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父子一邊翻看書籍,一邊吃飯,李達幾杯下肚,再看着身邊小兒環繞,心裡自是說不出的快活愜意!
以前哪裡敢想有這樣的日子,有這般的屋子來住?
院裡全部是青磚砌成的地面,牆基也全部是磚體,看着就乾淨,而且十分堅固,不必再擔心哪裡走了火,一燒便是整條街。
院裡有排水的水眼,還有自家用的壓井,用起來十分方便,不象以前,幾百戶人家用一眼深井,洗個衣服,都是幾十上百人輪流擔水,井口處就和菜場差不多的感覺。
屋子裡也是青磚漫地,打掃的十分精潔,窗子是剛剛裱糊過的,雪白成片,頭頂沿房樑也是裱糊起來,用的桑牛皮紙,看着就是滿眼的舒服。
坐在坑上,下頭是紅木的貢桌,黃楊木的整套桌椅,有客來了,也不必一定要上坑,可以在下頭坐着,從容敘談。
廂屋裡頭,也是有新牀,被褥,這種東西,在富裕人家是尋常的東西,在以前的軍戶人家,哪裡敢去想?
以前一家子幾口人全擠住在三間破屋裡,冬天到處漏風,室內冰冷之極,一家子縮在坑上不敢下來,需得李達不停的劈柴燒火,要不然就得凍死,被褥也是十來年不曾換得被面,裡頭的棉花都是已經成了破棉絮,根本不得保暖。
李達雖然沒喝幾杯,卻是感覺自己要醉了。
不過,急促的敲門聲響,使得他一下子清醒了。
“這是誰,怎麼這般敲門法……”
渾家也不在意,原本就在門口藉着燭火光亮納鞋底,這一下直接起身,三兩步便到了院門處,將門一開,卻是有幾個兵士打着火把,神情嚴肅的站在門口。
“呀,俺家男人可是本份老實,絕不會幹犯軍法的……”
門前的軍官也不說什麼,只是問道:“大嫂,這裡是不是遼陽鎮中左所千總部火槍分遣隊隊官李達的家?”
女人嚇了一跳,今天傍晚到天黑,親眼看到有不少軍官叫軍法司的人給逮了,男人還拿這事開玩笑,現在要是叫人抓了去,豈不是現眼報?
李達心裡也是一驚,感覺心突突跳起來。
他一直覺得自己膽大如斗,頭掉了不過碗大的疤,性子也一向粗魯,在以前,就一直有操刀和人拼過的想法,不料想現在幾個人剛一出現在自己家門口,還沒有說話,自己便被嚇了一跳,看來以前的那種魯莽和不畏死,只不過是一種假象,算是身處底層的無奈之舉了。
這麼細緻的想法他當然不會有,當時只是心裡惶恐,臉上倒還撐的住,從坑上下來,大步踱到門口,昂首挺胸的道:“我就是李達,犯了什麼事?”
那軍官用欣賞的目光盯了李達一小會兒,點了點頭道:“還算是個有膽色的!你換上軍服,穿束整齊……你槍帶回來沒有?”
“回大人,帶了。”李達看出來眼前這位最少是個千總或遊擊,胸口並沒有銘牌,這就說明,要麼是軍情司的,要麼就是其它保密單位的。
在遼陽鎮,只有保密單位不公示銘牌,不過他們有自己的腰牌證件,如果需
要出示的話,可以出示來證明自己的身份。
當時的槍支管理也是很嚴格,每個士兵和軍官的槍支都要登記在冊,如果保養不當,槍支出現不該有的損耗時,直接保管人和該管軍官就會受到懲罰。
除此之外,槍支並不禁人擁有,甚至部隊淘汰下來的槍支會鼓勵屯堡的農兵加以購買。
能加入屯堡的,都有初級的政審,性格和經歷大致都有保障,能經歷農兵訓練打響火槍的,又是精中選精,服從性和性格都十分可靠,就算百人之中出一個害羣之馬,也完全不能和武裝農兵帶來的好處相比。
象李達這樣的低層武官,自己的火槍只能自己保養,所以假期時也可以隨身攜帶。
“帶了就好,我們等你五分鐘。”
最近將作司已經出產了很多小型座鐘,所以遼陽以西式說法來計時的人也越來越多,連李達也知道五分鐘是什麼意思,其實在大明南方,特別是蘇州一帶,已經大量生產座鐘,而且據當時的傳教士記載,明人所制的鐘表,比起他們自己的來已經不差什麼,甚至在細節上猶有勝出了。
這種計時法當然比一個更次,一刻,一柱香云云更爲直觀,所以他聽到命令之後趕緊跳着迴轉過身,到自己房中先穿好軍服,再到廂房取出火槍,帶好彈藥,將彈藥盒裝在腰間的武裝帶上,再把引藥瓶和射藥瓶掛在帶上,一個全副武裝的火槍手就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很好,用時四分鐘多些,還不到五分鐘。”
軍官身上有一條鏈子,一頭聯着圓圓的小鐘一樣的東西,李達看到指針和中左所的座鐘是一模一樣,只是他不敢去問。
“大嫂,沒事,我們不是軍法司的人,只是有緊爭公務,所以徵召所有在城中的休假軍官和士兵。”
“哦,哦……”李達渾家先是放下心來,接着便又是用擔心的眼神看向自家男人。
“進屋去,沒事。”李達聽着這麼一說,渾身的勇氣似乎一下子全部回到了身上,他低低喝斥一聲,將老婆攆到院裡,然後反手關上院門,整個人就融入到火把的光亮之下,似乎又回到了熟悉的集體之中。
“這一次是有任務,也是一次訓練。軍訓司有一攬子的計劃,包括種種動員條例,這一次算是遼陽緊急動員條例的一次試演,大家打起精神來,不要明日給總鎮大人的報告上,寫的太過難看了。”
“是!”
