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聲,天地間竟是真樣的安靜。
李柔倩甚至可以真切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不時還有輕柔的風躡手躡腳地拂過。
遠方已有乳白色的濃霧冉冉升起,籠罩在林梢、瀰漫着大地、氤氳着目光。
月華,依舊淡淡,淡得就像終究還是要遺忘的一段刻骨銘心的情事。
已經過了子時,月已西移,星斗也更爲璀璨,彷彿一個個五光十色的凡人的夢境顯現在天幕。
龍門承俠依舊還沒有醒來。
李柔倩忽然想起水清源臨行前說的那句話——“一陰一陽,謂爲之道”。之前不明白,現在心中卻似有所悟。她的臉上也不由得飛起兩朵嬌豔的緋紅的彩霞。或許只有這樣才能救龍門承俠一命。
她輕解羅裳。
月亮也羞澀了,知趣地躲進厚厚的雲層,天地間一片晦暗。
陡然間有水聲響起,像驚起一個了無痕跡的夢。
霧色漸濃,籠了過來,像要遮住些什麼。
水聲響過之後,天地間又重歸於安靜,安靜得寧靜,寧靜得寂靜,寂靜得靜寂。靜寂得只有一種很柔很輕的聲息,像音樂的旋律在琴絃上緩緩地流、靜靜地淌。
忽然間,月光從雲隙間溜下,卻也是朦朧的。
月色朦朧,夜色也朦朧,朦朧得像一種化解不開的情愫。
夜深,霧更濃。
夜雖然是深了,深得就像不見底的古井,但水月光卻毫無睏意。不是因爲他不想睡覺,不想休息,而是因爲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時身在何方,甚至連僅存的意思意識也在逐漸模糊。她痛下心,咬了一下舌尖,尖銳的痛意又暫時令她清醒一些。她只記得白天黑夜夫婦逼近水潭,哥哥爲了引開那兩個魔頭急展輕功向西北方而去,自己也不甘落後,飛身躍上山羊,緊追而來……
水月光一手牽着山羊,緩步而行,這裡是什麼地方。
遠遠近近都是迷離飄忽的霧氣,她大叫了幾聲“哥哥,哥哥……”回答她的只是一片同樣語氣的回聲,彷彿四面八方都是壁立千仞的高山巨巖,聲音全都撞擊在山壁上,又反傳回來。她低頭一看繡花弓鞋早已被露水打溼,心中更加焦急,身上又無火鐮子照明,擡頭一望那輪月亮。只見慘白色的光暈刺眼生疼,明晃晃地懸在霧色的上空,顯得詭異妖媚極了。有輕輕地風吹拂着,濃霧如鬼魅口中吐出的妖氣紛紛擾擾地旋轉着、浮動着,一時間,看得她眼花繚亂。
這時候,山羊又“咩咩”地叫喚了起來,聲音裡有種說不出的驚懼和恐慌,像是預感什麼一樣就在身旁。
水月光倒吸一口涼氣,定了定心神,想道,“據孃親說,江湖上近年來興起有一個叫做‘空遁’的神秘門派,其門下弟子大多精通奇門遁甲、五行術數,如此看來這倒很像是某個陣法,我恰巧誤入其中。我在江湖上籍籍無名,應該不會招惹什麼仇家,想來他們不至於害我性命。”如此一想,心中的恐懼之感也消散了大半,抖擻精神,掣出縛在手腕的碧水寒劍握在手中,以防萬一,開口大聲道:“是何方高手?請放我出去,閣下抓錯人了。”她一連喊了數十遍,不覺口乾舌燥,依然徒勞無功,只有空蕩蕩的回聲響應她。又思忖道,“管它是什麼陣,先走出去再說。哦,對了,我還真是糊塗了。”臉上露出一陣竊喜,只見她從袖子裡摸出一個拇指大小的金黃色的小瓶,一副小心謹慎的神態,彷彿生怕一失手這個瓶子就會飛走似的。她又將短劍納回袖子內側的劍鞘裡,攤開左手掌心,從小瓶裡倒出一滴金黃色的像琥珀一樣的液體。那液體一落到掌心便融化了,須臾間就不見了蹤影,只是她的掌心更加紅潤,脈絡清晰可見,彷彿被認認真真清洗過了一遍那般潔淨無塵。又見她將掌心湊近鼻端,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氣,蒼白的臉色略見一絲紅暈,她甜甜地一笑,撅着嘴,“哼,想把我困在這裡,沒那麼容易。我這‘百花玉露水’可不是徒有虛名的。”江湖上盛傳,“百花玉露水”是在夏天百花開得最豔時,採摘一百種花瓣,搗碎成汁,混入年前窖藏的冬天的梅花雪水,在清明之際,裝入波斯玉淨瓶,沉入碧水寒塘十八載後取出,花香味更濃,不但可駐顏長生,還可提神醒腦。
