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天只覺得越是接近李柔倩,手心裡的冷汗就越多,冷汗像源源不斷地泉水般不可遏制。他的思緒又回到了之前在“同濟藥材鋪”發生的事情中去了。
他也是直到那時才知道“同濟藥材鋪”的宋掌櫃居然也和自己是一路人,宋掌櫃笑呵呵地把他帶進後院的一間石屋子裡,然後就轉身退了出去。屋子裡一片黑暗,黃天心中不解宋掌櫃的用意,正在他迷茫之際,亮起一盞八角宮燈。他知道在“天機”這個組織裡只有職位最高、輩分最大的人才有資格點亮八角宮燈。“天機”的八角宮燈絕不同於尋常意義的宮燈,這一點黃天也是知道的。他眼前的宮燈又八個角,分指東、南、西、北、東南、東北、西南、西北八個方位,每一個角都閃爍着赤、橙、黃、綠、青、藍、紫、紅八個醒目的光亮,而且各個角都能相互轉動,顯得極爲詭異。黃天的目光在屋子裡掃視了一圈,除了他自己外,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一隻螞蟻一隻蟑螂都在這裡銷聲匿跡了。寂靜得出奇,沒有生的氣息,彷彿連死亡的氣息也蕩然無存。他心中咒罵宋掌櫃不是東西,怎麼把自己帶到這鬼地方來?見得到八角宮燈,卻見不到“天機”的頭領。就在這當兒,一個金黃色的人影在他眼前閃了一閃,八色燈光暗了一暗,黃天本能地縮身後退,凝氣於掌心,這般鬼怪的情形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不得不小心謹慎,更爲糟糕的是他在此時聽見了石門被鎖上的聲音。
“哦,想不到你的警惕性還是很高嘛?”黃天定睛一看,只見一個身形矮小、一頭白髮的老人背對着自己。再一打量,那老人似乎有些眼熟,彷彿在哪裡見過似的,而又偏偏一時想不起來。那老人身上散發出的富貴豪華之氣仿若與生俱來,一襲金黃色的綢緞長袍足夠窮苦人家三年的生活所需,絕不會因爲他身形低矮而受人歧視。這樣的人即使不穿金色綢緞,即使身上滿是污泥,也絕不會因此低人一等。黃天只看了兩眼這個老人就不禁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彷彿有一種力量將他一直以來都自認爲高貴的頭顱重重地按下去,以至於再也擡不起來。
那老人搖着頭哈哈一笑,笑聲聽來極爲高興。黃天卻看不到他的臉,只聽得到他的聲音,儘管他不想聽到這個該死的聲音,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世故哲學他比任何人都精通得多。黃天低着頭,“上頭有何吩咐?請示下。”老人的語氣變得威嚴起來,“上頭對你一直以來的表現都很滿意。這事做成了,你在‘天機’中的地位將連升三級,希望你不要辜負了上頭對你的青睞。”黃天躬身道:“何事?”他心中卻有一個聲音在說,“上頭的人十幾年來都不會對人如此客氣的,今日怎麼一反常態?莫非其中有蹊蹺?”八色的燈光在老人的背上緩緩的流轉,黃天只覺得一陣目眩頭暈。耳畔又聽到老人的聲音響起,像水流一樣無孔不入地鑽進黃天的耳際,令他不得不聽。“找到西夏國的小郡主並挾持她,‘珍珠衫’的事,你不必插手。”黃天心裡對這個老人的言行舉止感到狐疑重重,在“天機”裡的規矩是屬下不論在什麼時候都不得絲毫懷疑頭領的話,只要奉命行事。可現在黃天卻偏偏要挑戰這個規矩,如果這個老人是假的,又有誰來處置自己以下犯上、不守規矩的罪責呢?當下,他道:“我該怎樣找小郡主?”“天機”一向依靠疊加三片枯葉和葉尖的指向來進行聯絡,在不同的地方,葉尖的指向也絕不相同。紅花集地處西北,葉尖指向東北,若在東北,葉尖則應指向東南,不是“天機”的弟子絕不可能知道這個機密。黃天提出這個問題就是要試探老人究竟知不知道枯葉的指向。老人“呵呵”地發出一陣尖銳刺耳的笑聲,“人說,黃天精明似鬼,狡詐似狐,果真名下無虛。要找小郡主自然是依靠指向東北方的枯葉,紅花集遍地都是我們的人手,你只管放手去幹。”黃天心下一驚,凡是“天機”的弟子,窮其一生都在保守自己的身份,即使是與自己同牀共枕的妻子或丈夫都不能告訴,也就更沒有人會知道這個人是精明還是狡猾了。老人卻偏偏說黃天“精明似鬼,狡猾似狐”的話,這一點大大違背“天機”的規矩,可是他又說得出在紅花集枯葉的指向。只聽老人又道:“現在的時局極爲混亂,各國朝廷和江湖人士都對我們虎視眈眈,恨不能滅之而後快。此番紅花集這一戰許勝不許敗,成功的希望就在你們這些人身上,你去吧,我會在該出現的時候出現,我等着你們的捷報傳來。”石門在這個時候“吱呀”一聲,應聲而開。宋掌櫃站在門外,手中握着一把刀子,面帶微笑,對黃天笑了一笑,反手將短刀刺入胸膛。黃天也知道這是“天機”的規矩,當一個人暴露了身份時就得自殺,只有這樣才能保證秘密不外泄,從而完成任務。黃天再一回頭,石門虛掩,屋子裡又靜得出奇,八角宮燈也消失了,只是不知道那身份詭異的老人還在不在裡面。俯身查探宋掌櫃,短刀自前胸貫入,從後背透出,早就氣絕身亡了。
黃天走上三樓,四下裡細視了一番,見沒有什麼異樣,而且已經客滿,沒有空餘的桌子,心下暗道一聲“好”。於是,從容不迫地坐在李柔倩對面,向小廝要了一壺碧螺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