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在四下夜色深處,還會突然傳來慘叫之聲,卻是壯着膽子想趁着夜色逃走的百姓爲女真韃子巡騎所獲,丟了性命。
這些身上血泥都凍硬了屍首還會給女真巡騎捆在馬後拖回來,扔在這百姓民夫聚集的營地當中,以爲震懾,膽子最大的死掉了,不肯認命的死掉了,剩下的數千百姓都圍坐在篝火旁,將頭深深垂下。
等着這漫長寒夜早點過去,能多活一刻,便是一刻,究竟還能留着這條性命多久,誰也不知道,甚至都麻木得不去在意了,這日子,太過漫長,這亂世,也太過漫長。
真實歷史上,這場亂世,還要持續近二十年,從北至南,女真韃子兵鋒甚而深入長江以南,追得宋高宗浮海以避,漢家百姓在這二十年中如螻蟻一般死去的,何止千萬?五代亂世之後,稍稍將養起來的華夏元氣,又爲之重挫。
而且這僅僅是在東亞持續百餘年,野蠻摧毀文明運動的開始!
又是一聲淒厲慘叫,從夜空當中傳來,爲寒風一扯,到城頭一處烽燧臺中已然變得支離破碎,這大石堆砌而成的烽燧臺中,裡面燃起了七八支火把。
蔚州守軍高層軍將連同高寵在內,都在這裡議事,高寵是太原第一世家高家嫡次子,功夫是有的,這個時候只是往外一看,便是知道女真援兵又至,蔚州城中本來就已然繃緊的氣氛更沉重十分。
所有軍將都晝夜輪番而上城頭,巡視檢查防務,穩定軍心,高寵也再不回她那經營得頗爲舒適的衙署,也側身守城軍將士卒當中,鼓舞士氣。
實在累了,裹着披風,就在城下尋個堆放守城消耗器械的棚子睡上一兩個時辰,蔚州孤懸在北,東面韓世忠爲女真韃子完顏宗望壓制。無北援之力。
而河東路的晉陽軍宋軍主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顧得上這裡,什麼時候才能迫近蔚州,而城中軍馬都是雜湊而成,不僅有鄭恆所部這個不穩定因素。就是其他七八百軍馬不少還是新擴充出來的。
“如何守?能堅持多久?說實在的,俺沒有底氣,這麼長時間,俺們堅持得住麼?”
“如此堅城,有什麼堅持不住的?就憑女真韃子那點攻具。真不夠看的。拿人去填,兩千女真韃子,能填多少?要是北面再有大軍下來,哪怕來個一萬正軍,幾萬輔軍支持。冰天雪地,吃也吃窮了女真韃子,如此堅城,最適合用來耗圍城大軍,女真韃子來得越多,守住蔚州把握越大!”
“俺如何不知道堅城可憑?蔚州城塞之固。那是沒話說的,可是守城靠的還是人!這千餘守軍,全是宋軍的話,俺守個幾年也不直什麼,女真韃子來個幾萬,或者憑城而戰,或者揀選精銳擊其糧道,外再有援軍策應,來遲點也不怕,俺倒要看看女真韃子有多好牙口。能將這堅城啃下來!可是現在,城中守軍是宋軍不是?”
“這話說得是,誰能想到女真韃子冰天雪地的就敢孤軍深入?現在城中還有鄭恆那幾百鳥軍,鄭恆倒是正心思。可是他下面的人,卻是有些彈壓不下來,俺巡城時候,看着他們交頭接耳,在說些什麼,俺一過去。就沒人說話,誰知道他們再打什麼主意?這裡鄭恆的千餘人馬,也帶得全城軍心浮動,憑着這些守軍,誰敢說能死守蔚州,以待援軍北來?”
“依着俺的意思,殺鄭恆,並其軍!這個時候,爲了大局,誰還顧得了恁多?”
“殺鄭恆不難,則這鄭恆下屬,又如何肯出死力?自然也是人心浮動,外有強敵,內卻誅殺己方軍將,自己生亂,還要蔚州不要?”
“不要了就是,就算俺們退守險絕之地,也撐得了一兩個月,女真韃子還輕易攻得上來?”
外有強敵,內則憂懼生變,縱然知道這般繃緊了弦並不是什麼好事,城中諸將仍然得勉爲其難。
高寵先將因女真北面援軍突至而浮動的軍心安定下來,將城防諸事再梳理一遍,幾個時辰的忙碌下來,守具戰具再一次清點整理,還又拆了城中不少房舍,石頭用來做礌石,木料用來預備燒滾水熬金汁。
城頭守軍進一步調配,爭取將每一分人力都用上,城塞主城和外間拱衛小堡,覺得還有些單薄的地方又用大石泥土堆砌補強,就連城外密佈的鹿砦,都又多做了一批,栽埋下去。
大敵迫城之際,夜中主將巡營,那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就是遣在鄭恆身邊監視的那些宋軍軍將,也不能去阻止。
巡視之際,無非就是看輪番值守後下來休息的軍士們能不能得熱食,取暖如何,有沒有人夜間往還聯絡,有鼓譟生變亂營跡象,軍心士氣是高是低,是不是各部之間苦樂不勻,將一切可能引發變故的事情扼殺在纔有苗頭之時。
爲將者統兵,就如煉丹孵卵,需要極大的精力和耐心,需要腳勤眼精嘴勤,處處都要關顧得到,單憑以爲號令森嚴,就可以將軍隊帶領好了,談笑間全軍歸心,指揮若定,那隻能說沒有實際領兵的經驗。
這個軍營實在不大,轉眼間就巡視大半,一切如常,軍漢在營中安睡,四下有巡哨之人,值守軍將也沒什麼懈怠的表現。
鄭恆裝似滿意的站定腳步,回顧左右:“一切尚算如常,今夜就如此罷,俺的帳中火正燒得旺,這賊冷的鳥天,臨戰也不能吃酒,烤着鳥火舒舒服服睡他娘,誰知道打起來是死是活?”
身邊諸人都無話,鄭恆軍帳,還刻意設在不在他所部營中,現在鄭恆要回轉回去,那是再好不過,正準備離開之際,就看見一處廂房門口突然人影憧憧。這小廟充作的軍營建築早就傾頹不少,廂房也沒有大門,敞着黑洞洞的入口。
突然之間,就有十幾條人影涌出,這些人也未曾舉火,營中四下的火把也照出了他們的身形,全是鄭恆麾下軍將士卒,人人披甲,手持利刃,鬼影一般閃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