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文官在一起,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激揚文字指點江山,他們都是低品文官,還沒有走到朝廷的中樞核心,對政治事件的看法和見解比百姓也高明不到哪兒去。但不論如何,道理總是道理,張惟功的言論已經在京城流行開來,頗有一些青年官員受到了影響,對張居正的評價,無形之中就是一變。
也就是明朝有這樣的風氣,萬曆雖然對張居正深惡痛絕,但給張居正平反的呼聲卻是萬曆年間就有的,而聖天子垂拱而治,百官操弄政務,這已經形成了一種傳統,對惟功的分權論,私心裡贊同的人是很不少。
若到清季,所謂“大權皆操於朕手,從不假於他人”的時代,講什麼分權監督,權立制衡,分分鐘被髮配寧古塔,甚至斬首也不在話下。
“咳,好了,”黃大效說了一氣,泰州學派的學究氣盡顯無餘,不過還是他第一個省悟過來,微咳一聲,說道:“我們到底該怎麼辦,才能使這一場風波過去?”
“除了叫申閣老倒臺走人,別無辦法。”
“亦可託大佬說話轉圓,如何?”
“毫無用處,大佬中能和申閣老說話的倒有幾個,一則,我們沒有交情,攀不上。二來,申閣老對皇上的意思是怎麼奉迎的,我等知之甚深,又有哪個大佬,能使申閣老放棄此事,承受皇上對他不滿的代價?”
幾個人面面相覷,一時竟是毫無辦法可言。
黃大成心中泛起一陣無力之感,看看滿座諸人,頹然躺在椅上。
……
……
在京城的風波,最多三日,便是呈在了遼陽總兵府西花廳惟功的案頭。
“這件事倒也有趣。”
惟功用手指彈一彈幾份報告,笑道:“事情正在起變化。皇上倒也學會玩這種手段,他要直接將人拉到午門打屁股,申時行反而要裝模作樣的去救援,現在麼,這麼玩黑箱手段,倒是對付底下小官的好辦法。”
“一國之君這麼做,簡直荒唐啊。”宋堯愈滿臉沉痛道:“若江陵還在,斷不許有此事發生。”
“老夫子你莫把江陵想的太好,”惟功笑笑道:“江陵在時,這樣的事可是沒有少做。只是他不許皇上做,自己做起來是沒有什麼障礙的。”
張居正在時,言官針對他的,大多數都沒有好下場,免官奪職常有的事,最好也是貶到冷衙門當閒差,皇帝現在纔想起來這樣做事,已經算是很後知後覺了。
宋堯愈被噎的沒說話,氣哼哼的別過臉去。
不過轉瞬他又回過頭來,對惟功道:“那麼這件事大人打算怎麼做?”
“申時行也是向來和我們做對,在朝中他得罪的人也多了,估計不需要我們發力,只要給黃大成幾個略微點撥一下,叫此人去位不難
。”惟功突然露出忍俊不禁的模樣,笑着道:“不過那孔學還真是妙人一個,張惟賢那裡拿一份,賣消息給我再拿一份,好傢伙,吃定我們兄弟倆了。”
提起此人,宋堯愈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哪有什麼主義,談的全是生意。”
惟功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宋堯愈茫然不解,惟功也不解釋,笑了笑,說道:“這件事交給王國峰和軍情司去處理,李甲和杜禮配合一下就是。朝堂看來亂象漸生,黨派林立,彼此內鬥,要緊的就是皇帝沒有掌控全局之力,成黨結派,如果有強力調控,彼此制衡竟爭,反是好事,但大明這情形,只會互相攻擊,越演越烈,最後大家誰也瞧不慣誰,事也不做,只要非我同黨,縱是聖賢亦攻之,若是我同黨,縱是奸邪也庇護之,長此以往,國事將不可問了。”
宋堯愈道:“二十年內,大明非因爲黨爭滅國。”
“我們走着瞧吧。”惟功不爲此言所動,反正更大逆不道的話他們也是說過不少次,這句話還真算不得什麼。
只是原本他以爲萬曆擺脫了國本立儲之爭,畢竟皇后在廢立風波中的表現是有目共睹的,萬曆應當對自己的皇后有所感激,並且嫡長制度在漢人王朝來說幾乎是沒有辦法顛覆的,從劉邦的無奈到萬曆都是一脈相承,就算是清季,除了國初那幾代,從康熙就想立嫡長,乾隆也兩次想立嫡長,到了嘉慶,終於把身爲嫡長子的道光立爲皇儲,算是了了數代帝王的心願。