所有被緊急徵召的軍人們都昂首挺胸,一起怒吼起來。
……
……
遲子凌在這日的傍晚時分和王國峰重新又接上了頭,這比原本的時間要晚了一些。不過當他知道今日遼陽鎮的大動作之後,又是立刻理解起來,在他估計,既然有這麼一個大動作,肅清城中錦衣衛和東廠番子的事情,估計就得往後推一推了。
軍心不穩,可能生出變亂,甚至是營嘯,兵變,這可不是耍的。
今年杭州兵兵,寧夏兵變,杭州兵變甚至是把巡撫給打了,鬧的灰頭土臉,朝廷都感覺十分狼狽,雖然遲子凌相信惟功對部下的掌握遠超杭州
巡撫,但亦是不相信,遼陽鎮還能騰出手來,進行肅清全城的大事。
但在天黑之前,王國峰派人傳信來,今晚就動手。
遼陽城中遍及密探,不僅有東廠和錦衣衛,肯定也有大明其餘勢力派來的細作,廣寧李家,絕不會沒有人來。
這個時代,最好的辦法就是裝成行腳商人,然後就是在城中有親戚的可以來投親,藉此打探消息,要麼就是打短工,甚至裝成流民和乞丐。
後兩者在遼陽城很難,流民和乞丐問題在遼陽早就被解決掉了,一有外地乞丐進來,第一件事便是甄別,果真是老弱不堪者,很簡單,收容起來,若是壯年流民和乞丐,家小收養,自己做工賺錢。
想在遼陽等地當一個快樂流動的叫花子,實在已經是毫無可能之事。
當兵,當屯民,也有嚴格的甄別過程,非本地衛所忠實可靠的,根本不收。
所以,外地細作,不論是北虜,女真,廣寧,朝廷,浮在哪裡,怎麼打聽消息,其實是很容易查出來的。
情報工作,無非就是將這些甄別覈查工作做的更細,平時就不停的調查,甄別,記錄,就等此時收網了。
遲子凌在燈下,將軍情司提供的這些甄別手段和記錄工作過程一一閱覽之後,額角顯然見汗。不論如何,身爲一個資深特務,他知道自己投效遼陽這一方,是做對了。
起更之前,王國峰和一羣部下,匆忙趕至。
看着遲子凌,王國峰道:“軍情司本身的特科和行動組動員了三百人,在遼陽休假軍官和士兵緊急動員了七百人,合計一千人整,由無敵門往安定門,一路兜過去,記錄在案的人員,一個也不放過。”
遲子凌想了想,終還是忍不住道:“爲什麼不白天悄悄抓人?這樣夜裡大張旗鼓,驚動太大了。”
“以前我們也悄悄抓人,但抓一批來一批。大人的意思,來一次大的,殺雞駭猴,遼陽畢竟在大發展,一直有這麼一些蒼蠅蚊子飛進來太煩人了。重懲一次,搞大動作,這樣敢於進來冒險的傻鳥就少很多。”
王國峰微微一笑,又道:“倒是有幾個真正的藏的深的,還是要借重老兄的手段,將他挖出來纔是。”
全城大索的動靜,果然是已經開始使整個遼陽沸騰了。
從無敵門開始,大隊士兵的牛皮軍靴踩在地上,不停的發出沉悶的響聲,四周的居民被驚醒了,看到火光之下的全副武裝的遼陽鎮兵打着手式叫衆人回去後,居民便又是返回去了,只是無論如何,一時半會是睡不着了。
北城附近,頗有一些歸降招安的女真人,他們早期的還是在成化年間就到遼陽居住下來,朝廷隔一陣就會有賞賜,使得他們在城中安居下來。
原本有秩序的生活早就被打破,他們也融入到了遼陽的變化之中,只是無論如何,看到大隊的士兵斜持火槍,刺刀閃爍寒光之時,這些上身粗壯,下身有些羅圈的異族默不出聲的就退了下去,無論如何,他們已經算是歸化,只是以前隔三岔五的還要鬧一回事,現在以後,還是安心賣苦力討生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