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營壘,氣象萬千,雖似我的規劃,又有不少勝出的地方,我看完之後,心中着實高興……惟功啊,你是後生,但後生真可畏!”
“戚帥過獎了!”
“本將平生極少說敷衍話語,更少說違心的話,一會弔祭過後,再向惟功你討教吧。”
“呵呵,末將知無不言。”
在營門處寒暄了幾句,戚繼光就率領衆將弔祭俞大猷。
在俞大猷的靈前,戚繼光奠酒之後,三拜行禮,在他身後,南方將領行禮十分恭謹,北軍將領就有些草率。
北軍只服馬芳,現在則只服李成樑,對一生功業只在南方的俞大猷,他們並不感冒。
“俞帥這一生……”
戚繼光在抗倭戰場上曾經和俞大猷合作過,但合作次數並不多,說起來並不是有多麼深厚的交情。
但無論如何,俞大猷是和他同時代的人,又都是在南方抗倭起家,境遇也都是差不多,不同之處在於戚繼光善於搞關係,俞大猷卻是一生耿介。
這兩人說來也是有趣,練兵上,戚繼光先重挑兵,重品性,俞大猷則首重人的本領,看武藝,而在實際的爲人來說,戚繼光較爲圓滑,俞大猷卻又是品性十分耿介正直,正好又是相反了過來。
“罷了,不說了。”
在俞大猷靈前默默站立良久之後,戚繼光才轉過頭來,與惟功開始議論營壘之事。
戚繼光一生行伍,包括哨騎怎麼安排,架樑馬和塘馬怎麼指派,再怎麼收回,由何將領負責,大軍過水時怎麼架橋,怎麼渡過,怎麼警備,遇到山谷地形怎麼防守,怎麼偵察,他的紀絞新書和練兵實紀這兩本書裡,幾乎是詳細備至。
但惟功的營盤,還是給戚繼光耳目一新之感。
兩個談了小半個時辰,說的十分投機,到最後,戚繼光感慨道:“軍營首重是水火二字,其次是警備,防禦,惟功你這處營壘,幾乎挑不出任何毛病了。”
“末將只是一得之愚,戚帥過獎了。”
“何必這麼自謙呢?”戚繼光臉上露出笑容,長久在薊鎮駐守,他的臉上已經滿是風霜雨雪侵凌後留下的色彩,看着惟功,戚繼光由衷道:“由行軍再看營壘,再看兵士,惟功你練兵已經不在我之下,行營在我之上,國朝可謂得人,以後三十年內,可保平安無事矣。”
這麼高的評價,惟功也有喜不自勝的感覺。畢竟給他這種評價的是海內名帥,可以說是整個華夏都數的着的名將做出來的評價!
他不是喜歡自吹自擂的人,當下也唯有微笑着將自己身邊的將佐,一一介紹給戚繼光認識。
“嗯,都是年輕,都是後生可畏。”
戚繼光確實是有些吃驚,他身邊的將論,不論是南軍或是北軍,都是四十左右才能到遊擊和參將以上,很少有三十左右的遊擊將軍,更不要說是參將副將了。
李如鬆和祖承訓,還有馬鬆這樣的將領都是世家子,出生後就有軍職,稍有貢獻就會有朝廷的提拔和賞賜,普通的將領是不可能這
麼順利的升到高位的。
而眼前的這些惟功麾下的將領,最大的也不超過二十五歲,平均年紀都在二十來歲,一個個都是英姿勃發,而看身形,眼神,兩手,毫無疑問都是射藝和武藝都很優秀,而眼神之中透着靈秀,更是叫見多識廣的戚繼光心驚。
其實他在幾年前就見過惟功,也見過當時舍人營的一些小傢伙們,不過他沒有怎麼放在心上,畢竟當時不論是惟功還是舍人營都沒有拿的出手的東西。
“這位是董將軍,這位是張將軍,這位是楊副將。”
董一元和張臣,楊四畏是薊鎮中權位最高的三個,戚繼光當然也是先介紹他們。
當年戚繼光爲練兵總理,朝廷爲了叫他令行禁止,將原本的薊鎮總兵調走,後來叫戚繼光就任總兵,同時節制四鎮,給了戚繼光重權。
但爲了平衡薊鎮內部,實現大小相制的祖制,不僅軍權真正集於一人,朝廷這些年在薊鎮還是繼續扶持北方籍的將領,擴充他們的實力,這樣戚繼光就算有反意,也根本沒有辦法調動全部的軍隊。
這是制衡之道,戚繼光也深明此中奧妙,根本不去動楊四畏等人。
“見過諸位將軍。”
惟功笑着拱手,幾個北軍大將也還禮。
他們嘴上雖不客氣,眼神也有點居高凌下的盛氣,到底惟功的身份在這裡,大體上的禮節倒還過的去。
不過張用誠等人上來見禮時,這些老兵痞便不客氣了。
楊四畏其實最爲庸懦無能,此時卻挑頭笑道:“少國公,不是末將在這裡胡說八道,邊疆打仗還是頗爲兇險的,你的這些部下看起來白白淨淨,當個師爺蠻好,要打仗,還得從咱們北軍裡挑,不論薊鎮還是遼鎮,少國公只管挑,到了遼陽,管保能保遼陽平安無事。”
“哈哈,楊老大說的極是,少國公的這些部下,也不知道能不能騎馬,更不要說馬上開弓了。”
“張臣你不要小看人,馬是肯定能騎的,不然怎麼大閱呢。”
“花駕子功夫沒得屁用,老子能左右開弓,要說有這本事的還有李如鬆,年輕將領老子就服他一個!要說打仗還得看我們北邊的,這弓馬騎射不是一時兩時練的出來,少國公想建功立業,多挑一些騎射俱佳的北軍騎兵是正經!”
