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與傅廷勳的長談之後,外間已經星月當空了。
夜風的清風徐徐吹來,吹拂在人的身上,居然大有涼意……寬甸這裡地處深山密林之中,遼東原本就是早晚溫差很大,在這裡,晚間的時間,已經與關內的深秋感覺相差不多了。
“大人小心着涼!”
羅二虎跑過來,替惟功披上了斗篷。
他們這三百來人全部住在一起,惟功住在一個遊擊的府邸之中,對方將宅邸讓了出來,侍從室打前站時,考察了之後,將下人們留用下來,不過並不能靠近惟功,只能在外圍工作,其餘的隨員或是跟住在府,或是在四周騰出來的房舍裡住了下來。
“各人都休息沒有?”
“用誠還在等大人,老夫子他們都睡了,孫先生在看書,宋黑子挾了書去求教,孫先生倒也不煩,教了半天了。”
“李青呢?”
“大人,李青已經回遼陽去了。”
“哦……”
惟功心裡涌上一些歉意,李青跟着他兩年多,現在戎馬生涯爭戰廝殺不絕,回來之後自己也沒有空和這個得力的心腹部下談一談,畢竟這個團體已經是這樣的龐大,這個遺憾只能留着了。
回到住處,果然偏廂一個房間裡亮着燈,裡頭影影綽綽有好幾個身影,一個侍衛迎上來道:“用誠哥也到孫先生屋裡了,要不要傳他出來?”
每天晚上臨睡前,惟功都可能會召見幾個人說事情,最常召的人當然就是總責民政的張用誠,這個人已經跟了他七年,從少年到青年,一直就是左右手的角色,性格又十分謹慎,從不因自己的地位而張狂,是一個溫潤內斂的性格,就算地位到了現在這樣,每天晚上惟功不睡,張用誠也是不可能上牀休息的。
“不必了,”惟功笑道:“我去看看。”
說着便是大步過去,離的近些屋子裡就傳來人聲,惟功推門而入,見到孫承宗正站在黑板前用粉筆書寫着,板下是宋黑子和五六個侍從室的人,各部門的都有,能呆在這裡自覺學習,可見都是好學又有毅力的,張用誠坐在對面,臉上帶着微笑,見惟功進來,他便當先站了起來。
“不必多禮,坐下繼續學,黑子,好好和先生學。”
整個軍中,惟功和宋黑子說話倒是最隨意的,畢竟童年時不講任何利益的交情對他來說最爲珍貴,宋黑子也是爭氣,這段時間每天都在學習算術和學認字,同時熟悉人事,對人不擺架子,不因爲惟功對他的信任和親厚就妄作非爲,一段時間下來,就已經隱隱融入這個團體了。
不過迄今爲止,惟功還沒有任命職務給他,名義上就是侍從室參隨,每月給他開十二兩銀子的生活費,對這個收入,宋黑子倒也滿足,畢竟這是他以前兩年的純收入,甚至是三年。
“嗯哪,先生教的很好……”宋黑子眼神中滿是求知慾,對孫承宗表現的十分恭謹。
“呵呵,是大人的教材編的好!”
孫承宗手中拿着的不僅是粉筆,還有惟功在京城編出來的識字教材。
教
材分爲初級中級高級,初級畢業的是識字五百,能有初淺的文學和歷史知識,一定的算術能力,能看懂簡單的繪圖。
中級畢竟,在軍事學上精通程度更深,除了算術外,還要接觸幾何學和一定的自然科學。
在澳門,自然科學類的書籍雖然不多,已經足夠爲很多人打開一扇從所未見的大門了,就算是孫承宗這相的飽學之士,初看時也是受益非淺。
等到了高級水平,識字最少是三千字以上,精通數學和幾何,精通戰史,通讀兵書,現在全軍到這個水平的九成都在參謀局裡,少數在侍從室的參隨處裡頭。
孫承宗笑道:“這初、中、高三等教材,我只能勉強中級合格,高級是想也不敢想……聽說大人還提出要將醫學、雜作、農學,也列入高等?”
