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功果然隔了不久便到。
張用誠,孫承宗,徐光啓,當然還有宋堯愈等參隨,一併趕來。
徐渭脾氣怪,李贄地位高,袁了凡對這些事沒有興趣,不好相強。所以來的多半是年輕的參隨。
軍官團亦是十分年輕,周晉材等人,最大的二十五六,普遍都在二十來歲,還好有不少留了大鬍子,配上麒麟服大紅獅子補服,看起來真是英武非常。
“簡修哥。”惟功一到,飛身下馬,執住張簡修的手,微笑道:“嫂子和侄兒侄女我已經派人去接,你放心吧。”
張簡修本人發配,家小當然也跟來,不過婦孺到底受了照顧,可以寬限時日,所以還遠遠的被拋在後頭。
“有心了。”張簡修眼眶紅着道:“只能說大恩不言謝。”
“不必多說。”惟功拍着他手,道:“以後就在我這裡做事吧,正好可以一展所才。”
“是,”張簡修道:“請拿我當普通將佐來看,我願到武學院先學習,再出來帶兵。”
他對遼陽體系十分熟悉,倒是真省了不少事。
惟功大感欣慰,張簡修經過這一番挫折,果然是進益了。
當年好友,李成功已經成了姻親,又是伯爵,在京城管理皇城禁軍,自己無從影響這個大舅哥,李家也是世傳家族,將來有變局的時候,能挺身支持就算不錯。
倒是張簡修以後可以經常見面,就算做了屬下,當年友情,亦不會忘。
“惟功……”張簡修很艱難的道:“皇上爲什麼對我家這麼絕情?身爲君王,爲什麼這麼寡恩?這麼……”
他肩頭聳動,有忍不住要哭泣的感覺。
“皇上確實是翻臉無情,刻忌寡恩……老實說,做到這樣徹底,我深覺震驚。”
張居正說到底是爲了大明效力幾十年的人,而且,一個文臣沒有掌握兵權,何談反意?在京爲首輔,人家污衊戚繼光等邊將是張居正的武班底,但實際上薊鎮的兵權戚繼光從來沒有真正掌握,麾下大將,特別是北方將領,絕不可能跟着戚繼光替張居正冒險。
宣、大、延、固、遼各鎮,張居正的勢力,十分有限,只有薊鎮算是半個家底,這樣的實力說稱兵造反,太搞笑了吧?
在朝中,始終也有政敵,並未達到一手遮天的地步,一個奪情,鬧出軒然大波,可見張居正的權力基礎有多麼脆弱和可笑。
說到底,內閣大學士有不少兼尚書的,但多半是虛職,六部和各寺卿並不是直接的部下,所以就得編織私人的權力網。
而這樣的做法,又被很多衛道之士認爲是僭越,是擅權……他們倒不考慮,不僭越不擅權,這個內閣首輔,到底有什麼做頭?
真的在文華殿說幾篇仁義道德的大道理,天下就是“治世”了?
可笑之至。
萬曆對張居正的清算,就是自萬曆六年以後,年齡漸長,逆反心理出現之後,師
徒之間出現裂痕,隨着萬曆對權力的渴求,這種裂痕就越來越大,到廢立風波後,到達不可收拾的地步。
就算如此,萬曆此時主持的清算,亦是做的太過份了。
凡是張居正的人,不分賢愚,一律清退,凡是張居正當年打下去的,一律請回朝中來做官。
這樣不論事非,不管能力高低,只問是否被張居正貶斥過就起用的作法,已經只能用“愚蠢”來形容了。
至於抄家,逼死張家滿門十餘人,全部流放。
這樣的做法,對一個十幾年首輔,效力三十多年無大過的大臣來說,只能說是“喪心病狂”來形容了。
“有一句話說的很好,在遼陽流傳很廣,我告訴你聽……”惟功看着泣不成聲的張簡修,沉聲道:“老母幽囚,弱子投環,爲國任事,結局爾爾!”
“我好恨……”張簡修聽到這樣的話,心中積鬱終是宣泄出來,代之而起的,是對萬曆和張誠等人的憤恨。
“張誠暫且拿他沒法子,丘榫亦是大員,不過,江陵知府等相關人等,一年之內,我替你要他們的命。”
惟功話中殺機顯露,現在的他,淵渟嶽峙,氣息已經足以服人,張簡修對他的話,自是深信不疑。
“多謝!”
說是大恩不言謝,到底還是這一句話說了出來。
惟功展顏一笑,道:“謝什麼,陪我去接親是真的!”
