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娃子這般兇,卻是叫很多人想不到,不過也不是沒有效果,一聲吆喝過後,原本低低響起的哭泣聲頓時就消失了,各婦人臉有戚容,卻是不慌不亂,在公安司巡兵的指揮下,開始有秩序的往堡門處而去。
這邊的情形,自然也是爲女真那邊所知,看到這裡根本無隙可乘,種種法度條理令得人大起敬服之心,那邊的城主叫了幾聲,不外是敬服的話語,接着馬隊開始調轉馬頭,一刻功夫後,連屍體都全部帶走,現場除了幾灘血跡之外,似乎整件事都沒有發生過。
“佩服,佩服。”
堡長等人親自迎上前來,衆人都用敬服的眼光看向山娃子,誇讚的話語也是不絕於口。
“要感謝這兩位。”
山娃子看向惟功和額亦都,眼中異色一閃,他向着額亦都道:“你好象是女真人?”
“不錯。”額亦都道:“你說對了。”
“那你……”山娃子道:“爲什麼幫我們?”
“我剛看你的眼神,看向女真人時充滿憤怒仇視,不過你並沒有擴大事態以殘殺他們,要知道真的點燃傳訊,附近鎮軍一來,這千把人怕不夠殺的。”額亦都的話很冷硬,但也將自己的意思表達的十分清楚明白。
山娃子冷笑一聲,答道:“我家人皆死於女真之手,若論憤怒,我恨不得將女真各部全部赤族。不過,漢夷雜處並視爲赤子,這是我們總兵的話,我不敢違拗,軍人,以服從爲天職,凡我遼陽鎮軍,都聆聽過大人的訓示,我豈敢不遵?”
“你很不錯。”額亦都臉色變都沒變,山娃子全家被害的事在他心裡連一點漣漪也沒有激起,他在意的只是山娃子這個人。
“巡官之中我還算行,初級課程加上多年戰兵錘鍊,上過戰場見過生死搏殺。不過,各中心堡的巡官大家都差不多,我也不算太出挑。今日之事換了別的巡官,也是差不離吧。”
山娃子並沒有太自傲的感覺,畢竟他感覺自己的能力也就是巡官,最多幹到一堡巡官長也就是警長就差不離了,再往上,就是分局長,再往上就是區警長,分司司長,一層一層的上去,不僅是武力和經驗值要往上,連學識也得往上。
畢竟在遼陽已經有一個共識,可能一個人可以用經驗彌補學識的不足,但到了一定階層以上時,必須要以學識配合經驗,否則的話,純粹的經驗遇到沒有經歷的事件時就會吃虧,甚至誤人誤已。
以學識配經驗,加上制度,這纔是遼陽無往不勝的利器。
“你們也不是普通商人吧?”山娃子目光銳利,打量了惟功和額亦都兩眼,他此時已經感覺惟功眼熟,但也沒有想的起來,惟功肯定把各營都跑到了,也經常校閱全軍,不過山娃子在此之前只是一個普通戰兵,遠遠的看過惟功在校臺或是騎馬經過,那時的惟功全副戎裝威風凜凜,自有一番大將威嚴,此時的他穿着商人服飾,山娃子自然怎麼也不可能將他和總兵官聯繫起來。
“你好生做,我們可能還會有再見之期
。”
惟功不欲暴露自己身份,對山娃子未來發展並不算好,他並不贊同山娃子對自己的判斷,這個巡官有豐富的戰場經驗和初等學歷,這確實是很多巡官都有的,但其身上那種陰狠果決的氣質卻不是人人都有的,哪怕是戰場上都殺過人的,氣質也很不相同呢。
他和堡長等人打個招呼,由民兵打開堡門,惟功等三人策馬而出,連那些裝扮用的口蘑都不要了,此時衆人都知道他不可能是普通商人,很可能是軍情司的人,衆人用敬畏的眼光看着惟功一行離開,今日之事,給很多人留下了一生難忘的深刻回憶。
山娃子的眼神在那些剛到本堡的移民眼中巡睃着,他要在第一時間掌握好各人的秉性性格,那些刁滑之徒的氣質一眼看過去就可知一二,可以着重盯着,萬一有什麼不軌之事,可以第一時間處置。
本堡之中,奸滑之流已經處置的差不多,王麻子嚴格來說也不算壞人,只是喜歡欺生,加上漢夷之間原本就有巨大鴻溝存在,是以他的行爲,自己看來並不算大錯。其實中原王朝強盛時,邊民漢人也確有欺凌少民一事,西南苗亂,有不少就是當地官府和漢民激出來的,當然亦有如北虜這般不停的“打草谷”,用漢人的血淚來滿足自己的所需,兩者情形不同,自不可一概而論。
他一眼掃過去,正巧看着一個俏麗身影,兩眼正看向自己,兩人一對視,山娃子突然想起了對方是誰,情不自禁的道:“咦,是你。”
