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遼陽來的人真真是錢多燒的慌了,在這裡招了千多個小工在工地上,連金州衛那邊也招了一千多人,加起來近三千人的小工隊伍,每天密密麻麻的人羣扛着各式鍬鏟靶和木匠用的所有的工具,浩浩蕩蕩的入場開工,而每日的工錢,是按日結算,每天供飯之餘,還給四錢銀子,一日一結!
這般算法,一個月能賺十來兩,這豈不是逆了天了!
在黃敬記憶中,這麼大的工程只有當年的寬甸六堡能比,當年調及的民夫比這還要多些,但動用的官兵有好幾千人,巡撫在內的各級文武官員過百人在工場鎮守,這才使工期如期完成,在工期之時,巡撫還用王命旗牌斬過幾個搗亂的工頭,以震懾羣小,使這些傢伙不敢延誤工期。
在眼前,只有一些穿着青衣盤領的吏員在做提調,一問之下,是什麼“軍需司”的成員,再問,就是“將作司”或是“建築司”,總之就是不是黃敬記憶中的機構,不問可知,這是遼陽鎮弄出來的花樣。
沒有一個官員,他連交涉都找不着人,在黃敬看來,這活計雖重,一天要幹足五個時辰,早晨天剛亮就起工,晚上天將黑才收工,響午在工地上吃,聽說這是要趕工,用了這麼多人,這般趕法,卻是用撒錢這法子提調士氣,效果也是十分明顯,附近軍戶不僅是正兵全來了,餘丁也來了個七七八八,只要是壯實漢子,自忖頂的住一天五個時辰的苦活,斷沒有不來賺這個銀子的道理。象中左所這種地方,地處半島的最前端,身邊全是茫茫大海,連個象樣的貨棧商行都沒有,就算平時的貨郎挑子,買的起的人也是不多,不要說男子幾年做不起一身象樣的衣服,便是婦人也是如此,大姑娘十來歲穿着露襠破衣服是常有的事,最便宜的松江布也得二兩一匹,一般人家一年也攢不下這筆錢。
黃敬打算將這工程吃下來
,不能由遼陽鎮的人胡搞,他打算試着將參將楊紹先也拉下水,至於金州衛指揮,最多在事後塞些好處便是。可是他在工地轉了好一陣子,無人接洽,也無人理他,外頭的那個千總部的千總待他雖是客氣,卻不是管工程的人,說起來那千總卻是指揮僉事的世職,一般的千總是千戶的多,當然指揮僉事或同知也有,不過並不算多,一般到遊擊將軍才加某衛指揮僉事,最多加個都指揮僉事,那個張千總倒還和氣,不怎擺架子。
在黃敬看來,這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在此駐軍,自然要給自己這個地頭蛇幾分薄面。
不過面子再大,大不過銀子,既然他們用工已經給自己帶來了不小的損失……這一次秋收黃敬家的地軍戶們雖然還是來收了,也來耕作,但馬馬虎虎,用鞭子抽了幾個人也剎不住這風潮,黃敬知道是有一日四錢銀子吸引這些人,不象以前反正也沒活路,現在軍戶們的心思已經活絡,黃敬感覺自己除非真下決心斬幾個傢伙的首級,不然的話憑鞭子已經管不住人了。
不過要說斬首的話,他也頗多顧忌,畢竟是承平之時,無端端的殺人,都司衙門問罪下來,也是不好交代,還有分巡道,巡按,層層婆婆在上,這等事要做也不是容易做得的。
“來人,來人!”
這日他下定決心,既然遼陽那邊不叫自己好過,無論來頭有多大也要鬥上一鬥,否則自己一家老小隻得嗑西北風去了。
“大人有何吩咐?”
“擺隊子,去港口查查有沒有軍流逃犯。”
“是,大人稍等!”