萬曆從情理來說不該有所動搖,可歷史的一點點改變終究影響不到帝王的性格,萬曆最終還是情迷鄭氏,並且推愛朱常洵,只是他的壓力明顯比原本歷史時空的國本之爭要大的多,原本的朱常洛是王恭妃這個宮女所出,現在的皇長子卻是王皇后所出,正經的嫡長,廢立起來,難度太大了。
“遲早還要出事!”宋堯愈已經將自己的產場徹底放在遼陽的這邊,想起萬曆就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位皇帝,陰私狠辣果決明快不及其祖,大方放權信人不疑又不如乃父,貪婪無度倒是大明帝王中數一數二的,畢竟太祖成祖氣象恢宏,英宗憲宗無甚亮點,但亦沒有貪財之事,孝宗是垂拱而治的代表人物,武宗胡鬧,縱觀大明列祖列宗,象萬曆這樣只喜歡黃白之物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想起這一點,只能叫人哭笑不得。
“遲早再說遲早的事,老夫子莫在這裡生氣,趕緊出去忙去吧。”
現在中軍部運行已經十分規範,宋堯愈負責的是機密業務,軍情特務兩手抓,京城的事要用到軍情司,當然得這老夫子親自去主持才能放心。
趕走了老夫子,惟功自己又繼續看簡報。
他每日清晨時分起身,打一套拳,拉回弓,身上大汗淋漓
之後再洗個澡,換上衣袍之後和家人一起吃早飯,逗逗幾個孩兒,和兩個夫人說笑一會兒,兩個夫人又先後有了身孕,得知消息後不僅惟功高興,就是全鎮上下也是歡欣鼓舞。
遼陽的情形已經比當年遼鎮還要強大百倍,李成樑的九個兒子分居高位,不愁沒有繼承人,遼陽和遼鎮的不同之處還在於沒有遼鎮的那些將門世家,比如祖承訓雖然也是李成樑的家丁之一,但那只是進身之階,其實本人還是寧遠二百多年的將門出身,相同情形的將領還有不少,李家的控制力遠遠不及惟功對遼陽的掌控,兩邊相差太遠,是以惟功的繼承人多不多,是不是足夠,這也是全鎮上下十分關注的事情,就是惟功現在惟一的女兒,暗地裡打主意想結親的真不知道有多少,只是衆人都明白惟功的態度,現在兒女尚小,不欲早早結親,是以沒有人敢真的提出來,不過再過幾年,估計擋也擋不住了。
對這等事,惟功倒也沒有給兒女自己尋找未來伴侶的打算,稍微超出時代一點算是進步,超出時代太多就是妖異,就算以他的身份也未必能壓服所有的人心,是以他的打算是兒女成年前後,自己挑一些合適的對象,不過叫兒女們自己相看一下,就這一點來說,當時的士大夫家庭也有這樣做的,並不算太過出奇。
吃罷家庭早餐,就是他開始辦公的時間。
到了西花廳,就是先看簡報。
各司的簡報都有,包括軍政財務各方面都有,另外就是各營的簡報,從近期的訓練到營中大事,還有請示拉練或更新裝備的報告,不一而足。
惟功看了之後,如果同意就是畫行,接着各司會執行,有的需要各司協力的,中軍部也會協調,各營需要領取裝備的,可以用畫行的文書到軍需司領取物資,每日辰時一過,各司和各營就都會忙碌起來。
當然,具體的事務惟功管的並不多了,看簡報和處理突發事件纔是他的工作,平時的事情已經是中軍部和各營自主的多,若是他大事小事一把抓,身邊沒有一個得力的人才,從天亮忙到天黑亦是忙不過來了。
遼陽實行的是精細化的管理,沒有士紳和宗族的幫手,就算是朱元璋當年也靠的這兩樣,洪武年間有所謂的糧長,其實也就是地方士紳幫着官府做事,眼下遼陽的局面,朱元璋復生靠自己一個人也管不過來。
看完簡報,今日之事自然有行程安排,第一件便是到四海銀行總部參加一個儀式。
在惟功出門的時候,相關的任磊等人已經趕了過來。
“大人,黃永新真是好運道啊。”
看到惟功,任磊做了一個嫉妒的表情,攤手道:“吸收儲金百萬兩獎勵二千兩,底下襄理和協理各千兩到百兩之間,這般厚賞下來,連我都想去當四海銀行的經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