張臣不愧是北軍中最能打的將領之一,看來一身本事確實是非比尋常,當然,脾氣也大的嚇人,此時當着兩邊所有將領的面,幾乎是把人得罪光了。
“他孃的張臣,老子就是南人,射箭比不過你,有本事我們馬上打一架試試?”
張臣被這麼一頂撞,兩眼變的血紅,身上也散發出冷厲之極的氣息。
惟功看着暗自點頭,這些將領,雖然驕狂不知禮節,但看張臣的模樣,應該是一員身經百戰的悍將了。
“入你孃的……是杜瘋子,老子不同你打!”
向張臣挑釁的是一個不到三十的青年將領,官職應該是中層,身材高大,但面容白淨,看着頗有幾分靈秀氣息,一看就知道是南方過來的
。
“末將杜鬆,見過張帥。”
一般將領都稱惟功爲少國公,看似敬重惟功的勳貴身份,其實是蔑視他的軍職,到此惟功才明白,自己在京師中幹出來的那些事情,在這些邊軍將領眼裡幾乎一錢不值。
事實上,大明的邊防早在百年前就是倚仗着邊軍,京營早就被看的一錢不值,惟功就算能力壓京營,剷除南城大豪,在這些邊將眼裡,也不過就是嚇住了一些軟腳蝦,打跑了幾個痞子混混,根本不值一提。
在邊疆上,只有和北虜真刀實槍的幹過,斬過北虜的首級,那纔會被接受,並高看一眼。
“杜鬆……人稱杜黑子?”
“是末將,想不到張帥也知道咱的名頭。”
王國峰的情報局倒也不是吃閒飯的,杜鬆一報名,惟功就知道他的底線。
崑山人,也是軍衛世家,犯事後到北方當兵,一路立功升上來的,此人和張臣,董一元,還有宣府的麻貴,遼鎮的達雲,五個人都是名震一方,都是矯捷彪悍,勇不可擋的猛將,被人稱爲“邊將五選”,也是戚繼光等老將的後備人選。
數十年後,杜鬆和董一元先後爲薊鎮總兵和遼鎮總兵,張臣也爲薊鎮總兵,麻貴做到了武經略,平定過哱拜之亂,壬辰倭亂的第二階段,麻貴爲明軍的總指揮,眼前除了麻貴和達雲外,另外三人都是在此,果然也是和他們的名聲一樣,都是展現出別樣的風采。
“就知道你不敢,哈哈。”
杜鬆和惟功打了個招呼後,卻不放過張臣,繼續挑釁。
張臣大怒,他要是再讓,以後豈能擡的起頭來,當下便是怒道:“老子怕你不成,現在就到營外,他孃的好好打一場。”
杜鬆哈哈大笑,他善用大金刀,臂力驚人,遇戰時捋起袖子,兩臂烏黑,杜黑子之名就這樣出來的。
張臣不可能是他對手,其實杜鬆雖是崑山人,早就遷到延安居住,也是一直在西北軍中發展,因爲這個資歷,和薊鎮的純粹的北軍將領們不和,加上他只是守備加遊擊銜,在軍中頗受排擠,他早就想好好教訓張臣等北將一番了。
麾下將領如此模樣,戚繼光的臉色也是很難看,但今日是來弔祭,用自己的話說是私事,此時總不好擺大帥的譜,如果是在節堂,他早就將這兩人趕出去了。
“兩位將軍無須爭執,既然剛剛張將軍說我軍將領不擅騎射,我看還是由我遼陽軍派出一人與張將軍比試一下騎射,如何?”
惟功雖是笑着打圓場,卻又是將焦點拉回了自己身上。
開玩笑,要是今天靠杜黑子挽回顏面,原舍人營,現在的遼陽鎮兵以後就別想在薊鎮這邊擡起頭來走路了。
“少國公要與末將較量?”
張臣精神一振,他的騎射功夫確實是薊鎮排的上前幾名的強悍,而惟功的射術也是早就傳揚開來,特別是惟功的射術是和西北老將馬芳所學,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
擊敗惟功,等於間接擊敗馬芳,這對軍人來說是不小的榮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