黃敬打算去港口拆臺的事早就和幾個心腹透露過,港口那邊全是些小工,還有小吏,只有少數看守物資的軍人,看着倒是有些滲人,神情冷冷的,陰森森的,不過人數很少,只有一個小隊的樣子,駐守千總部人倒是不少,不過很少出營,每日在營裡跑來跑去,知道的人都說那千總是個傻子,對人又和氣的要命,外邊都傳那千總是個軟蛋,縱是不軟也不怕他,總不能真打起來,若是兩邊翻臉,這邊還有海蓋參將當後臺。
不一會城中響起號角,大號海螺城中到處都是,嗚嗚響聲之中,黃敬的家丁和能拉出去的兵丁都聚集齊了,兩個黃敬的心腹百戶整隊,將隊列排成兩行,千戶旗和百戶認旗也展了開來,各兵手中一杆長槍,家丁手中是腰刀,也提前磨的快快的,各人都知道要去打秋風,臉上都洋溢着歡快的笑容。
留在城中當兵的,每日有一斗糧可領,隔幾個月能領一點銀子,能佔住這個位子的都是奸滑刁惡之徒,他們是不會到工地去賺錢的,哪怕是一個月能賺十兩也不幹,吃不得那個辛苦,不過對敲竹槓他們卻是熱情飽滿,不一會功夫,隊伍就擺好了。
黃敬和兩個百戶,還有自己的幾個心腹家丁都騎着馬,北城的城門已經打開了,衆兵魚貫而出,扛大旗的走在最前頭,黃敬一眼過去,雖然不少人軍襖都破舊了,但粗粗一看,居然也有一點兵強馬壯的感覺。
走不到半里路,前頭的人便呆住了,黃敬騎馬在最後,其實他很想坐
轎子出來,不過今日要顯示他的虎威,只能騎馬,但他久不騎這牲口,不多久就覺得大腿根不舒服,只能放慢馬速,居然掉到了隊伍最後,感覺到隊伍停了,黃敬心中不悅,罵道:“真是刁滑之流,這才走幾步就要歇?好歹得到了前頭工地上再停不遲啊。”
“回千戶大人。”在前頭開路的是一個冠帶總旗,穿着七品武服,也未曾騎馬,一路小跑過來,在黃敬面前撲騰一下歸西,面無人色的道:“大,大人,前頭是張千總帶人來了,說是巧了,正好要到城中拜會大人你。”
“喲,他怎麼想起出軍營了。”
黃敬心中納悶,與北城遙遙相峙的軍營向來很少有人出來,只有採買必須物資的時候纔會出來,黃敬遠遠瞅過幾次,在北城城樓子上觀察過,就是不停的跑圈,列隊,再跑圈,列隊,後來他得出結論,這千總是個喜歡折騰人的傻蛋,性子又軟,不必理他。
誰知自己今日剛剛有動靜,對面這千總就是來了,倒叫他有點異樣的感覺。
不過他很快想起這個總旗的模樣,不覺馬鞭一指,罵道:“他來便是了,你慌個什麼……”
半截話被他自己吞了下去,黃敬的嘴裡,象是塞了一個特大號的鴨蛋,叫他再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眼前是一條紅色的巨龍,散發着銀芒,軍旗飄揚,鼓號響亮,甲胃鮮亮而人員齊楚,隔着老遠,也能感受到一種蓬勃之極的活力。
這種軍伍森嚴氣象,黃敬等人,以前在任何一支軍隊身上都沒有瞧過。
在對方就要接近的最後關頭,黃敬嚥了一口唾沫,旁邊的人都能聽到好大的聲響:“這,這他孃的就是一個千總部?我還以爲是千軍萬馬。”
……
……
“哈哈,張豬兒這信寫的很妙……”
惟功躺在藤椅裡,看着各方的公稟,現在拿在他手中的就是張豬兒關於和黃敬這一次接觸的前後結過。
七百名披甲遼陽兵將百人左右的衛所兵隱隱包圍,當時就感覺到對方陣列中的緊張氣氛,在後來張豬兒上來的時候,正好是一個局的騎兵,雖然人數不多,卻有千騎萬馬之感,轟隆隆的馬蹄聲響如悶雷般的在人耳朵中不停的炸響着,令不少人感覺眩暈,等張豬兒到黃敬身前時,一股明顯的惡臭在這百人的衛所兵中瀰漫開來……不少人嚇的竄了稀,大小齊下,黃白畢現,那股子味道就不必多提了。
現在這個描述中左千戶所千戶黃敬和他部下窘狀的公文已經傳遍遼陽有司,不少人拿這事來說笑,事實上這陣子諸如此類的笑話還真是不少。
出身遼陽鎮,特別是順字行出身的人,做事幹練,有章法,而地方的衛所將領,辦事能力連文官都遠遠不如,更不必提和遼陽鎮有司及諸營相比了,相形之下,哪怕是遼陽鎮這個團體中公認的無能之輩,到地方上也肯定是一個傑出的精英人士。
這隻能歸功於惟功潛移默化的訓練辦法,身處整個大環境之中的時候還不怎樣覺得,一旦與其餘環境中人接觸,便會立刻感受到明顯的不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