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總體而言,這般內宦中官,只要有錢,就能搞定,在天子面前獻媚,交通內宦,楊凌近來,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白鼻子奸臣了。
果然趙佶先義正詞嚴的訓斥了楊凌一句,然後走了幾步,又回頭問道:“楊卿,這坐糶事公餘錢,現在收納得如何?可曾齊了?”
都門禁軍在坐糶事上吐出來的好處,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正式名目,就叫坐糶事公餘錢,當下楊凌笑道:“聖人,哪有這麼容易?禁軍財計,都是按月坐支每月才撥付一筆坐糶事公餘錢過來,現在纔開始一月有餘,臣在上頭追得緊,也不過才撥付了兩個月的過來,五十萬貫臣以此爲抵押,以第一期債券附加增發的名義,又發了一百萬貫債券,認購出去的才六七十萬貫,除掉扣頭,實收五十五萬貫有奇押頭,自然收庫不動,這五十五萬貫,已經全部解入內庫,以後按月坐支坐糶事公餘錢,臣準備到明年三月,並着一起發第二期債券。
到時候當有三四百萬貫之數,可以解入內庫,現在爲難之處,就是不知道這坐糶事公餘錢是不是永爲定製,在這上頭人心有疑慮,這債也就發得不是特別順利,這上頭還請聖人明察。”
趙佶點點頭,心下有些不滿足,可他也知道,楊凌已經做得足夠好了,坐糶事公餘錢,一年也就三百萬貫不到的規模,楊凌期之半年時間,就答應下來應奉內庫過四百萬貫的數目,完全稱得上生花妙手。
可是趙佶向來是慾望極盛之人,原來沒有還則罷了,現在一旦有了,豈有不得隴望蜀的念頭?而且現在這錢也真不經花,財政到處都是窟窿,天下畢竟姓趙,該貼補出去的就得貼補出去前幾日政事堂正商議着整治汴河。
自從宣和元年決堤合龍之後,因爲連着平方臘,復燕雲兩場戰事下來,汴河修治已經停了三四年,必須要修整了,不然來年雨水大點大家都得河裡了,冬天水枯,正是修河的好時候,但是從西川江淮運竹木過來,僱募工人,準備河工衣糧,準備寒天下水犒賞錢,動員都門禁軍上河執役,哪樣不需要花錢。
蔡京在他面前已經誇過口,說不指望從內庫裡面再掏多少錢,可是管下面的人卻沒這顧忌,鎮日就在趙佶面前哭窮,眼巴巴的盯着纔有了些進項的內庫。
修河是趙宋皇室歷代最爲重視的事情之一——其實也差不多能算得第一了,首都百萬生民的安危不必說,還關係着漕運大事,這可是維繫大宋的根本,下面的人一哭窮,趙佶也只得皺眉掏錢,才進來的錢就出去了一大半,還有多加上給官員發發工資,給皇子帝姬補貼一點欠賬,修治修治宮室,換一換這已經陳舊的禁中裝飾擺設,將皇家日常吃用開支從一年三十萬貫恢復到政和年間的一年五十萬貫,又開了十幾爐極其貴重的丹藥……
趙佶現在又窮了,現在趙佶又想將艮嶽的那些草草收尾的工程重做一遍,卻實在拿不出錢來,可楊凌已經做得足夠好,再指望他能變出錢來,似乎也不現實,趙佶心中也有些惱怒,這惱怒卻不是對着楊凌,卻是對着其他人朝中之人,不管是蔡京還是樑師成一系人馬,甚而那些舊黨士大夫一黨,對楊凌應奉天家的地位,都有煩言。
當年東南應奉就惹出了多少口舌,但是畢竟不在眼前,現在楊凌可就神氣活現的擺在汴梁,還跟坐了火箭也似朝上升,眼見就紅得發紫,這些煩言,無非也還是老一套,國朝本有定製,三司理天下財計之事,現在就平白立出一個三司出來,國朝制度,置於何地?