“謝過巡官當日之恩。”當日被無賴調戲,在肅清門外被山娃子幾人救下來的少女,嫣然一笑,盈盈拜倒。
……
……
惟功一行在雨中攢行了數十里,在另外一個屯堡找着了迎上來的何合禮一行,惟功對着衆人大呼痛快,心情極是愉快,而換衣洗浴之後,他卻是隻能在靜室之中閱看隨着郵路送過來的公文,這對他來說是一樁苦差事,奈何就是高興的時候少,苦惱的時候多。
靜室之中,他並沒有第一時間就開始閱看,而是提起筆來,寫信給孫承宗等人。
他的信當然不必講究文采,不過多年上位生涯歷練下來,文章也是質樸有神,雖然不講文采,但勝在有一種特別的感覺。
給中軍部幾人寫完私信,又是給張簡修寫了一封,今日親身戰鬥之事,給孫承宗等人說,估計要招來好一通埋怨,給張簡修寫,倒是可以寫的十分詳細,足以叫惟功得意。
他寫的眉飛色舞,今日之事也確實是一樁叫他很得意的快意之事,當下筆下若有神,不一會功夫,便是寫了滿滿一摞紙下來。
張簡修現在在寬甸當遊擊,以這幾年的經歷來說,發展的也算是快了。
其實若以張簡修多年前錦衣衛指揮使的蔭官資歷,直接授給參將也不爲過,只是張居正跨臺之後,張家諸子中老大投環上吊,以死來抗議萬曆的薄情寡恩,敬修等人或是流放或是居家看管,只有張簡修是惟功親自求情,以在軍前效力贖罪的名義要了過來,這一下當然是
白身,從武學院進修,然後旗隊長,一路上來,以他的武藝膽略加上中等學歷,一路升上來多半是靠的自己,當然他與惟功的交情人盡皆知,敘功時儘可能從優,所謂照顧,也就只是如此而已。
這個多年好友能擺脫舊日陰影,重新站立起來,也是惟功很高興的一件事。
張簡修在寬甸,自然能面對一些常常桀驁不馴的女真部落,小規模的騎兵剿殺戰經驗進行,張簡修也在那裡積累了不少的實戰經驗,兩人通信時,他經常將前線的做戰情形繪聲繪色的說與惟功聽,論武藝,惟功不知道比他高了多少,但張簡修卻是有實戰的機會,惟功卻只能坐在總兵府裡看文書,兩人通信之時,也不知道被對方笑了多少。
這一次,算是能報復回來了。
寫罷私信,纔是批覆公文。
頭一份,便是財務司任磊的呈文,說的卻是因邊牆外屯堡建造,興修道路及移民一事耗資巨大,而新造各船每船都在數十萬元以上造價,財政吃緊,今四平等地興修中等學校一事,唐志大等遼商願意捐輸銀兩以緩解財政一時之急,縱府庫有餘,若彼輩商人願意捐輸,似乎可不妨一試。
惟功一看,便是大爲皺眉,批道:“所說捐輸一事,吾甚不悅。如當用者即可用正份錢糧支出可也,何必報聞?如興修學校之事,但有,則用,何遲疑也?庫藏不足則開源節流,如有開捐輸例者,借商人出頭捐輸而至騷擾地方,不肖者以捐一萬而加倍取之百姓三數倍,此內地官府常例也,汝不知乎?拖欠錢糧,虧空府庫,朝廷正賦不理以邀清名,而以捐輸爲地方事方便上下其手,此胥吏貪官故技,何乃不知?此等有害無益之舉,斷不可出現於遼陽,汝今少去商人府上飲酒矣!”寫完一封,惟功餘怒未消,拿過一紙,寫給王國峰道:“徹查唐志大與其身邊人等!”
再看其餘公文,或長篇大論,或是寥寥數語,涉及軍政工商經濟屯田水利海運造船制炮火槍試作,無一不包,幾乎都是遼陽的要緊大事,中軍部但有不便直接做主的,都是要急報過來,不論惟功如何用快捷方式批覆,待他完事之後,亦是已經起更了。
待惟功批覆完畢後,何合禮帶人進來,當着惟功的面將公文全部收好,用火漆燙好,此時雖是雨夜,仍然是要用油紙包包好,再派了一隊精銳騎兵充當塘馬傳騎,將覆文連夜送回遼陽那邊去。
“明太祖真神人也。”
惟功捏捏痠疼的眉心,感覺無比疲憊。
事實上他已經有放權的打算,但沒有名義,不論是張用誠,或孫,或是袁、宋等人,都沒有獨自擔當的勇氣,另外各司也未必全然買帳。
比如屯田司的徐光啓對孫承宗很買帳,對袁黃也尊敬,但對宋老夫子就不是怎麼敬服,這樣的情形在各司中都存在,如果沒有明確權力架構和威信,各司隱隱和中軍部平行的態式是不會打破的。
問題的根子,還是在張用誠身上。
雨夜之中,惟功推窗看向黑沉沉的天空,沉思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