衆人漸漸露出歡喜之色,這一次是整個遼陽鎮的大喜事,惟功與李成瑛的親事已經定下不少年,原本李家的意思是等張惟功回京城之後再迎娶,可現在皇帝明擺着要把張惟功“晾”在遼東,也不提襲爵之事,只要辦襲爵,就沒有把個國公放在遼東當總兵官的道理,李如鬆出來當總兵,他爹不過是個不能世襲的伯爵,和公爵仍然是天差地遠的存在,體制尊榮,朝廷的臉面也十分要緊。
惟功的什麼太子太保,平虜將軍,欽差駐紮遼陽總兵官,上柱國,榮祿大夫,這些東西,在勳貴眼裡,一錢不值,勳位,纔是最好的東西。
但現在的局面,惟功襲爵幾無可能,李成功能把妹子送來,主要現在禮教已經深入人心,毀婚的事就算想做也會被人罵到臭頭,李家的長輩也沒辦法說這個話,況且李成功本人和惟功也是交情莫逆,自然還是心向惟功了。
“真是不容易啊,”張簡修由衷感慨,又對惟功道:“令尊的事,真是……”
“放心,將來連本帶利,一起討回來便是。晉商和張四維家,撫寧侯,張惟賢父子,一個也跑不掉。”
惟功這種狠辣的態度以前並不常見,張簡修也有點吃驚,不過,他當然是很贊同。
“到時候,算上我一個。”他的眼中,殺機迸現。
……
……
遼陽鎮大隊人馬到關門附近,連上奏也沒有,跋扈之態,顯然若見。
周晉材等人帶着不到一個局的騎兵打前
站,惟功前來,卻是一個千總部的彙編騎兵隊伍。
龍騎兵,驃騎兵,獵騎兵,甚至還有一個局的重甲騎兵!
全身玄色重甲,戰馬亦披玄色馬鎧,移動之時,猶如一座黑色的殺神,神色冷峻的騎士和高大的戰馬融爲一體,壓迫向前,使人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在關城之下,騎兵們束甲,手中持着長長的騎槍,驃騎兵們是各色的長兵器,獵騎兵們是火銃,龍騎兵們則是高舉着上着刺刀的長槍!
一千多人,是整整齊齊的按局排成方陣,騎陣密集而整齊劃一,偷偷站在關城中偷窺的祖仁和祖承訓父子,簡直要喘不過氣來!
“你看,”祖仁陰着臉,緩緩道:“當年你說張惟功是個人物,非等閒勳貴,今日我算真正明白了。”
這算是向兒子認錯,這幾年,祖家跟着李家斷了順字行的商路,自己少賺了不少錢不說,還使得祖家和遼陽鎮之前建立的交誼也斷掉了,後來軍情司與寧遠方面還有幾次暗戰,祖家或多或少吃了些虧,後來不再緊跟李家,這兩年纔算消停了。
但他們自己也清楚,遼陽鎮在大淩河到寧遠再到山海關這一線不可能放棄,滲透的十分厲害,不論是軍官還是士紳,還是大商人,想必有不少都與遼陽鎮交情不淺的人物在,就算以祖家在寧遠的二百年經營,亦是不敢小覷其中的底蘊。
這兩年來,遼陽鎮大事改革,開始前兩年還只是積累內力,這兩年,已經向周邊輻射自己的影響了。
軍人待遇,軍戶收入和待遇,商人的地位和收入的變化,整個遼中和遼南的面貌變化等等,甚至就寬甸等地,亦是與遼陽相同,雖然海蓋參將和寬甸參將還沒有換人,但這兩地已經形同遼陽直管,沒有多少區別了。
瀋陽等地,亦是受到嚴重影響,只是沒有屯堡興修過去,也沒有順字行的分店,變化只是在人心和商業交通和學術上……瀋陽等地的舉子,多半到遼陽的大學堂來學習,增長見聞。大學堂已經有李贄等名流大儒坐鎮,對整個遼東生員階層的吸引力已經展現出來,現在遠到寧遠,廣寧,都有不少生員跑到遼陽遊學,李贄一開講,最少幾百上千人一起聽講,蔚爲壯觀。
武學院,算學院,醫學院,商學院,這些學院雖然沒有大學堂那麼引人注意,生員招收亦不困難,軍戶子弟能真正讀成秀才舉人的畢竟是少,特別是遼東這樣的地方,各個學院待遇都很優厚,出來的或是當兵,或是行醫,或是進入商行效力,都是不錯的前程,這些專門的技術學院,每次招生都是十分順利,亦就不足爲怪了。
整個遼陽,猶如一個火爐,輻射着整個遼東,祖家父子此時的表情和感受到的壓力,心裡的失悔感覺,就是拜這樣的輻射所賜。短短几年功夫,遼陽能有這樣的壓力過來,這也是祖仁在此之前,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
“時至今日,”祖承訓很艱難的道:“只怕我們想要再過去,人家亦是不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