不必說楊凌不是正經的士大夫出身,本非大宋有根腳之輩,對此等人物驟加寵信,實在是禍非福,不用楊凌也罷,但是你們倒是在理財上面那點本事出來,國家財政一塌糊塗,交鈔越來越不值錢,窟窿也越來越大,處處騰挪爲難,而且都門禁軍那一攤烏七八糟的事,想在上面節省一些,就哭着喊着說不能輕動,要不然會生出事端還是用楊凌,三下五除二就查出坐糶事上的重重黑幕。
這幫軍爺,國朝用坐糶事恩養士卒,他們卻趴在上面吸血,佔他趙官家的便宜,還是來回兩遭楊凌動了,也未曾怎樣,還爲國朝生出數百萬貫的收益,大部分還不是貼補了國事?你們倒也有楊凌一半本事也好?卻現在還在坐糶事公餘錢上勒掯着不放,現在還不願意點頭答應這三百萬貫每年的收益永爲定製,交給楊凌經營運用,越想越惱之下,趙佶忍不住重重的哼了一聲,嘉王趙楷一直風度絕佳的陪在他老爹身邊,一直在察言觀色看到趙佶有些惱怒,趁機插口進言:“楊大人爲應奉內庫所行之事,已經是盡心竭力了,聖人所用得人,然則可以用來運營的東西就這麼些,無非一個貿市,一個坐糶事公餘錢,再要楊大人有大作爲,哪怕大人是生花妙手,也就如此了,既然朝中理財之人就是如此,還不如再分點責任給楊大人,讓他運營,此刻朝中正是要興革諸事之時,江南稅賦大減,北地戰事之後,亦要複數年。”
“陝西諸路仍要養着重兵以備西賊,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事,讓楊大人擔多點責任也罷,等四方平靜下來,國家財力漸充,再復舊日之制,兒臣就這點愚見,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楊凌只是恭謹的在旁邊聽着,悄悄的對趙楷感激一笑。趙楷不動聲色,受了楊凌這感激的表示,這上面他趙楷自然是要爲楊凌進言說話的,他在這財計事上得了大彩頭,又回到了舞臺中央,現在有財計事,趙佶不時找他詢問兩句,他也找了幾個三司的老帳花子,或者實務精熟的三司郎中一流的小官,每日惡補這些大有銅臭味的事情。
在兵事上自己沒顯出天分,財計事上見寵於官家,也是一條路楊凌權勢日張,就是他趙楷權勢日張不必說楊凌經營所得,他也有一分好處這段時日,從楊凌手裡得了不下十萬貫,皇子每年就那些俸祿,可是交接大臣,收買禁中眼線,弄些名貴的花樣在聖人面前湊趣,哪樣不需要花錢?
但行大事,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要有足夠財力,以前趙楷都靠着投靠過來的大臣獻納幫襯,現在楊凌一個人,就抵得過過去所有進項而有餘額,想着自家那個大哥估計看着楊凌這個財神爺也眼饞卻不能伸手,趙楷就心情大好。
唯一有些煩惱的就是,這楊凌還沒有明確投靠的表示,這世上果然沒有事事完美順心的時侯,趙佶看了趙楷一眼,卻沒什麼表示最近這個三兒子風頭夠盛的了,不必再表現出對他每個進言都欣然採納的姿態,這也是爲君的平衡之道。
至於將來如何,還得再看,反正自己在長生道路上勇猛精進,還有的是時間觀察準備,他沉吟一下,對楊凌淡淡的卻說起了另外一樁事情:“楊卿家,這神兩鎮互調之事上頭,你也有出力罷?”
楊凌頓時一震,不知道趙佶怎麼說到這個上頭去了,不問可知,定然是有人在趙佶面前進言,這天下沒有透風的牆,兩軍移鎮之時準備那麼多輜重,不是朝廷給的那點開鎮費用置辦得起的,那自然是有人給的,這個人除了楊凌,還能有誰?
不過楊凌一下許了六百萬貫的開鎮養軍之資,卻是他們猜不到的,只是料想楊凌在發債當中,騰挪了二三十萬貫的數目,塞到了軍中,這可是大幹忌諱的事情,頓時就有人在趙佶面前告了刁狀,既然楊凌敢給這個錢,自然也事先做了準備。
雖然趙佶今天問得突然,稍稍一震之下楊凌臉上頓時就顯出了略微慌張,又略微不平的憤憤之色,又一副有些懼怕的模樣,僵在那裡片刻,先不說話這副表情,可是在家裡對着鏡子練了許久的趙佶也不說話,饒有興致的打量着楊凌臉上的神色。
趙楷卻在旁邊連嘴裡的唾液都幹了,急切之下,卻又不敢說話,只是恨恨的看着楊凌,直娘賊的,楊凌這廝安安穩穩在汴梁生財,應奉聖人,輔佐我這個三大王,有什麼不好?偏偏還有和這些粗魯軍漢藕斷絲連,這事情豈是做得的?
