還有些生疏,更何況謝承澤也不是個熱情之人,不過到底是母子,這一路走來,二人多少也漸漸生出了幾分情分。
大抵母子連心這句話當真有一定道理吧!
“方纔她拿了搶便開始試槍,”鎮南王妃沉吟了一刻便開口說了起來,“我瞧她拿槍亂試的樣子,總覺得這武器雖說極厲害,卻也極危險。”
聽鎮南王妃提到“危險”二字時,謝承澤立時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是一件危險的武器,傷人的同時也有可能傷己。”
好歹也運送了這武器一路,這武器的危險程度他豈會不知?
除了武器危險之外,還有人。這封地四周守兵似有異動,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是朝廷的兵馬,有多少是被那幕後黑手暗中滲透的,同樣有槍炮在手的兵馬。
不過不管如何,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鎮南王封地不過多久便會成爲戰場的中心,一片狼藉。
謝承澤沉默了片刻,忽對鎮南王妃,道:“母親!”
這一聲“母親”喚的突如其來,鎮南王妃一怔,下一刻眼淚便不由自主的自眼眶中涌了出來,她淚眼婆娑的看着謝承澤,下意識的拽住了謝承澤的衣裳,喃喃着開口了:“你……你方纔喚我什麼?”
謝承澤沉默了一刻,道:“母親。”
自幼懂事開始他便沒有喚過這兩個字,開口的瞬間也有些艱難,不過隨即便釋然了。
“母親,”他看着淚眼婆娑的鎮南王妃,待到鎮南王妃激動的情緒稍稍緩和之後便再次開口道,“有一事請母親幫忙!”
“好!”鎮南王妃不住的點頭,看着他眼淚再次涌了出來。
這等情形之下,他心中一動,也難免受到影響。深吸了一口氣之後,謝承澤便再次開口了:“我在附近臨城的鏢局寄了東西,母親可否幫我走一趟將東西取回來?”
原來是取個東西……鎮南王妃“嗯”了一聲,準備就此出發,便在此時,謝承澤卻又道:“重要的東西母親隨身攜帶,莫要留在城主府。
“重要的東西?你是指那份聖旨麼?”鎮南王妃聞言有些驚訝。
謝承澤點頭,淡淡的瞥了眼不遠處真真公主的方向之後,開口道:“她雖然不算聰明,可武藝卻是一等一的。真要尋找什麼東西,我等怕是搶不過她的。”
這不是聰明不聰明的問題,而是如今少了制掣的真真公主隨時有可能暴起殺人。
她在護龍衛時脾氣便不算好,之後做多了暴虐的真真公主,早不知是“真真公主”這個身份影響了她還是隻是徹底激發了心中的暴虐本性而已。
“莫要把這等東西留在她身邊刺激到她。”謝承澤開口道,“你隨身攜帶在身邊或者將東西交給一個可靠的人。”
既然莫要把東西留在真真公主刺激到她……鎮南王妃沉默了一刻,道:“不如將東西送走吧!”
如此,倒是大家都放心了。
左右那份聖旨於此時的他們而言已經無用了。
至於可靠的人……
“你本是要替我去取東西的,如此,便請鏢局護個鏢好了。”謝承澤似是一早便猜到了她的選擇一般,淡淡開口道,“將東西送到大理寺的喬大人手中,她就是負責真真公主以及那個幕後黑手的官員,交到她手中再好不過了。”
喬大人麼?想到那個曾經拜訪過自己的女孩子,鎮南王妃略一遲疑便點頭道了一聲“好”。
“那您早些去吧!”謝承澤說着起身將她送到了衙門門口,道,“早去早回!”
鎮南王妃再次點了點頭,只是走了兩步卻又忍不住回頭,卻見謝承澤依舊站在原地看着她, 見她回頭似是並不覺得驚訝,朝她點了點頭。
本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可鎮南王妃卻有種喜從心來之感。
他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活着,慢慢長大,遇到謝五爺變成謝家子之後,讀書受教導,科舉入仕,又入大理寺。
一步一步走的沉穩而優秀,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長成如此優秀的樣子,這種歡喜之感,於天下母親而言都是一樣的。
鎮南王妃歡喜不已。
早去早回,她要快些去,快些回來回到承澤身邊。
如今這個局是他一手佈下的,他還要帶着她親手解決那個害他母子二人相隔多年的幕後黑手。
直到再也看不見鎮南王妃遠遠離去的背影,謝承澤才收回了目光。
他垂下眼瞼,自嘲的輕哂了一聲,再次擡眼時眼底已是一片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