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端緊貼少年咽喉的劍尖也沒來由地輕微地顫了一顫,就連語氣也彷彿是顫抖的,一字一頓地道:“藏,龍,山,莊,的,藏,雪,雅,兒。”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也難怪。若是行走江湖三十年的人,誰若沒聽說過“藏龍山莊”那麼這個人一定是聾子或者是死人。“藏龍山莊”在浩瀚的江湖中就像一顆天外飛來的流星,雖然只存在一瞬間,但其光亮和璀璨卻遠遠超過了天幕的所有繁星。四十年前,江湖中沒有“藏龍山莊”,只是因爲一個名叫藏別悟的人號稱“法外別悟”,修習佛道兩派的密宗武學,武功之高,在那時不作第二人之想。出道江湖三年接連打敗四大世家的宗主,另起第五家“藏龍山莊”寓意臥虎藏龍、人才鼎盛。江北的南宮世家一直以來都排名四大家之末,很是不甘心,當時還年輕的南宮邁約定要和藏別悟於終南山一較高下。南宮邁雖年輕,但武學天賦極高,年紀輕輕便學成“猶是春閨夢裡人”心法,和藏別悟倒是一時瑜亮。他們都是年青一代的高手,自然惺惺相惜。藏別悟從南宮邁的武學中看出對手心中的羈絆和願望,寧願敗北,成全南宮邁。南宮邁當時並不知情,約戰結束後仔細回想着每一個細節才恍然大悟,找到藏別悟要求重新比鬥,但藏別悟既有心成全南宮邁,又怎會再答應南宮邁的要求。南宮邁終究是個心高氣傲的人,發出江湖貼,在江湖中傳揚自己得勝主要是是藏別悟的成全,自己的武學並不如藏別悟,南宮世家敗在藏別悟手中。從此以後他再不過問江湖事。而藏別悟也從此像消逝了一樣,“藏龍山莊”因爲一把無名之火焚燒得只剩下一片廢墟,藏別悟和“藏龍山莊”在江湖中只存在過短短几年時間,但卻留在江湖人的心中。
幾十年過去,如今又聽到“藏龍山莊”和“藏雪雅兒”,在場的所有人自然要震驚不已。
龍門承俠不知道這些過往,他震驚的不是這個叫“藏雪雅兒”的女孩子的來歷,而是她的武功。那無數片花瓣像幻化成的光影在虛空中流轉不息,根本就令人尋不到破解的招式,再說那些花瓣根本就沒有固定的招式可言。初看時,只覺得亂糟糟如秋天飛舞的茅草,再看時,卻又什麼都不是,什麼都不蘊含。就像佛門的真諦——空無之境、如來藏性、妙乎本心、本心辨真僞,已無法覺出“有情”。
羊伯老卻驚出了一身冷汗,心說:“這個女娃子不僅身具上乘的‘破煙挽霧心經’似乎還能把當年藏別悟自出心裁獨創的絕學‘法外別悟’運用得出神入化。舉手彈足間便可傷人於無形,倒真是叫人防不勝防。”
修煉“月神功”的少年氣也不管緊貼咽喉的利劍氣憤憤地道:“藏雪雅兒,我還以爲你是個好人呢?沒想到也是這般是非不分、黑白不明,我哥哥救了你一命,你居然傷了他。”
修煉“日神功”的少年忽然間彎下了身子,如一隻煮熟的蝦米,伏在地上,看起來受傷不輕。
妙清盈盈輕移蓮步,笑顏如花,“自古道,‘黃蜂尾後針,青竹蛇兒口,兩般皆不毒,最毒婦人心。’小哥兒難道沒有聽說過這句話嗎?”妙目又溫柔地一轉,接着道:“多情總被無情無情惱,少年人哪個不是多情的種子?只是終究也會落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結局。”他的語氣像是諄諄教導少年人不可癡情於人,又像是自言自語,自己告慰自己那一段悲傷的往事。
修煉“月神功”的少年怒氣衝衝,一揚手不顧莊端劍鋒之利,撥開莊端的三尺青峰,俯身查看哥哥的傷勢——
一見少年的動作,龍門承俠險些驚呼出聲。
一臉着急的少年居然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伏在地上的哥哥閃電般出手點住了穴道。
這一招,是何用意?龍門承俠不解。事實上,羊伯老、妙清等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解,——除了少年本身和藏雪雅兒。因爲此時少年竟然安然無恙地站起身形,哪裡有受傷的樣子?藏雪雅兒嬌顏如花,即使臉上露出歡喜的笑也是在衆人不經意間一閃而逝。
羊伯老恨恨地說:“好毒的計策。”
藏雪雅兒即使說一句意思裡充滿了怨毒和憤恨的話,語氣裡也有種說不出的動聽和悅耳。“不毒,能使你們這些老狐狸入陷阱嗎?”
龍門承俠把所見的事前前後後連起來想了一遍,心中也大概有了一個眉目。眼前這些人都是爲了羊伯老而來,兩個少年兄弟起初聯手製服了羊伯老,其中一個少年卻被藏雪雅兒收買,借兄弟之手抗擊四個隱士高手。如今目的已差不多達成,原本聯手抗敵的兄弟反目,而隱士高手也傷其二,莊端不足畏懼,只有妙清一直沒有出手。
龍門承俠其實還忘記了邋遢道人的情形,當少年喜悅地站起來時,邋遢道人瘦長的身子如一根煮爛了的麪條軟綿綿地萎頓在地,一聲不吭,像是沒有了氣息。
藏雪雅兒掩口輕笑,嬌媚之色,之態,之姿,之妍,亦如花。只怕春花即使最燦爛時也無她這般的色、態、姿、妍的嬌媚。她已不再是修煉千年的妖,而是脫離了妖氣,幻化爲人身的非人非妖的足以顛倒蒼生的尤物。
龍門承俠只覺得自己有一股熱血上涌心間,暖暖的,柔柔的,如一隻小手溫柔地撫摸着心間,有一種玄妙、想要爆發自己的感覺,像“魂靈出竅”。他陡然想起种師道說過佛經裡的“障”,急中生智,連忙默唸心經。“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身想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說來也怪,一段經文默唸出來,心中的那種似煎熬般難受的感覺便消散得無影無蹤,平和自然,一如往昔。
龍門承俠又望向少年,只見他也彷彿沉迷在藏雪雅兒施展的“迷障”裡,目不轉睛,如魂不守舍般,目光散漫,全身都鬆弛得像破敗的一牀棉絮,哪裡還有方纔抖擻、機智的精神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