“嗯。”惟功點頭道:“順字行的核心成員,當初每日都要學習不綴,後來舍人營的軍人們也是必須學習……不過能完整的完成初級課程的並不算多。”
現在的遼陽鎮仍然有識字課程,每個軍士每個月都有一定的課時,必須完成,不得商量,任何事情,除非是緊急戰鬥任務在身,否則識字課程是死任務,可惜的是他們入營時年紀普通偏大,除了一些有基礎的話,識字課程效果並不佳,很多人寧願將精力用在武技和騎術的訓練上,而不願去學習文字,就象郭宇和麻登雲等人,就是典型的代表。
“舍人營當初入營時都是十幾歲的少年了,一字不識再重頭學起,還得訓練,打仗,行軍,確實是爲難了一些。”
“嗯,但求這一兩年內,最少全部士官能完成初級課程,隊官以上能完成中級課程吧。”
“力所能及的話,學生也願幫忙。”
孫承宗是那種不怕事多,也不怕做事的性子,惟功對他十分欣賞,聽了這話,卻搖頭道:“這些課程並不是純粹的儒學,先生去教也浪費了大才。”
“學生本人倒無所謂,便是農學,其實也頗有興趣的。”
“提起農學,用誠這麼晚不睡跑到這裡,倒不是完全看愷陽你教學生的……”惟功扭頭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羅二虎答道:“二更初刻。”
“哦,倒還早,我們去我的房間裡談。”
這麼晚還要說公務,孫承宗知道全大明也沒有哪個當官的有這般勤勉,文官不必說,武官裡更是絕無僅有,他心裡暗暗敬服,惟功這個年紀,能自制如此,勤勞如此,真真是勳貴子弟中的異數。
若非如此,也不會有這般成就了。
待到了惟功房中,孫承宗洗了臉和手,一邊洗一邊笑道:“大人叫人用這石膏粉製成筆,初用不習慣,用多了用來講課倒是真的方便……”
“愷陽要是喜歡,回頭叫人送你幾箱,這東西不值什麼。”
“那要多謝大人了。”孫承宗笑道:“我想叫人送一箱回高陽,族中子弟貧寒者甚多,不是人人都用的起筆和墨,當然,紙更貴。”
當時造紙不易,所以浪費紙是很可惡的惡行,甚至神怪故事裡編出不少
段子來恐嚇不惜字紙的人,惟功這裡的小黑板和粉筆,對孫承宗這樣有志於學,並且家族中不少家境普通的讀書人來說真的是一樁不大不小的福利了。
當然,指着這東西練毛筆字,還真不如用柳枝在沙盤裡寫……
“用誠,我想你打算叫愷陽兄來掌屯田處?”
“是的,難逃大人洞鑑!”
張用誠欠了欠身,談到公務,他略顯隨意的神情就不見了,畢恭畢敬,如臨大賓。
“屯田處負責屯堡建設和日常管理,當然還有水利建設,良種選配等物,屯民的月餉發放是財務處的事,訓練是軍訓局,教育歸教育處,所以屯田處孫先生可以抓的起來,以孫先生在農事上的瞭解,想來能夠勝任。”
在張用誠說話的時候,孫承宗並沒有接口,只是靜靜的聽着,待張用誠說完,惟功便接着道:“這麼說,下設管理屯民日常工作的屯務科,管理戶籍等雜務的戶政科,再設一個水利科,怎麼樣?”
“我亦是這樣打算……孫先生怎麼看?”
“先別問他……我問你,人才怎麼選,給撥多款子,怎麼將架子搭起來?”
“撥款來說,屯務是最近的重中之重……遼陽四周,我們已經踏勘過了,因爲剷除了定遼前衛和左衛的指揮使,他們的土地全部沒收,加上很多無主荒地,還有我們打算購買的土地,初期打算建三十個屯堡,每堡五千畝地,共有地十五萬畝,這地多半是在遼陽西南展開,抵蓋州和牛莊驛爲止,多半是旱田,靠近牛莊方向有一些水田,不過數目不多。每堡用軍戶二百戶,丁八百人。”
“丁八百人種五千畝地,是不是多了些?”
孫承宗在這種事上還算是個行家,自小的經驗不說,成長之後,他也是有意於稼穡之道,所以不象一般的讀書人提起農事上一竅不通,在聽到張用誠的話之後,他感覺用丁有些多了。當時的中國除了江南之外,平均有地並不少,象遼東鎮有地在四千萬畝到五千萬畝之間,平均是一丁十畝以上了。
“愷陽兄知道江南人是怎麼種地的?西北又是怎樣種的?遼東這裡又如何?”
孫承宗道:“大人的意思是要深耕細作?”
在當時的中國是典型的小農經濟,種地的條件也是根據地域來進行,象西北特別是陝北地方,水土流失嚴重,一畝平均畝產不到一石的時候很多,所謂越窮愈窮,農民的困苦後世人很難想象,不僅沒有牛和馬這樣的牧畜,連象樣的農具都十分缺乏,在陝北和雲南的很多地方仍然使用石犁犁地,這樣一來,深耕細作就很難辦的到,而且也缺乏理論知識支持……中國的士大夫,用心農事的極少,就算有少量古人的農書,沒有大規模的推廣普及也是白搭,只存在少量士大夫的書架上,農民種地的水平有時候不僅沒有進步反而是退步了。
就象是口口相傳的匠技,唐人能打造的橫刀和陌刀,在宋朝就失傳了,因爲大規模的戰亂導致技藝的失傳和退步,種地也是一樣,可以說明朝西北的農業水平,從畝產到耕作技術都遠遠落後於千年之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