不消片刻工夫,水月光就只覺得靈臺一片空明,頭腦也不再昏沉。打量着四周,遠近無樹木、看不到天邊的星斗,此時月亮也藏匿了身形,大地上一派黑黢黢的光景,難以辨別出南北之向。
水月光幽幽嘆了一口氣,很不服氣地道:“想困住我,沒那沒容易。”遂將袖子裡的手巾疊了幾疊,把眼睛遮起來,在腦後打了個結。既然眼睛看不見,那就不必再看,索性依靠靈識來辨別方向。
好在方圓數十里之內僅爲平地,也無突起的石塊土丘。水月光跌跌撞撞地走着,她已將“冰清玉潔功”的內息運到體外三尺之內,也就是說三尺之內的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她的靈識。如此走了盞茶工夫,她可以感覺得到髮絲都已被露水打溼,天空中像飄起了毛毛細雨,不由得激靈靈打了個寒戰。極力保持着心境鎮定平和,在這個時候絲毫不可受到外界的侵擾。
山羊瑟縮着身子溫順跟在她身後。
忽然她聽到了一種異響在左手邊突起,她不由得停下腳步,側耳傾聽。原來居然有兩個人的腳步聲,莫非也有人困在了這陣法裡?水月光心念一動,轉念一想,“不對,我得千萬小心,不可大意,誰也說不準這兩個人是什麼來路,也許是故意將我引入絕境的奸惡之徒。”水月光故意放輕腳步又踱了五六丈遠,心下思索着,“我這樣小心提防也不是辦法,我倒是發現了他們,不知他們有沒有發現我呢?如果他們是壞人,一旦發現我的蹤跡肯定會迫不及待地要出手對付我,但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好人。如果他們也是被困在這陣法裡找不到出路,也就可以解釋眼前面臨的局勢了。哼,且不管對方是什麼人,我得化被動爲主動,儘量引起他們的注意。”主意一定,當下重重地跺了幾下腳,心道:“這麼重的腳步聲,他們若不是聾子的話便應該聽得見。”
果然,水月光的念頭才一打消,她便聽見了左手邊傳來人聲。那人說的是——“大哥,是不是也有人和我們一樣被困在陣中?”語氣中充滿了興奮和喜悅。水月光一聽此人的聲音,便覺得自己好像在哪裡聽到過,有一點模糊的印象,卻又偏偏記不起來。
這時候,另一個人也回答了他兄弟的話。“胡說八道,這‘陣’中只有我們兄弟二人,哪裡還會有第三個人在?莫不是你精神高度緊張出現了幻覺?”又埋怨道:“也不動腦子想想。”
之前問話的那一個人似乎理屈詞窮,便再也不聲張了。
水月光又從對方說話的聲音裡判斷出自己距離那兩個人不過五丈左右,心中長舒一口氣,依照對方說的話看來他們也是和自己一樣被困在陣中走不出去,看來和自己倒同是落難人,心中不由升起一股暖意,只要大家相互幫助,集三人之力或許可以走出這勞什子的“陣”。想到“陣”,水月光就忍不住要發出一陣竊笑,就這破陣法也迷得了人的魂,真是也不怕叫人笑掉大牙。其實,如果沒有“百花玉露水”提神醒腦,保持心神通明澄澈,她不知要丟多少次魂呢?水月光終究是個有八面玲瓏心的人,此刻又一想,“這兩個人說那些話是不是爲了騙取我的信任?他們居然沒有聽見我的腳步聲,這倒是怪事一件。”索性止步不走,因爲她也覺察到對方已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