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可園嘴角露出一抹殘酷的笑意,陰冷地道:“不中用的東西,平素時分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嚇唬嚇唬沒見過世面的莊稼漢還行,一旦遇到這江湖人物就萎頓得像團爛泥似的。”這時候,他身後一個溫和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響起,“這也怪不得‘鐵門雙煞’兄弟倆,在羊伯老的面前,多少成名江湖的豪傑栽了跟斗還不知道呢?”習可園心裡一驚,暗忖,“他也知道羊伯老這號成名已久卻難見蹤影的人物?”不動聲色地轉過身子,對垂首立在一旁的青萍拂袖道,“你先下去。”
青萍默默地返身走出樓閣。
這個桑管事是個中年人,一身儒生打扮,布衣長衫,一頭烏髮用一根青色的緞帶束緊,一臉的沉穩神色,一種淡淡的、不溫不火的氣質從他身上每一個部位散發出來,給人一種極爲穩重踏實和精明智慧的感覺。“英雄會館”這個金字招牌就是他起出來的,而且當日還親自揮毫潑墨寫下英雄會館這四個鎏金大字,裝裱起來,懸掛在牌坊的正中央,只是年深日久,受風吹雨打日曬,三年前就腐爛了。之後,英雄會館聲名遠播,也就沒有再在牌坊上懸掛招牌。再說掛了,也沒多大意義。
習可園輕輕嘆息一聲。
桑管事湊前一步,語聲不卑不亢,眼中閃動着精明的光亮,語氣中似有試探的成分,畢竟在習可園手下做事實力和智慧同等重要,有時候智慧遠比實力還重要。“東家爲何嘆息?”
習可園的話卻繞開了桑管事的詢問,“子虛,你來了多久了?”
桑管事自然不是這個中年人的名字,習可園說的“子虛”纔是他的字。只聽他緩緩地像是一邊思索一邊回憶地道:“十年了。”
習可園又長嘆息一聲,仰着一顆腦袋,饒有所思地道:“是啊,十年了,你不說我都忘了。我記得當年見到你時,你渾身是傷,你說你受仇家的追殺才不得不大老遠地從襄陽逃亡到了這裡。我也是襄陽人,咱們都是同鄉,於是我便收留了你,還替你打發了那羣亡命江湖的殺手。我的‘英雄會館’也就在那是剛剛創建,亟需人才,我第一眼就看出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果不其然。你爲我的基業起名‘英雄會館’寓意集八荒英雄之會,取《詩經》分類將英雄會館分爲‘風、雅、頌’三個類別,顯示出英雄會館的不同凡俗之處。又在各國聘請護院、名廚、名妓、工匠,一番整頓之後,‘英雄會館’發展之勢,簡直是蒸蒸日上。我能有今天的實力全憑你一手扶持,十年了,已經十年了。”
習可園說着說着就感傷起來,他原本是落第的秀才,不願再家鄉籍籍無名一輩子,所以就隻身來到紅花集販賣藥材,那時節正值金國和契丹兩國交兵,藥材奇缺。習可園瞅準時機,囤積了大量的藥材,眼見契丹遼國有滅亡的勢頭,就以高價賣給金國,由此發家致富,成爲紅花集首屈一指的富豪。
桑子虛對習可園的底細也就知道這一些。他也不明白此刻習可園說這些話的用意何在,一臉糊塗地詢問道:“東家的話,在下不是很明白。”跟了習可園這些年他早已懂得什麼是韜光養晦、什麼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在他面前只可以提出哪怕是月亮是什麼形狀的幼稚問題、也決不可斬釘截鐵地說出月亮是圓形的。因爲習可園最喜歡別人對他一臉崇拜的樣子,也最喜歡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態,更喜歡受衆人的頂禮膜拜。如果他說月亮是方形的,那你也得說是,他說陽光是冷的,那你還的說是,他一直以來都喜歡聽他話的人。
習可園又不着邊際地道:“你認識羊伯老這個老傢伙?”
這一句話就令桑子虛更加心驚膽戰了,他還知道習可園最不喜歡受人欺騙和愚弄。只好應道:“知道。”
習可園彷彿很有興致地“哦”了一聲。
桑子虛抹了一把冷汗,儘量保持語聲的鎮定和從容,略一思索便解釋道:“在英雄會館這些年,在下也聽那些南來北往的客人說起過一起江湖人物的形貌特徵、愛好習俗之類的話。在不經意間也就記住了羊伯老這樣一個很是古怪的名字,又聽那些人說過,羊伯老其人常年一身牧羊人裝扮,騎着一隻白色山羊。”這樣的解釋合理也合情,他自認爲老奸巨猾的習可園應該是挑不出毛病的。
習可園又很有興致地“哦”了一聲。轉眼看着羊伯老把那病怏怏的少年從羊背上抱下,徑直往“頌”字閣一樓最正中的一張八仙桌走去。將少年輕輕平放在桌面上,一轉身對一個青衣雜役沉聲說:“快拿三壇酒來,窖藏二十年以上的紹興女兒紅,誰若干暗中做手腳我要了他的命。”一臉兇巴巴的神色。那青衣雜役雖然長得牛高馬大卻也嚇得兩腿瑟瑟發顫,羊伯老在瞬息之間打發了牌坊下地“鐵門雙煞”,英雄會館離得所有人都瞧了個一清二楚,這青衣雜役此番又見羊伯老的神情,哪裡還敢說個不字?羊伯老遊目四顧,只見樓中做的盡是封刀掛劍的江湖中人,心下一凜,轉瞬間便明白了箇中原因。
李柔倩身在“雅”字閣三樓,她的目光就一直沒離開過羊伯老和龍門承俠二人。此刻見羊伯老神秘兮兮地把龍門承俠放在桌子上,又解開龍門承俠的衣裳,擰着眉,也不知道羊伯老這是要做什麼。由於她一門心思只放在龍門承俠身上,所以虎子大手大腳來到她身旁她都並未在第一時間內警覺。
習可園忽然興致盎然地問,“你知道羊伯老這是要做什麼嗎?”
桑子虛並沒有及時回答,而是沉默了好半晌,這時候眼見羊伯老一掌拍開封泥,將鼻子湊近壇口,努動了幾下,嘿嘿笑了一聲,捲起破爛的衣袖,把手伸進酒罈。桑子虛小心地道:“我想他大概是要爲那個少年療傷吧。”
習可園如有所思地“嗯”了一聲。他擡眼看下去,只見羊伯老從酒罈裡抄起一捧酒,灑在龍門承俠胸口。又雙手環抱酒罈,仰脖,咕嘟咕嘟喝了數十口酒,放下酒罈,他一張臉紅得想要滴出血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打了個酒嗝。他這副醉態,誰敢上前來自討沒趣?會館裡的雜役小廝紛紛躲避還來不及呢?倒是一旁的江湖人物側目看着羊伯老,看他究竟要搞出什麼名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