豈不知你才入汴梁的時侯,最遭人忌恨的就是對軍伍的影響力?也不知道是哪個活該絕戶的,告這種刁狀,準是那個直娘賊的大哥手下所用之人,饒是向來氣度閒雅的三殿下趙楷,這個時侯都忍不住在心裡大罵村話了。
然後又在心裡替楊凌打氣:“抵賴不認便罷,聖人現在還用得你,不會計較太深,只要將來當真和軍中斷了關係,也就沒什麼大事了……”
“這幾年關鍵時刻,只要你能撐過去便罷,只要我能接位,將來就算你被貶到那個窮山惡水,只要僥倖不死,也能讓你迴轉汴梁。”現在趙楷心裡信誓旦旦,至於將來真有那麼一日,他是否還記得倒黴的楊凌,那就得另說了。
楊凌僵立半晌,緩緩拜倒:“正是臣所爲兩軍移鎮,臣百般拼湊,挪用了十九萬貫的資財,接濟之收條尚在,帳目也清楚,當奉於聖人面前,以備聖人詳查,臣本來還想發自己家財以助之,後來也罷了,臣罪無可赦,但請聖人處斷。”
幾名隨侍在趙佶身後的伴當都在臉上露出了不忍卒睹的神色,這傢伙,居然怎麼就認了?以後從這能生財的傢伙手裡得好處是不必想了……或者這個消息趁着還新鮮,趕緊賣出去給誰,先結個好再說?
趙楷是眼前一黑,差點一口血就噴出來,趙佶不動聲色,靜靜看着楊凌,語氣卻很堪玩味:“十九萬貫?爲什麼要行此事?”
楊凌跪得筆直,語氣卻滿滿不平:“臣只是不服氣罷了,那西軍算是什麼東西,當日臣去救他們的時侯,苦不堪言,硬仗都是微臣麾下在打,平燕大功能給的都給了,臣辛辛苦苦經營而來,應奉天家的資財,也從聖人手裡挖出去給他們,臣和軍中袍澤好歹有一份淵源在,看着他們悽惶上路,心下哪裡過得直?聖人以應奉天家之任,讓臣手裡還有騰挪的餘地,就東拼西湊了些,算是借支給軍馬的……說是借支,其實就是私相授受,臣罪實重。”
趙佶居然笑了笑:“楊卿倒是甚講義氣……”
楊凌卻是苦笑:“臣就算是不講這份義氣,難道就沒有有心人拼命將臣和大軍扯到一處了?現在兩軍也互調出外了,臣也將禁軍上下得罪了個精光,卻不知道還要臣做什麼,以表清白之心,不過臣之罪已經鑄下,再說什麼也沒用了,只求稍稍垂念臣對聖人的耿耿忠心,讓臣還有將來爲聖人效力的餘地。”
趙佶負手,走了幾步,楊凌剛纔的憤憤,象是將氣力用光了,現在纔想起自己這次錯處有多重,垂頭喪氣的跪在那裡,趙佶站定腳步:“怎麼沒有發家財以瞻大軍呢?”
楊凌耷拉着腦袋,輕聲回答:“騰挪經營所得支給大軍,還算是聖人恩養士卒,臣發家資,就不知道算什麼了,瓊崖瘴癘之地,臣不想去走一遭。”
趙佶突然冷笑出聲:“瓊崖瘴癘之地?你的身份,說明正典刑也就明正典刑了,豈是在瓊崖瘴癘之地走一遭就能了結?要不是你還有這份最後謹慎,就是朕加恩,也容不得你。”
楊凌無語,只有免冠叩首而已,在趙佶身邊侍立之人,每個人看向楊凌的目光,都跟看死人差不多,就算不死,這一狀也算是告準了,私自發天子內庫以交接軍伍,還想有什麼前程不成?。